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第一部分身在福中不知福
叶子回来仍是没有回到我们中间来。这是当然,但是她老娘再怎么开放,也不能告她,她跟男朋友住在一起,否则还是会一炮打过来,把我们原本就够混乱的日子搅得支离破碎。
他们说只能像鲁迅说的那样,时光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
到底是谁读鲁迅中毒了,很要命。从小我们老师就说鲁迅是一把刀子,我一拿着他的书手就开始抖。白晃晃的光,我……畏寒。所以从前语文考试我很难及格,小学我写三十分的作文,高中毕业了还是三十分。毕业纪念册上,有人给我抄了段书上的话:“只见那孩子叉开双腿,舞动双臂,吹着一支芦管,像要提起脚奔跑,又像要腾空起飞。他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神气活现,十足一个快乐之神。他,就是彼得潘,一个不愿意长大也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那一刻之间彼德潘一直能安慰我,但是那一刻我想自己弄得饱经风霜,充满时光气息。叶子很形象:“女人的脸变得经久耐磨了就是奢侈”,这是因为残酷的现实所致。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我伸着指头数着过日子,到月末那天就可以拿着书包去接取款机出钞口吐出的红票子,东瓜后来不赞成我再用书包接钱后,我用饭盆,铁的。我习惯人们裤兜里两个硬币的撞击声引起我的注意,用铁饭盒也是这目的,东瓜就只差没提着一只铁桶,他喜欢大的钱包,里面钱只装了一毛。我和东瓜的梦想是发财了大早上用脸盆接了钱;就……不再洗脸。面包是会有的,只是得看等不等得到那天来,来了,就能开始下一个上半月有头有脸的过日子。东瓜的情况跟我差不多;有钱的上半个月;东瓜一上食堂吃早饭准就是买两碗豆浆俩油条俩包子,豆浆喝一碗倒一碗,油条吃一根手里拽半根还有半根和俩包子一起打进了垃圾桶,这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后半个月还不也是穷得叮当响,一分钱恨不得掰开来用,活该!没钱用了;连看着某些人做家教也要眼红,鸡肠小肚。
我有一辆破自行车,20块买的,一坐上去就听得它身上的东西到处都晃得吱啦吱啦的响,从宿舍楼到教学楼靠着它兢兢业业做我的坐骑,我赶时间拼了命地蹬,它也会只恨自己不能身轻如燕长一对翅膀带了我飞到教学楼。对于它的忍辱负重,我表扬它一句老当益壮。它还是我的宝马。如同我的干儿子,它一肚子的毒也没人管,关键时刻说一句乖儿子它也奇怪,吃了定心丸一样一不死机二不怎么样,网速也挺快,叶子说有些东西就是吃软不吃硬。不愧是叶子的儿子——跟它娘一个德性。看着我的宝马,我不能带千千,我的宝马受不起她的宠幸。当然千千不坐,她可是一位淑女,我带着她的书包,往往她手里还抱着一本书,很淑女的纤纤作细步,不知道要做给谁看。千千说自古香车宝马美人才子配好了的,你这算是什么?
我想想我这算是什么?美女配名车?这笑话很冷,所以千千的笑结了冰一样的很硬。
东瓜反而狂笑,点头如捣蒜:“垃圾倒是凑一块儿去了。”东瓜觉得只有那后边带一大箱子三个轮的玩意儿才配得起我,黄色儿的鲜明又有身份,那玩意儿垃圾车,是挺有身份,至少从大马路上经过就会自动开出一条阳光大道横行天下畅通无阻,上战场也是横扫千军打遍天下无敌手。说穿了就是一定时炸弹,搞不好就爆了,还是不碰为好,安全第一,傻子也知道。
我骑着我的破单车吹着口哨自认为潇洒地穿梭在学校林荫道上,日子在逃学里过,去年遇上非典,跟无数人一样逃的理由不外乎是“温度有点儿高!”或者“这两天咳得有点儿厉害”,三天两头就是林黛玉,如今只能到处贴创可贴,时不时再弄点儿纱布,偶尔也弄一点货真价实的伤口,轮流做代表去上课。撞见有些同学,他们抬高音调故意喊:“林妹妹来上课了吗?”我装聋,我从不“娴静时姣花照水,行动处弱柳扶风”。东瓜说我“静如淑女动如脱兔”这句话是咬牙切齿骂出来的,这个静就是安静、肃静,不开口说话,动就是随随便便动一动,也吓得死一只鬼。我妈平时对我的忠告是课可以不听但是不能不上,人到就可以,心就不管了,但是考试挂了“你给我试试看”!我妈爱打麻将,打麻将说穿了也就是一个赌字。她本事大,打麻将的技术如火纯青赌得脸不红心不跳,在我身上也敢押宝,押的是我坐在课堂上不小心也会听到一句,听到一句总比没有好,救命的只要有一根稻草也是不应该放弃的,这是她从哪里弄来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式自我安慰。这使我相信,不同阶段的人在寻找不同程度的安慰,这似乎是一种生活技巧。
第一部分情书就是这样练成的
千千为什么要像大家闺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应该是因为文字的安慰。
千千太爱看书,爱死了,我特担心她,怕有一天她把书给看没了会自杀。我打算大学毕业以后开始写书……无偿供给千千看,我还打算有钱了搞一出版社,让千千当主编,我最实在的计划就是开一书店儿,把千千当菩萨似的常年供那儿,让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美人依旧。她也高兴,我又能挣点钱,看样子她一直没什么物质追求,“我要做远方的忠城的烈士和物质短暂的情人”,所以给她吃俩馒头就可以。千千说你这人儿真是臭得可以。我是很臭,臭美,但是我很善良,我想。我不能说我很温柔,无数把扫把会从天而降打死我,千千说随便往自己脸上贴金会遭天谴。她从来就不说自个儿跟我臭味相投,居然还在短信里脸不红心不跳地写道:“我一直认为我们君子之交。”
写得出来的话,并不一定面对面说得出来,这是一种心理战术,情书就是这样练成的。
叶子走后,千千偶尔把我轰出门,让我探头探脑无处可去时良心发现她是为我好,于是我会自觉地去上课。她跟我专业不一样,课少得令人发指。我总是按上课时间出门,走到学校图书馆前面的小花园的石桌旁边先打电话叫东瓜起来尿尿,他马上明白得去上课,接着我趴在桌子上睡一觉,去超级市场买点吃的东西,一天下来,围着石桌转一圈,躲在太阳照不到的四分之一范围内。别人踏着下课铃声走出教室时,我已进冲进食堂。食堂里打饭的队伍是立体的,不长但是横向分布很粗,脑袋排满窗口。只要怪叫一声:“让一让,汤洒了。”一下子面前就让出一条阳光大道,畅通无阻,直通打饭处。我是这样吃饱的!东瓜不一样,买饭的女生多,发现我打算故计重施,他就在美女们面前很有面子地提着我的衣领往外面一扔叫我去排队,没女生他抢饭抢得比我凶,根本不管我死活。
当东瓜说他新交了女朋友时,我又给他买了一罐啤酒,成也啤酒,败也啤酒。这是当初看“成也萧和败也萧和”时讲好了的。啤酒就是马尿,不是用来卖醉的,但是东瓜不行,酒量不好,酒品又差,实在是强盗称霸王似的,想想反正是东瓜喝又不是我喝,管它是什么。我乐意我就买,我不乐意给他喝洗发精。
我忽然很不明白当初为什么叫东瓜东瓜,实际上他剪着一个西瓜头,一个字——傻,怎么看怎么傻,你要不觉着他傻就会觉着他可爱,可爱跟丑在说女孩子时是划等号的。东瓜反正也就那样儿了。当东瓜交到女朋友之后我发现,原来东瓜的发型早就已经变了,挺年轻,像个阳光大学生的样儿了,东瓜总算有点儿懂事了。
我想这到底是谁给他指点迷津,不久发现千千成了他的形象顾问,因为千千昨天给了我一枝德芙巧克力并说不要钱。她的不要钱的钱,到目前为止,全是从东瓜那儿来的。
东瓜的恋爱经我们一掺和经常是人财两空,我们只是要钱,追不到人并不是我们的错,人,是自己要跑的,因为腿,长在她自己身上。
我跟东瓜最一致,或者说我跟所有无聊的人最一致的排解无聊的方法就是睡觉,拼命地睡,天晕地暗。
第二部分拿着水果刀假装要自尽
撞见计飞宇那天我是神里神经地冲到超市里抓了一包盐,想送给东瓜来着的。盐巴没准能帮着东瓜转转运,叶子的运气就是越来越好。区区一包盐我站在收银台前边往口袋里一掏发现自己居然是个一文不名的乞丐。
计飞宇那会儿站我后边儿,我一回头——这家伙挺帅!
我猜着他是看到了我东掏西掏就是掏不出一个子儿来,幸亏这是一包盐,我没法先把它吃了。他抱一堆东西往前一推说:“一起算。”有人付帐要一起算当然一起算了,省得我再跑一趟,我可不随便占陌生人的便宜,很不安全,想吃免费午餐的人总是亏得更大。但今天我又没骑车,想想一包盐也要不了我的命。
我摸了摸身上还有一张饭卡,于是我一扬:“可以请你吃饭。”那家伙居然毫不客气地说:“好啊,正好我没吃!”难怪买那么多零食,再一次证明我们都是吃垃圾食品长大的。他居然没有吃饭,我很后悔,我亏了,很想不明白我运气怎么一直这么不好,就是走在阳光大道上也能跌个狗吃屎,还真到了吞口水沧自个儿的时候了。
我的饭卡一刷,没钱了。完了,我又山穷水尽了。计飞宇付钱我又白吃了一顿。
计飞宇说他叫计飞宇,等价交换,我说我叫梁文。他说你买了一包盐让我差点儿以为你是谁家的保姆来着,炒菜炒着发现没盐了慌慌张张地就出来了,没带钱很正常。我说这方面我其实是挺有气质的。计飞宇乐,后来狂笑。我没告诉他我把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儿搞混的本事,我真能给人做上保姆——见了鬼也不太可能。
为了他们的那句我长期祸从口出,所以针对计飞宇一席话,我转移目标,埋头攻击食物。少说少错,不说就不错。
吃饭是可以礼尚往来的,往来多了,来来回回地就出了问题。有一天下午上茅房回来千千说有一个叫计飞宇等你吃饭。我说噢。千千说你跟他很熟啊?我说一点点。掐指一数之后说好像吃过三四次饭。千千说看样子有情况了。
“你又知道了?”我说,“挺敏感啊。”
“谁还不知道你,”千千说,“看你为叶子的前进倾倒我就明白了,长得丑的连句话都不跟人说,有兴趣的就会吃一顿,要有可能的就有电话来骚扰,呐呐,现在电话来了,看样子这事儿不简单呢,又有戏看了!”
除了看书就是看戏!千千看书学坏了,逻辑思维也强起来了,我原本以为她一脑子浪漫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来着的,看来我高估了自己看贬了她,她藏在帘子后面耍小聪明呢。
没准儿我真把自己当一朵奇葩了!我为我的臭美抖了一下,接着头一摇:不怕的,没人敢对我怎么样。
计飞宇挺好的,看上一眼之后就会发现更好。
坐在饭桌上,我很饿,吃得很忙,计飞宇说你几天没吃饭了?我说就一下午。他笑了笑很给面子地说那也挺久的。我说是的,吃饭是为了活着,吃饭带来了力量。
计飞宇若有所思地说我念四年级了。我说我知道,你跟我说过。我想他大概是舍不得毕业,毕业了就失业,毕业了又失恋,我又想他终于是苦海无边熬到码头了马上可以重见天日,滚到比我妈说我的那句还要远的天边去了,这值得恭喜甚至是大开庆功宴,我连不用上数学课都想在什么地儿摆一桌,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典型的大喜大悲。
我仔细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和表情,挺复杂的不怎么乐,看样子是前者,于是我站在老师的位置上摇头晃脑的:“人总得长大也该有独立的时候——”我娘就是这么训我的,在我吃棉花糖噎着时、在我像打铁似的在厨房里给自个儿弄吃的差点烧了房子时、在她要我学习我拿着水果刀假装要自尽时,她希望我考上大学滚到天边去,眼不见心不烦。我照搬而已,把某些对我不利的话省了就成。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个性?”计飞宇没听我把话说完就打断了。我们刚刚想的不是一回事儿,说的就更不着边际,全对牛弹琴了。
“没有!我这人其实最没个性,”我说。叶子说最大的个性是没有个性,要那话也作数,我顶多算这中间的一个。我觉得这就很好,反正我臭美,我管别人拿我当什么,独来独往,自由快活,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高枕无忧。千千居然还冷笑我的臭美是自卑式的清高。她又懂了?
“你的性格我很喜欢。”他很温和,他笑,就令人精神愉快。
“我这人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