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糊涂?她怎可能离家出走?何况,我那么喜欢她!”雨秋动容的看著他。“你赶快回去吧!叫子健跟你一起回去,分头去她同学家找找看,女孩子感情纤细,容易受伤。你也别太著急,她总会回来的。我从十四岁到结婚,起码离家出走了二十次,最后还是乖乖的回到家里。你的家庭不像我当初的家庭,你的家温暖而幸福,孩子一时想不开,等她想清楚了,她一定会回来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家温暖而幸福?”俊之仓促中,仍然恼怒的问了一句,他已直觉到,珮柔的出走,一定和婉琳有关。“现在不是讨论这问题的时间,是吗?”雨秋说:“你快走吧,我在家等你电话,如果需要我,马上通知我!”
俊之深深的看了雨秋一眼,后者脸上那份真挚的关怀使他心里怦然一动。但是,他没有时间再和雨秋谈下去,跑出会客室,他找到子健,父子二人,立刻开车回到了家里。
一进家门,就听到婉琳在那儿抽抽噎噎的哭泣,等到俊之父子一出现,她的哭声就更大了,抓著俊之的袖子,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我……我怎么这么命苦,会……会生下珮柔这种不孝的女儿来?她……她说她恨我,我……我养她,带她,她从小身体弱,你……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才……才把她辛辛苦苦带大,我……我……”“婉琳!”俊之强忍著要爆发的火气,大声的喊:“你能不能把事情经过好好的讲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珮柔为什么出走?”“为……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一个……天哪!”她放声大哭:“一个修车工人!哎哟!俊之,我们的脸全丢光了!她和一个工人恋爱了,一个工人!想想看,我们这样的家庭,她总算个大家闺秀,哎哟!……”她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俊之听到婉琳这样一阵乱七八糟,糊里糊涂的诉说,又看到她那副眼泪鼻涕的样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脸色都发青了,抛开婉琳,他一叠连声的叫张妈。这才从张妈的嘴中,听出了一个大概。尤其,当张妈说:
“其实,先生,我看那男孩子也是规规矩矩的,长得也浓眉大眼,一股聪明样子。小姐还说他是个……是个……什么……什么作家呢!我看,小姐爱他是爱得不得了呢,她冲出去的时候简直要发疯了!”
俊之心里已经有了数,不是他偏爱珮柔,而是他了解珮柔,如果珮柔看得中的男孩子,必定有其可取之处。婉琳听到张妈的话,就又乱哭乱叫了起来:
“什么规规矩矩的?他根本是个流氓,长得像个杀人犯,一股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差点没把我杀了,还说他规矩呢!他根本存心不良,知道我们家有钱,他是安心来敲诈的……”
“住口!”俊之忍无可忍,大声的叫。“你的祸已经闯得够大了,你就给我安静一点吧!”
婉琳吓怔了,接著,就又呼天抢地般大哭起来:
“我今天是撞著什么鬼了?好好的待在家里,跑来一个流氓,把我骂了一顿,女儿再骂我一顿,现在,连丈夫也骂我了!我活著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如死了好……”
“婉琳婉琳,”俊之被吵得头发昏了,心里又急又气又恨。“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转过头去,他问子健:“子健,你知道珮柔有男朋友的事吗?”
“是的,爸,”子健说:“珮柔提过,却并没有说是谁?我一直以为是徐中豪呢!”俊之咬住嘴唇,真糟!现在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要找人到哪儿去找?如果能找到那男孩子,但是,那男孩子是谁呢?他转头问婉琳:“那男孩叫什么名字?”浪花24/40
“姓江,”婉琳说,嘟著嘴:“谁耐烦去记他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单名。”
俊之狠狠的瞪了婉琳一眼,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连他的名字都不记一记,却断定人家是流氓,是敲诈犯!是凶神恶煞!“爸爸,”子健说:“先去珮柔房里看看,她或者有要好的同学的电话,我们先打电话到她几个朋友家里去问问,如果没有线索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一句话提醒了俊之,上了楼,他跑进珮柔房里,干干净净的房间,书桌上没有电话记录簿,他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有一本精致的、大大的剪贴簿,他打开封面,第一页上,有珮柔用艺术体写的几个字:
“江苇的世界”翻开第一页,全是剪报,一个名叫江苇的作品,整本全是!有散文,有小说,有杂文,他很快的看了几篇,心里已经雪亮雪亮。从那些文字里,可以清楚的读出,一个艰苦奋斗的年轻人的血泪史。江苇的孤苦,江苇的努力,江苇的挣扎,江苇的心声,江苇的恋爱……江苇的恋爱,他写了那么多,关于他的爱情——给小珮,寄小珮,赠小珮,为小珮!那样一份让人心灵震撼,让人情绪激动的深情!哦,这个江苇!他已经喜欢他了,已经欣赏他了,那份骄傲、那份热情、那份文笔!如果再有像张妈所说的外型,那么,他值得珮柔为他“疯狂”,不是吗?阖上本子,他冲下楼,子健正在拚命打电话给徐中豪,问其他同学的电话号码,他简单的说:
“子健,不用打电话了,那男孩叫江苇,芦苇的苇,希望这不是他的笔名,我们最好分头去查查区分所户籍科,看看江苇的住址在什么地方?”
“爸,”子健说:“这样实在太不科学,那么多区分所,我们去查哪一个?我们报警吧!”
“他好像说了,他住在和平东路!”婉琳忽然福至心灵,想了起来。“古亭区和大安区!”子健立刻说:“我去查!”他飞快的冲出了大门。两小时后,子健折了回来,垂头丧气的。
“爸,不行!区公所说,我们没有权利查别人的户籍,除非办公文说明理由,我看,除了报警,没有第二个办法!我们报警吧!”俊之挖空心机,再也想不出第二条路,时间已越来越晚,他心里就越来越担忧,终于,他报了警。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时间缓慢的流过去,警察局毫无消息,他焦灼了,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他不停的拨到每一个分局……有车祸吗?有意外吗?根据张妈所说的情况,珮柔是在半疯狂的状况下冲出去的,如果发生了车祸呢?他拚命拨电话,不停的拨,不停的拨……夜来了,夜又慢慢的消逝,他靠在沙发上,身上放著江苇的剪贴簿,他已经读完了全部江苇的作品,几乎每个初学写作的作者,都以自己的生活为蓝本,看完这本册子,他已了解了江苇;过去的,现在的,以及未来的。一个像这样屹立不倒的青年,一个这样在风雨中成长的青年,一个如此突破穷困和艰苦的青年——他的未来必然是成功的!
电话铃蓦然响了起来,在黎明的寂静中显得特别响亮。扑过去,他一把握起听筒,出乎意料之外,对方竟是雨秋打来的,她很快的说:“我已经找到了珮柔,她在××医院急诊室,昨天夜里送进去的……”“哦!”他喊,心脏陡的一沉,她出了车祸,他想,冷汗从额上冒了出来,他几乎已看到珮柔血肉模糊的样子,他大大的吸气:“我马上赶去!”
“等等!”雨秋喊:“我已经问过医生,你别紧张,她没事,碰巧值勤医生是我的朋友,她说珮柔已转进病房,大概是三等,那男孩子付不出保证金,据说,珮柔不过是受了点刺激,休克了。好了,你快去吧!”
“谢谢你,雨秋,谢谢你!”抛下了电话,他抓起沙发上的剪贴簿,就冲出了大门。婉琳红肿著眼睛,追在后面一直喊:“她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没有死掉!”他没好气的喊。子健追了过来:
“爸,我和你一起去!”
上了车,发动马达,俊之才忽然想到,雨秋怎么可能知道珮柔的下落,他和子健已经想尽办法,尚且找不到丝毫线索,她怎么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查出珮柔的所在。可是,现在,他没有心力来研究这问题,车子很快的开到了医院。
停好了车,他们走进医院,几乎立刻就查出珮柔登记的病房,昨晚送进来的急诊病人只有三个,她是其中之一。医院像一个迷魂阵,他们左转右转,终于找到了那间病房,是三等!一间房间里有六个床位,分别用屏风隔住,俊之找到珮柔的病床,拉开屏风,他正好看到那对年轻人在深深的、深深的拥吻。他没有惊动他们,摇了摇手,他示意子健不要过来,他就站在那儿,带著种难言的、感动的情绪,分享著他们那份“忘我”的世界。珮柔发现了父亲,她惊呼了一声:
“爸爸!”江苇迅速的转过身子来了,他面对著俊之。那份温柔的、激动的热情仍然没有从他脸上消除,但他眼底已浮起了戒备与敌意。俊之很快的打量著他,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身体,乱发下是张桀骜不驯的脸,浓眉,阴郁而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子下有张坚定的嘴。相当有个性,相当男性,相当吸引人的一张脸。他沉吟著,尚未开口,江苇已经挺直了背脊,用冷冷的声音,断然的说:“你无法把珮柔带回家去……”
俊之伸出手来,按在江苇那宽阔的肩膀上,他的眼光温和而了解:“别说什么,江苇,珮柔要先跟我回家,直到你和她结婚那天为止。”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手里握著的是那本剪贴簿。“你不见得了解我,江苇,但是我已经相当了解你了,因为珮柔为你整理了一份你的世界。我觉得,我可以很放心的把我的女儿,放进你的世界里去。所以……”他深深的望著江苇的眼睛。“我把我的女儿许给你了!从此,你不再是她的地下情人,你是她的未婚夫!”转过头去,他望著床上的珮柔。“珮柔,欢迎你的康理查,加入我们的家庭!”
珮柔从床上跳了起来,差点没把那瓶葡萄糖弄翻,她又是笑又是泪的欢呼了一声:
“爸爸!”江苇怔住了。再也没料到,珮柔有一个那样蛮不讲理的母亲,却有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他是诡计吗?是阴谋吗?是为了要把珮柔骗回去再说吗?他实在无法把这夫妻二人联想在一起。因此,他狐疑了!他用困惑而不信任的眼光看著俊之。可是,俊之的神情那样诚恳,那样真挚,那样坦率。他是让人无法怀疑的。俊之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他凝视著珮柔。“你的手怎么弄伤的?”他问。
“不小心。”珮柔微笑的回答,看了看那裹著纱布的手,她轻声的改了口。“不是不小心,是故意的,医生说会留下一条疤痕,这样也好,一个纪念品。”
“疼吗?”俊之关怀的。
“不是她疼,”子健接了口,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旁边了,他微笑的望著他妹妹。“是另外一个人疼。”他抬起头来,面对著江苇,他伸出手去。“是不是?江苇?她们女孩子,总有方法来治我们。我是贺子健,珮柔的哥哥!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江苇一把握住了子健的手,握得紧紧的,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满腔热情,满怀感动,而不知该如何表示了。
俊之望著珮柔:“珮柔,你躺在这儿做什么?”他热烈的说:“我看你的精神好得很,那个瓶子根本不需要!你还不如……”
“去大吃一顿,”珮柔立刻接口:“因为我饿了!说实话,我一直没有吃东西!”“子健,你去找医生来,问问珮柔到底是怎么了?”
医生来了,一番诊断以后,医生也笑了。
“我看,她实在没什么毛病,只要饱饱她,葡萄糖当然不需要。她可以出院了,你们去办出院手续吧!”
子健立刻去办出院手续,这儿,俊之拍了拍江苇的肩,亲切的说:“你也必须好好吃一顿,我打赌你一夜没睡,而且,也没好好吃过东西,对不对?”
江苇笑了,这是从昨天早上以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珮柔已经拔掉了注射针,下了床,正在整理头发。俊之问她:“想吃什么?”“唔,”她深吸了口气:“什么都想吃!”
俊之看看表,才上午九点多钟。
“去云涛吧!”他说:“我们可以把晓妍找来,还有——秦雨秋。”“秦——雨秋?”珮柔怔了怔。“那个女画家?”
“是的,那个女画家。”俊之深深的望著女儿。“是她把你找到的,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找到了你。”
珮柔沉默了。只是悄悄的把手伸给江苇,江苇立刻握紧了她。浪花2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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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以后,他们已经坐在云涛里了。晓妍和雨秋也加入了他们,围著一张长桌子,他们喝著热热的咖啡,吃著各式各样的西点,一层融洽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流动,在融洽以外,还有种雨过天青的轻松感。
这是珮柔第一次见到雨秋,她穿了件绿色的敞领衬衫,绿色的长裤,在脖子上系了一条绿色的小纱巾。满头长发,用条和脖子上同色的纱巾绑在脑后,她看来既年轻,又飘逸。与珮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