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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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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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标题竟是《生趣》。另一张寒云满天,一只小小的鸟在翱翔著,标题是《自由》。再一张街头夜景,一条好长好长的长街,一排路灯,亮著昏黄的光线,没有街车,没有路人,只在街的尽头,有个小孩子在踽踽独行,标题是《路》。他一张张翻下去,越看越惊奇,越看越激动。他发现了,雨秋迫切想抓住的,竟是“生命”本身,放下了画,他慢慢的抬起头来,深深的看著雨秋。

“我接受了它们!”他说。

她深思的看著他。“是因为你喜欢这些画呢?还是因为我受不了拒绝?”她问。“是因为我喜欢你的画,”他清晰的说:“也是因为你受不了拒绝!”“哈!”她笑了起来,这笑容一漾开,她那张多变化的脸就顿时显得开朗而明快,“你很有趣,”她热烈的说:“杜峰应该早些介绍我认识你!”“原来是杜峰介绍你来的,为什么不早说?”

“你并不是买杜峰的面子而接受我这些画的,是吗?”

“当然。”“那么,”她笑容可掬。“提他干嘛?”“哈,”这回轮到他笑了。“你很有趣,”他故意重复她的话。“杜峰真应该早些介绍我认识你!”

她大笑了起来,毫无拘束,毫无羞涩,毫无造作的笑,这使他也不由自主的跟著笑。这样一笑,一层和谐的、亲切的感觉就在两人之间漾开,贺俊之竟感到,他们像是认识了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了。笑完了,贺俊之望著她。

“你必须了解,卖画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你的画能不能受欢迎,是谁也无法预卜的事。”

“我了解。”她说,斜倚在沙发里,用手指绕著垂在胸前的长发。她的脸色一下子郑重了起来。“可是,如果你能欣赏这些画,别人也能!”“你很有信心。”他说。

“我说过,我很自傲。”她抬起眼睛来,望著他。“我是靠信心和自傲来活著的,但是,信心和自傲不能换得生活的必需品,现实比什么都可怕,没有面包,仅有信心和自傲是没有用的,所以,我的画就成为了商品。”

“我记得——”他沉吟著:“你应该有人供养你的生活,我是指——”“我的丈夫?”她接口说:“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离婚了,一个独身的女人,要生活是很难的,你知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已经离婚。”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她洒脱的耸耸肩。“错误的结合,耽误两个人的青春,有什么意义?我丈夫要一个贤妻良母,能持家,能下厨房的妻子,我拿他的衬衫擦了画笔,又用洗笔的松节油炒菜给他吃,差点没把他毒死,他说在我莫名其妙的把他弄死之前,还是离我远远的好些,我完全同意。不怪他,我实在不是个好妻子。”

他笑了。“你夸大其辞,”他说:“你不会那样糊涂。”

她也笑了。“我确实夸大其辞。”她坦白的承认。“我既没有用他的衬衫擦画笔,也没有用松节油毒他,但是,我不是个好妻子却是真的,我太沉迷于梦想、自由、和绘画,他实在受不了我,因此,他离我而去,解脱了他,也解脱了我。他说,他是劫难已满。”她笑笑,手指继续绕著头发,她的手指纤细、灵巧、而修长。“你瞧,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了你!”

“你的父母呢?”他忍不住往下探索。“他们不会忍心让你生活困难的吧?”“父母?”她蹙蹙眉头。“他们说我是怪物,是叛逆,是精神病,当我要结婚的时候,父母都反对,他们说,如果我嫁给那个浑球,他们就和我断绝关系,我说恋爱自由,婚姻自主,我嫁定了浑球。结婚后,父母又都接受了那个浑球,而且颇为喜欢他。等我要离婚的时候,他们又说,如果我和这个优秀青年离婚,他们就和我断绝关系。我说我和这个优秀青年生活在一起,等于慢性自杀,于是,我离了婚。所以,父母和我断绝了两次关系。我不懂……”她颦眉深思。“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父母有问题?而且,我到现在也没闹清楚,我那个丈夫,到底是浑球,还是优秀青年!”

他再一次失笑。“你的故事都很特别。”他说。

“真特别吗?”她问,深沉的看著他。“你不觉得,这就是人类的故事吗?人有两种,一种随波逐流,平平稳稳的活下去就够了,于是,他是正常的,正常的婚姻,正常的职业,正常的生活,正常的老,正常的死。另一种人,是命运的挑战者,永远和自己的命运作对,追求灵魂深处的真与美,于是,他就一切反常,爱的时候爱得要死,不爱的时候不肯装模作样,他忠于自己,而成了与众不同。”她顿了顿,眼睛闪著光,盯著他。“你是第一种人,我是第二种。可是,第一种人并不是真正幸福的人!”他一震,蹙起眉头,他迎视著她的目光,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已经看穿了他,一直看进他灵魂深处里去了。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你或者对,但是,第二种人,也并不是真正幸福的人!”

她愣了愣,惊愕而感动。

“是的,”她低低的说:“你很对。我们谁都不知道,人类真正的幸福在什么地方?也都不知道,哪一种人是真正幸福的。因为,心灵的空虚——好像是永无止境的。”她忽然跳了起来,把长发往脑后用力一甩,大声说:“天知道,我怎么会和你谈了这么多,我要走了!”

“慢一点!”他喊:“留下你的地址、电话,还有,你的画——你还没有标价。”“我的画,”她怔了片刻。“它们对我而言,都是无价之宝,既然成了商品,随你标价吧!”她飘然欲去。

“慢一点,你的地址呢?”

她停住,留下了地址和电话。

“卖掉了,马上通知我,”她微笑著说。“卖不掉,让它挂著,如果结蜘蛛网了,我会自动把它搬回去的!”她又转身欲去。“慢一点,”他再喊。“怎么?还有什么手续要办吗?”她问。

“是的,”他咬咬嘴唇:“我要开收据给你!”

“免了吧!”她潇洒的一转身。“完全不需要,我信任你!”

“慢一点,”他又喊。她站著,深思的看著他。

“我能不能——”他嗫嚅著:“请你吃晚饭?”

她望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她折回来,坐回沙发上。

“牛排?”她扬著眉问:“小统一的牛排,我闻名已久,只是吃不起。”“牛排!”他热烈的笑著:“小统一的牛排,我马上打电话订位。在吃牛排以前,你应该享受一下云涛著名的咖啡。”

她微笑著,深靠进沙发里。窗外的暮色已经很浓很浓了,是一个美好的,春天的黄昏。浪花3/40



这天早上,“云涛”刚刚卷起了铁栅,开始营业,就有一个少女直冲了进来。云涛早上的生意一向清淡,九点半钟开门,常常到十点多钟才有两三个客人,因此,这少女的出现是颇引人注目的。子健正在一个角落的卡座上念他的“心理学”。一早跑到云涛来念书是他最近的习惯,躲开母亲善意的唠叨,躲开张妈那份过份的“营养早餐”。而安闲的坐在云涛里,喝一杯咖啡,吃两个煎蛋和一片吐司,够了。清晨的云涛静谧而清幽,即使不看书,坐在那儿沉思都是好的。他佩服父亲有这种灵感,来开设“云涛”。父亲不是个平凡的商人,正像他不是个平凡的父亲一样。他沉坐在那儿,研究著人类“心理”的奥秘,这少女的出现打断了他的阅读及沉思。

一件红色的紧身毛衣,裹著一个纤小而成熟的身子。一条黑色的、短短的迷你裙,露出两条修长的腿,宽腰带拦腰而系,腰带是红橙黄绿蓝靛紫各色都有,系在那儿像一条彩虹,使那小小的腰肢显得更加不盈一握。脚上,一双红色的长统靴,两边饰著一排亮扣子。说不出的洒脱,说不出的青春,她直冲进来,眼光四面八方的巡视著。子健情不自已,一声口哨就冲口而出,那女孩迅速的掉头望著他,子健一阵发昏,只觉得两道如电炬,如火焰般的眼光,对他直射过来,看得他心中怦然乱跳。那女孩撇了撇嘴,不屑的把头转向一边,自言自语的说:“小太保!”小太保?子健心里的反感一下子冒了起来,生平还没被人骂过是小太保,今天算开了张了。小太保!他瞪著那女孩,看她那身打扮,那份目中无人的样子,她才是个小太妹呢!于是,他用手托著下巴,立即接了一句:

“小太妹!”那女孩一愣,立刻,她像阵旋风般卷到他的面前,在他桌前一站,她大声说:“你在骂谁?”“你在骂谁?”他反问。

“我自言自语,关你什么事?”她挑著眉,瞪著眼,小鼻头翘翘的,小嘴巴也翘翘的。天哪,原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连生起气来都是美丽的。子健不自禁的软化在她那澄澈的眼光下,他微笑了起来。“我也是自言自语呀!怎么,只许你自言自语,不许我自言自语?”她瞪著他,然后,她紧绷著的脸就有些绷不住了,接著,她的神情一松,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像是一阵春风的掠过,像朝阳初射的那第一道光芒,明亮,和煦,而动人。子健按捺不住,也跟著笑了起来。友谊,在年轻人之间,似乎是极容易建立的。女孩笑完了,打量著他,说:

“我叫戴晓妍,你呢?”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名字,贺子健”,推到她的面前,微笑的说:“戴小研?大小的小?研究的研?你父母一定希望你做一个小研究家。”“胡说!”她坐下来,提起笔,也写下自己的名字“戴晓妍”,推到他的面前。他注视著那名字,说:

“清晓最妍丽的颜色,你是一朵早上的花!”

“算了,算了,算了!”她一叠连声的说:“什么早上的花,麻死了!我是早晨天空的颜色,如果你看过早晨天空的颜色的话,你就知道为什么用这个妍字了。”

“太阳出来之前?”他问:“天空的颜色会像你那条腰带,五颜六色,而且灿烂夺目。”

“你很会说话。”她伸手取过他正看著的书,对封面望了望,她翻了翻白眼:“天!普通心理学!你准是T大的,只有T大的学生,又骄傲,又调皮,偏又爱念书!”她扬起眉毛:“T大心理系,对吗?”“错了!”他说:“T大经济系!”

“学经济?”她把眼睛眉毛都挤到一堆去了。“那么,你看心理学干嘛?”“小研一下。”他说。“什么?”她问:“你叫我的名字干嘛?”

“我没叫你的名字,我说我在小小的研究一下。”

“哼!”她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睨著他。“标准的T大型,就会卖弄小聪明。”“大聪明。”他说。“什么?”“我说我有大聪明,还来不及卖弄呢!”他笑著说,伸手叫来服务小姐。“戴晓妍,我请你喝杯咖啡,不反对吧?”

“反对!”她很快的说:“我自己请我自己。”她翻弄著手中的一本册子,子健这才发现她手里拿著一本琴谱。她翻了半天琴谱,好不容易从中间找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她有些犹疑的说:“喂,贺子健,你知不知道这儿的咖啡是多少钱一杯呀?我这十块钱还要派别的用场呢,算了!”她跳起来:“我不喝了!就顾著和你胡扯八道,连正事都没有办,我又不是来喝咖啡的!”“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看画的,这儿是画廊,不是吗?”她四面张望,忽然欢呼了一声:“是了!在这儿!”她直奔向墙边去。对墙上的一排画仔细的观赏著。子健相当的诧异,站起身来,他跟过去,发现戴晓妍正仰著头,满脸绽放著光彩,对那些画发痴一般的注视著。她眼睛里那种崇拜的,热烈的光芒使他不自禁的也去看那些画,原来那是昨天才挂上去,一个名叫“雨秋”的新画家的画。“怎么?”子健不解的说:“你喜欢这些画?”

“喜欢?”戴晓妍深抽了一口气,夸张的喊:“岂止是喜欢!我崇拜它们!”她望著画下的标价纸。“五千元!”她用手小心的摸摸那标签,又摸摸那画框,低声的说:“不知道有没有人买。”“不知道。”子健摇摇头。“这些画是新挂上去的。还不晓得反应呢!”

晓妍看了他一眼。“你对这儿很熟悉啊!”她说:“你又吃了那么多东西,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她摇摇头,咂咂嘴。“你一定是有钱人家的纨裤子弟!”子健皱皱眉头,一时间,颇有点儿不是滋味和啼笑皆非。他不知道该不该向这个新认识的女孩解释自己和“云涛”的关系。可是,晓妍已经不再对这问题发生兴趣,她全副精神又都集中到画上去了,她一张一张的看那些画,直到把雨秋的画都看完了,她才深深的、赞叹的、近乎感动的叹出一口气来。看她对艺术如此狂热,子健推荐的说:

“这半边还有别的画家的画,我陪你慢慢的看吧!”

“别的画家!”晓妍瞪大眼睛。“谁要看别的画家的画?那些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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