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说这些。我不想大家一起难过。”她拿出几套衣服出来，“我们来做游戏。”
“什么游戏？”的aa169b49b583a2b5af89203c2b78c67c
“用这些道具围成各种服饰，请对方猜猜彼此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说干就干，将头发梳成辫子，找出一床大红的床单裹在身上，又用了一条白色的腰带拦腰一系，眼珠一转，将小学时戴过的红领巾折成方条，在头上围了一圈，踱着方步走来，作揖道：“你看，我是谁？”
我左看看右看看，摇摇头。她有点急，一跺脚：“再想想看！”的11b921ef080f7736
我盯着她使劲地看，仍是摇头。她苦笑，清清嗓子唱了起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尽管她还是唱走调了，但这么熟的唱词，我当然知道，猛拍脑袋，“贾宝玉啊！”
“真笨。难道你没看过《红楼梦》吗？”欧阳娟不满地瞅着我。的3493894fa4ea036c
“小时候看过几集电视剧，受不了没演几分钟就唱戏，没看完。”的9e3cfc48eccf81
“书呢？”的f47d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没看。我看不懂文言文。”的9cfdf10e8fc047a44b08ed031e1f0ed1
欧阳娟抓起一本书打我的头：“明明是白话文好不好？”的daca41214b39c5dc66674d
“我不懂，反正我看不懂，就搁下了。”我老老实实地说，“我语文成绩差，没什么课外阅读量，看的书都是你们推荐的。”的6ecbdd6ec859d284dc13885a37ce8d81
确实是这样。我想我对语文是没有天赋的，我连漫画都看不懂，《美少女战士》还是别人讲给我听的，我瞅过几眼而已。更看不懂文言文、明清白话文、武侠故事，还看不懂科幻小说，以及外国名著——我常被拗口的人名弄得头晕，因此连中国背景，人名用的是英文的，都看不明白。
倪险岸和我差不多，认识了陈浅后，他说不能让自己太不学无术了，抓本《少年天子》看，才翻了两页就哀号：“老天啊，它竟然是中国字吗？显然每个字我都认识，可它在说啥？”
欧阳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收起行头，跳到衣服里，抓了一套轻薄的唐朝服饰套在身上，云鬓蓬松，戴一朵大花，并插上步摇钗，内衣半露，踉跄几步，唱起京剧：“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她舒起衣袖，边唱边舞，衔一只酒杯，慢慢地下腰，真让我担心她的腰会折断。的aab3238922bcc25a6f60
这回我倒是知道了，脱口而出：“杨贵妃！”的577ef1154f3240ad5b9b413aa7346a1e
欧阳娟跳起来：“原来你对美女更有心得呀！”的819f46e52c25763a55cc6424226443
我也笑：“从来没见过这么瘦的杨贵妃！”的cedebb6e872f539bef8c3f919874e9d7
很奇怪她怎么有唐朝服饰，一问才知道她的妈妈早年在文化馆里是唱青衣的。这几套古老的衣裳，都曾是她的戏服。后来邮电局招工人，她考进去当了一名话务员。的57aeee35c9820509
她又找来几串廉价而漂亮的耳环给我：“来，戴上，你演郝思佳。”的beb22fb694d5
我双手一摊：“我没有打耳洞。”的192fc044e74dffea144f9ac5dc9f3395
她说：“我小时候听说，穿了耳洞下辈子才会做女孩，不然就要变男人，吓坏了，自己跑去打了，结果发炎了，疼得要死。”的43fa7f58b7eac7ac872209342e62e8f1
我们利用有限的衣服、床单、枕巾、窗帘等，随意裹在身上，变换出不同的造型。时而演西厢，反串张生，又哭又笑，时而模仿英国绅士，时而又是戏剧里的丑角，笑成一团。到了要上学的时间了，还恋恋难舍。的84d9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晚上去教室上自习，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烟味，再一看，江华伦和几名留级生躲在最后一排抽烟。他是没有抽过的，呛得直咳嗽。我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的fc490ca45c00b1249bbe3554
打上课铃时，男生们大声叫嚷：“谁有香水？谁有香水？”的ad61ab143223efbc24c7
女生秦笑闹着扔给他们大半瓶：“接着！”的2afe4567e1bf64d32a5527244d104cea
秦是班里最风情的女生，留过两次级，比我们都成熟些，会抽烟会打牌，生气了还会流利地骂出一大串糙话，有大姐大的派头，和一帮男生的关系特别好。的c9e1074f5b3f9fc8ea15d152
班里被语文老师器重的那些女生是瞧不起秦的，背地里称她是坏女人。的dd45045f8c
而我看不惯的倒是这帮人，说起深得校方欢心的话那是一套套的，看似一本正经，私下没少嘀咕，挑拨离间的事情她们最擅长了。的076a0c97d09cf1a0ec3e19c7f2529f2b
我欣赏的是秦这样蓬勃扬眉的女子，英姿飒爽，是樊梨花、穆桂英之类的角色。她是刘嘉玲似的人，明明是俗气的美丽，却带着可贵的真挚。的84f7e69969dea92a925508f7c1f9579a
她曾坐我前排，上课睡觉，或干些杂事，老师看不过眼，抽她回答问题，我就在她后面悄悄地告诉她答案，她再响亮地报出来。的45645a27c4f1adc8a7a835976064a86d
我性格孤僻，很少和人说话。秦却对我印象好，上体育课会陪在我身边，虽然我们并无话题。她很会打扮，还教我应该把眉毛修一修，那样会更好看。的b7b16ecf8ca53723593894116071
可她每次和我说话都讪讪的。毕业留言册上她写，很喜欢我，也很尊重我，在我面前会自卑。
我不曾知道在男生中吃得开的女生也会这样。的a9b7ba70783b617e9998dc4dd82eb3c5
初二上学期一次课间操，我站在她后排右侧，吃惊地发现她的肚子凸出来。过了几天，她请了几天假，再回学校来，肚子瘪下去，人也憔悴了许多。有女生私下议论，说她怀孕了，请假打胎去了，还传闻那孩子是高中某男生的。的632cee946db83e7a52ce5e8d6f0fed35
十年后的某天，我在大街上碰到秦，从前的美貌荡然无存，普通得如同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居家妇女。她手里拎着装蔬菜的塑料袋子，身旁跟了个孩子，孩子都几岁了，会跑会跳。
她还认得我，老远就跑过来，让孩子叫我姨姨，我赶紧到附近的小吃店里买了几包零食塞给他。她初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了，据说没过两年，就找门路改了年纪，早早地嫁了。
我们同时开口：“你好吗？”又同时打住，抱歉地笑笑。的10a7cdd970fe135cf4f7bb
她打量着我说：“你还是那么好看，像纯蓝色。”她解释道，“就是写字用的那种。”
我一度喜欢用纯蓝墨水写字，特别是洗笔时颜色被水润得稍淡了，是天空的颜色。学了书法后，才用黑色。的0584ce56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看到我注意到她的手，她窘迫地往身后藏了藏。这个举动让我难过，在她心里我始终是个外人。少女时代的她有一双非常美的手，柔美白净，每个看到的人都会惊叹她的手居然这么美。她自己也很爱惜，每天都拿护手霜涂几次。的8c235f89a8143a28a1d6067e959dd858
她本来就长得漂亮，加上这双手，在男生们私底下排出的班级美女榜上，她排名第一。
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久违的人之间，居然只能谈论最近草莓上市、市委书记换了之类泛泛的话题。的3621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她不肯提世道艰难。的e165421110ba03099a1c0393373c5b43
我是个不善维持人际关系的人，内心怯懦，有着莫名其妙的羞耻感。大多时候很被动，等人示好。就算喜欢谁，也说不出口。我很恼恨自己这点。很想让秦知道我喜欢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和有些人之间就是这样，是喜欢的啊，真是喜欢的啊，却找不到恰当的相处方式。这种无能为力让我揪心。那么，到底是哪儿出了错？的060ad92489947d410d897474079c1477
秦曾经有一张即使连续熬几个通宵仍然清香漂亮的面孔，男生们都喜欢她。我以为，她会过得很好。但看到她的衣着，知道并不如意。的e205ee2a5de471a70c1fd1b46033a75f
她没有嫁成当年令她怀孕的男生。的13f3cf8c531952d72e5847c4183e6910
我不认可她是别人评价的那样，是个风流的女生，随便和谁都能上床。我想她是有着真性情的。
那是怎样的爱情，会令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甘心怀上他的孩子。的ac1dd209cbcc5e5d
她嫁的人知道她的少年往事吗，会因此待她不好吗。的46922a0880a8f11f8f69cbb52b
注视着她的背影，我都快要哭出声了。难道真的应了“红颜多薄命”的说法？
她曾经那样美丽。的a666587afda6e89aec274a3657558a27
男生们拧开香水瓶盖子，在教室里一通狂喷，用以遮盖弥漫的烟味。的3d8e28caf901
物理老师进来时，用力地嗅嗅：“什么气味？”的d296c101daa88a51f6ca8cfc1ac79b
江华伦是他的爱徒，嘻皮笑脸地回答：“不知道是谁把香水打翻了。”的2ab56412b1
老师没有再追究，走上讲台宣布：“上次月考物理成绩前十名的同学出来一下。”
江华伦的头埋在课桌里半天，磨磨蹭蹭半天才出来。的eda80a3d5b344bc40f3bc04f65
我们在教室外听老师宣布，下个月市里将有物理竞赛，前十名的同学作为本班种子选手，将会派出参赛：“从现在开始，大家要努力了！不能再贪玩了！”老师说着，将目光转向江华伦，“你看看你，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吃什么呢啊这是？”的41f1f19176d383480afa65d325c06e
江华伦费劲地吞下口香糖：“没，没什么。”的2421fcb1263b9530df88f7f002e78ea5
我知道他是怕老师闻出来刚抽过烟了，低头抿嘴一笑。的32b30a250abd6331e03a2a1f
“没事嚼什么口香糖？”的432aca3a1e345e339f35a30c8f65edce
“啊，这个……”他眼珠一转，“我听班里女生说，口香糖可以收紧脸部皮肤，我减肥！”
一群同学和老师都笑开了：“你哪儿胖！”的ab817c9349cf9c4f6877e1894a1faa00
江华伦故意挨在最后才进教室，迅速地塞给我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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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娟来找我时，我刚把信拆开。不长，就几行话：“我知道自己并不符合你的梦想，可我从不肯放弃努力。每次给你写信都要翻许久的书，力求让语句恰如其分表达我的意思的同时还可以让你愉悦。”的dc82d632c9fc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这段话让我心有戚戚。在苏路加面前，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小心谨慎，患得患失，每一步，都瞻前顾后，左顾又盼。的aa942ab2bfa6ebda4840e7360ce6e7ef
她拉着我的手，向教学楼下冲去，大声笑着，引起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阵惊叫。欧阳娟就是这样的女孩，让我看到她就想被她拉着手奔跑，跑向曼妙的未来，那里芳草鲜美，百花盛开。
我们赶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饭店，依照北京的四合院所建，大大小小的餐桌都摆在院落里，清净舒适，很有家的感觉。热情的侍者会记得你上次点的是哪道菜。不过我很少来，尽管菜价不大贵，但我还是学生，消费不起。的e57c6b956a6521b28495f2886ca0977a
这次是欧阳娟的生日，晚自习之前，何曾、倪险岸、陈浅和我商量后，将各自的零花钱贡献出来，努力想让她过一个开心的生日。何曾让我很感动，高三的功课这样紧，一听说是欧阳娟的生日，我想让他去，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的07e1cd7dca89a1678042477183b7ac3f
一走进去，他们都已经到了，围坐在院落东侧最大的桌子边，没有开灯，满天星星闪耀。见欧阳娟来了，齐齐鼓掌，唱起生日祝福歌。的bd4c9ab730f5513206b999ec0d90d1fb
欧阳娟抬头仰望星空，喃喃地念：“午夜巨大的星，巨大的月，你能得到它吗。你想得到它吗。”的3ad7c2ebb96fcba7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问：“是什么？”的6c4b761a28b734fe93831e3fb400ce87
“一首英文歌。”的6081594975a764c8e3a691fa2b3a321d
夜色深浓啊。黑色让我感觉很自由，好比把灯关上，连背影都不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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