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瘪三!你这个王八蛋!你要打,你就打,打死好了!”她一头冲向他:“打不死算你没种!贺俊之!我就要讲,我偏要讲,那个野女人,贱货!婊子!妓女……”她喊个没停了。俊之气得发抖,脸色黄了,眉毛也直了,他瞪著她,喘著气说:“我不打你!我打你都怕打脏了手!很好,你再说吧!多说几句,可以让我多认识你一点!现在,我和你离婚,不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因为你只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泼妇,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妻子!”说完,他转身就往楼上走,婉琳扑过去,依然不停口的尖叫著:“你不是要打我吗?你就打呀!打呀!撕我呀!撕不碎我你就不姓贺!”“我不和你谈!”俊之恼怒的吼叫:“明天,我会叫律师来跟你谈离婚,我告诉你!”他斩钉截铁的说:“愿意离,我们要离,不愿意离,我们也要离!”摔开她,他径自的走了!
“你别走!姓贺的,我们谈个清楚……”婉琳抓著楼梯栏杆,直著脖子尖声大叫。“你别走!你有种就不要走……”
珮柔再也忍不住了,她跑过去,扶住母亲,眼泪流了一脸。她哀求的、婉转的、温柔的叫:
“妈妈!你不要吼了,坐下来,你冷静一点,求求你,妈妈!你这样乱吼乱叫,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妈妈,我求求你!”婉琳被珮柔这样一喊,心里有点明白了,她停止了吼叫,怔怔的站著,怔怔的看著珮柔,然后,一股彻心彻骨的心酸就涌了上来,她一把抱著珮柔,哭泣著说:
“天哪,珮柔,我做错了些什么?为什么这种事偏偏要到我头上来呢!我又没有不管家,我又没有红杏出墙,我又没有天天打麻将,我也帮他生儿育女了!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我还要怎样才对得起他?二十几年,我老了,他就不要我了!天哪!男人的心多狠哪!早知如此,我当初还不如嫁给杜峰!他虽然寻花问柳,总没有要和太太离婚呀!天哪!我怎么这么倒楣?我怎么这么倒楣?”浪花32/40
“妈妈!”珮柔含著泪喊,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去坐著。“妈妈,你如果肯冷静下来,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跟你讲!妈妈,事情或者还可以挽救,如果你安心要挽救的话!你能不能静下来听我讲几句?”“我老了!”婉琳仍然在那儿哭泣著自言自语。“我老了!没人要我了!珮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嫌我,子健也嫌我,我是每一个人的眼中钉!如果我现在死掉,你们大家都皆大欢喜!天哪!为什么我不死掉!你们都巴不得我死掉!你们每一个都恨我!天哪,我为什么不死掉?为什么不死掉?”“妈妈呀!”珮柔哀声的大叫了一句:“你的悲剧是你自己造成的!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婉琳愕然的安静了行来,她瞪视著珮柔。
“你……你说……什么?”她口齿不清的问。
“妈妈,请听我说!”珮柔含著满眶的眼泪,抓著母亲的手,诚恳的、恳切的说:“我们没有任何人恨你,我们都爱你,可是,妈妈呀,这些年来,你距离我们好远好远,你知道吗?你从不了解我们想些什么,从不关心我们的感情、思想、和自尊!你只是唠叨,只是自说自话,虽然你那么好心,那么善良,但是,人与人间的距离,会从一条小沟变成汪洋大海。我,哥哥,爸爸,都不是游泳的好手,即使我们能游,我们也游不过大海……”“珮柔,”婉琳瞪著眼睛喊:“你在说些什么鬼话?我没发昏,你倒先发起昏来了!我什么时候要你们学游泳过?我什么时候怪你们不会游泳了?”
珮柔住了口,她凝视著母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著,她废然的长叹了一声,低下头去,她自言自语的说了句:
“什么汪洋大海,我看,这是太平洋加上大西洋,再加上北极海,黑海,死海,还得加上美国的五大湖!”
婉琳怔怔的看著珮柔,她忘了哭泣,也忘了面临自己的大问题,她奇怪的说:“珮柔,你怎么了?你在背地理吗?”
“不,妈妈,我不在背地理。”珮柔抬起眼睛来,紧紧的盯著母亲,她深吸了口气。“我们换一种方式来谈吧,妈妈。”她再吸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屋顶底下,却有完全不同的世界。妈妈,你不了解我们,也不愿意费力来了解。举例说,你骂过江苇,你又骂晓妍,你忽略了我爱江苇,哥哥爱晓妍,你这样一骂,就比直接骂我们更让我们伤心……”“我懂了。”婉琳悲哀的说:“凡是你们爱的,我就都得说好,这样你们才开心,这样就叫做了解。如果有一天,你们都爱上了臭狗屎,我就应该说那臭狗屎好香好香,你们爱得好,爱得高明……”“妈妈!”珮柔皱紧眉头,打断了她。“妈妈!”她啼笑皆非,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我看,我要投降了,我居然无法讲得通!怎么人与人的思想,像我们,亲如母女,要沟通都如此之难!”她注视了母亲好长一段时间。“好了,妈,我们把话题扯得太远,别管我和哥哥怎么样,爸爸说得对,有一天,我和哥哥都会离开这个家庭,去另创天下。儿女大了,都会独立,那时候,你怎么办?妈妈,爸爸要和你离婚,你不要以为他是一时负气,嘴上叫叫,明天就没事了,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认真的!”
婉琳又开始手足失措起来,拚命的摇著头,她叫:
“不离婚!不离婚!反正我不离婚!看他一个人怎么离!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离婚?”“你不离婚,爸爸可以走的!”珮柔冷静的说:“他可以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那时候,你离与不离,都是一样,你只保留了一个‘贺太太’的空衔而已。”
“那……那……那……”婉琳又哭泣起来。“我……我怎么办?都是那个贱女人,那个婊子!天下男人那么多,她不会去找,偏偏要勾引人家的丈夫……”
“妈妈!”珮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秦雨秋不是贱女人,不是婊子,她是个充满了智慧和灵性的女人,她满身的诗情画意,满心的热情和温暖。她不见得漂亮,却潇洒脱俗,飘逸清新。她有思想,有深度,有见解,她是那种任何有思想的男人都会为她动心的女人!”
“哦!”婉琳勃然变色:“你居然帮那个坏女人说话!你居然把她讲成了神,讲成了仙,你到底是站在我一边,还是站在她一边?”“妈妈,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会站到她一边的!”珮柔大声喊,眼眶红了。“我同情爸爸!我同情秦雨秋!你不知道我有多同情他们!但是,我是你的女儿,我只能站在你一边,我爱你!妈妈!我不要你受伤害,我不要这个家庭破碎,我想帮助你!你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不肯听我说,你不肯让我帮助你!”婉琳愣在那儿,她看来又孤独,又无奈,又悲哀,又木讷。好半天,她才结舌的说:
“如……如果,她……她那么好,我怎么能和她比呢?怎么能……保住你爸爸呢?”
“你能的,妈妈,你能。”珮柔热烈的喊,抓紧母亲的手。“妈,所有的女人都有一个通病,当丈夫有外遇的时候,就拚命骂那个女人是狐狸精,是臭婊子,是坏女人,勾引别人的丈夫,破坏别人的家庭等等。但是,几个妻子肯反躬自省一下,为什么自己没有力量,把丈夫留在身边?你想想,妈妈,这些年来,你给了爸爸些什么?你们像两个爬山的伴侣,刚结婚的时候,你们都在山底下,然后,爸爸开始爬山,他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你却停在山底下不动,现在,爸爸已经快到山顶了,你还在山底下,你们的距离已经远得不能以道里计。这时候,爸爸碰到了秦雨秋,他们在同一的高度上,他们可以看到同样的视野,于是,两个孤独的爬山者,自然而然会携手前进,并肩往山上爬。你呢?妈妈,你停在山下,不怪自己不爬山,却怪秦雨秋为什么要爬得那么高!你想想,问题是出在秦雨秋身上呢?还是出在你身上?还是出在爸爸身上?”婉琳很费力的,也很仔细的听完了珮柔这篇长篇大论。然后,她怯怯的说:“珮柔,说实话,你刚刚讲了半天的海,现在又讲了半天的山,到底海和山与我们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爸爸是另外有了女朋友,并不是真的和秦雨秋去爬山了,是不是?”
珮柔跌坐在沙发里,用手揉著额角,她暗暗摇头,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闭了一下眼睛,她试著整理自己的思绪,然后,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那秦雨秋,和爸爸才是真正的一对,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她为什么要这样费力的去撮合爸爸和妈妈呢?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拉在一起呢?算了,她投降了,她无法再管了,因为母亲永不可能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自己只是在作徒劳的努力而已。睁开眼睛,她想上楼了,但是,她立即接触到母亲的眼光:那样孤苦无助的看著自己,好像这女儿成为她绝望中惟一的生路。珮柔心中一紧,那种母女间本能的血缘关系,本能的爱,就牢牢的抓紧了她!不不!她得想办法帮助母亲!
“珮柔!”婉琳又茫然的说:“你不要讲山啦,水啦,我弄不清楚,你说秦雨秋很可爱,我斗不过她,是不是?可是,我和你爸爸结婚二十几年了,她和你爸爸认识才一年,难道二十几年抵不过一年吗?”“二十几年的陌生,甚至于抵不过一刹那的相知呢!”珮柔喃喃的说。悲哀的望著母亲。然后,她振作了一下,说:“这样吧!妈妈,我们抛开一切道理不谈,只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好不好?”“你说,我听著。”婉琳可怜兮兮的说,不凶了,不神气了,倒好像比女儿还矮了一截。
“妈,你答应我,从明天起,用最温柔的态度对爸爸,不要唠叨,不要多说话,尤其,绝口不能攻击秦雨秋!你照顾他,尽你的能力照顾他,像你们刚结婚的时候一样。你不可以发脾气,不冒火,不生气,不大声说话,不吵他,不闹他……”“那……我还是死了好!”婉琳说:“我为什么要对他低声下气?是他做错了事,又不是我做错了事!依我,我就去把秦雨秋家里打她个落花流水……”
“很好,”珮柔忍著气说:“那一定可以圆满的达成和爸爸离婚的目的!我不知道,原来你也想离婚!”“谁说我想离婚来著?”婉琳又哭了起来。“我现在和他离了婚,我到哪里去?”“妈妈呀!”珮柔喊著。“你不想离婚,你就要听我的!你就要低声下气,你就要对爸爸好,许多张妈做的工作,你来做!爸爸没起床前,你把早餐捧到他床前去,他一回家,你给他拿拖鞋,放洗澡水……”
“我又不是他的奴隶!”婉琳嚷著。“也不是日本女人!再下去,你要叫我对他三跪九叩了!”
“我原希望你能和爸爸有思想上的共鸣!如果你是秦雨秋,爸爸会对你三跪九叩,可惜,你不是秦雨秋,你就只好对爸爸三跪九叩,人生,就这么残忍,今天,是你要爸爸,不是爸爸要你。妈,你不是当初被追求的时代了!你认命吧!在思想上,心灵上,气质上,风度上,年龄上,各方面,我很诚实的说,妈妈,你斗不过秦雨秋,你惟一的办法,只有一条路——苦肉计。我说的各项措施,都是苦肉计,妈妈,如果你想爸爸回头,你就用用苦肉计吧!爸爸惟一可攻的弱点,是心软,你做不到别的,你就去攻这一个弱点吧!你毕竟是跟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妻子!”
“苦肉计?”婉琳这一下子才算是明白过来了,她恍然大悟的念著这三个字。“苦肉计?”她看看珮柔。“会有用吗?”
“妈,”珮柔深思著。“你只管用你的苦肉计,剩下来的事,让我和哥哥来处理。今晚,我会在这儿等哥哥,我们会商量出一个办法来。无论如何,我和哥哥,都不会愿意一个家庭面临破碎。”“子健?”婉琳怯怯的说:“他不会帮我,他一定帮晓妍的姨妈,何况,我今晚又骂了晓妍。”
“妈妈!”珮柔忽然温柔的搂住了母亲的脖子。“你真不了解人性,我恨过你,哥哥也恨过,但是,”她满眶泪水。“你仍然是我们的妈妈!当外界有力量会伤害你的时候,我们都会挺身而出,来保护你的!妈妈,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那些汪洋大海,会有多好!”汪洋大海?婉琳又糊涂了。但,珮柔那对含泪的眼睛,却使她若有所悟,她忽然觉得,珮柔不再是个小女孩,不再是她的小女儿,而是个奇异的人物,她可能真有神奇的力量,来挽救自己婚姻的危机了。浪花3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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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健用钥匙开了大门,穿过院子,走进客厅,已经是深夜二点钟了。但是,珮柔仍然大睁著眼睛,坐在客厅里等著他。“怎么?珮柔?”子健诧异的说:“你还没有睡?”
“我在等你。”珮柔说:“晓妍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