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输了蓝勖他就是输掉了全部。
程洛抬起头,掰开蓝勖握住他的手,那样的费力,相握的十指似乎已经嵌进了对方的骨头,可终於还是一根一根的掰开……
手术室的门紧紧地合上,吝啬有一丝的缝隙,看著手术室外闪耀的红灯,程洛只觉得目眩。蓝勖进去多久了?他只知道他一直都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浑身都已经僵硬的麻木,於浩明已经在对面的椅子上睡著了,这些天他真是太累了,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辛苦。酸涩的眼睛转向走廊的尽头,外面的天色已暗。
自从蓝勖手术前的那个下午,他一直都拒绝回味,因为只有不再有将来的人才会不断地回味从前的种种,这对於他和蓝勖来说是不祥的,所以他拒绝,但现在他或许真是太疲倦了,没有能力克制涌入头脑的点滴到狂潮,就像电影一样,从开始一幕幕的慢放,他和蓝勖的开始并不幸福,仇恨的开始,是个差劲到极点的开局,意识到爱上他的时候他一度恨自己,直到蓝勖为了救他被秦暮打成重伤,他对他的仇恨才全部化开,他懦弱的想逃,蓝勖紧追不舍,那句震撼的我爱你让他不管不顾的陪他一起疯,那时得他,没有想过一时的冲动居然换来的是希望维系一生的感情,他对蓝勖真的很不公平,跑去巴黎一去就是三年,让他为他两地奔波。蓝勖一直都觉得有愧於他,就算他都已经忘怀了那段不愉快地过去,他还是想要补偿他,一直都想……为他牺牲了那麽多!蓝勖不会把我爱你成天的挂在嘴边,这麽多年说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他为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为了告诉他这三个字。
如果没有蓝勖,他不会拥有这样一段这辈子不会再有的感情,但他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痛苦的近乎要把自己撕碎的困境。
手术室外的灯依然亮著,依然让他目眩,为什麽这麽久了还没有结束,他又开始恐惧,冷咧得几乎冻住整个身体。蓝勖,你既然招惹了我,既然让我爱上了你,既然说了你爱我,就不能这样自私的说走就走,这样的烂结局,他不能接受,不能……手已经抓上了自己头发,用力的似乎将头皮都要掀起,但是却感觉不到痛。直到被人拉住了手臂。
“程少爷?你还好吧?”
程洛抬头,看著围住他的四个保镖,渐渐冷静了下来,“我没事!”
“程少爷,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刚才下楼,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麽,每样都买了一点,你凑乎吃一些吧!”果然递上一大袋东西。
“谢了,我真的没胃口!”并不是有意拒绝别人的好意,他似乎又恢复了被父亲关在家的状态,明明胃里火烧火燎,但却是一口东西都不想吃。
“那喝杯牛奶?”那个人又递上一个纸杯,“你也不想会长醒来看见你这麽憔悴?”
程洛笑著接过,“谢谢!”他们在风云会都是职位很高的保镖,居然跑到纽约来给他当跑腿,他再拒绝就太说不过去了。
只是喝了一口,胃里就一阵翻涌,低下身子不断的干呕,涌至喉咙的胃酸灼伤般的烧著。
几个保镖脸色都变了,“程少爷,程少爷,你……”
於浩明也被吵醒,看见这状况,几步走过来,“程洛,你还好吧?”
“没事!”程洛压住恶心,抬起头,
“用不用叫医生过来,你脸色太差了!”於浩明的脸上全是担心。
“不用!我……真的没事!”自从爱上了某人,他似乎添了很多从前不曾有过的古怪毛病。
62.
也许是众人的企盼太过迫切诚恳虔诚,手术室的灯终於慢慢的熄灭,门打开的一瞬间,四名保镖接收到了於浩明的传达得讯息,先一步抓住了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的程洛。
程洛挣扎反抗,但还是被四个人死死压住,他愤怒的瞪著於浩明。
“对不起了,程洛,我就料到你会这样,不得不这麽做!”程洛这个习惯好几年了都不见改进,教授可不是他,六十岁的人了,那禁得住他的折腾。
“教授?”
老人不紧不慢的摘下口罩,程洛趁几个保镖分神,还是挣脱了,冲了过去,不过这回到还算客气,手上没什麽动作,“他怎麽样?”所有人都能听到他分明的颤音。
“一切顺利!手术很成功!不出意外,他明早就会醒过来!”老人给了一个长者般和蔼的微笑。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几个保镖抱作一团,於浩明更是像个大孩子紧紧地抱住程洛,“程洛,蓝勖他成功了,你听到没有,他成功了!”
程洛已经不知道该有什麽反应,悲伤後的狂喜,已经让他所有该有的表现消於无形,喜极而泣和一切的近於癫狂的状态全都没有出现,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被那一句平淡却放松了所有人的神经的话吓傻了,还是这段时间承受了太多的伤感,已经无力再禁受喜悦,他只知道蓝勖没有放弃,没有……他们又赢了,这一仗惨烈,但他庆幸,结局是最好的一个。
蓝勖被推了出来,头上裹著厚厚的纱布,躺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和下午进去的时候一样,安静的睡著,程洛走过去,慢慢的蹲下身体,抚著蓝勖扎著点滴的手,小心的躲过点滴的针头,“蓝勖,我们赢了,我们是不会只有五分锺的,谢谢你没有食言!”
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程洛回过头,“Barber院长,谢谢你,救了蓝勖!”也救了他。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谢蓝勖,他是我几十年见过最坚强的病人。手术虽然成功,但是过程并不顺利,他一度低压降到零,心跳最长一次停了十分锺,当时,我们都以为他已经……就在我们准备撤下所有的仪器的时候,他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是的,只能用奇迹来形容,“我想是因为他心里……你明白?你也应该谢谢你自己!”所有的护士和助手都在一旁对著程洛笑,最真诚的。
程洛再次低下头,没有自我虐待的去想那一刻手术室的恐慌,也没有去想如果蓝勖那一刻放弃了现在的自己会是什麽样的落魄悲痛,他只要确定这一刻这个人是安全的,这双手温暖的热度不会变的冰凉,已经足够了。
几分锺後,蓝勖被转往加护病房,看著蓝勖身上插著的各种管子,身边运作著的各种监测仪器,程洛确实很不适应,再强势的人如果和这些东西连上,都会显露脆弱, 除了那次他的父亲出事,他真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蓝勖的哪怕一点软弱,现在看著他以这样一种姿态躺在床上,心里热意肆流,怜悯还是心疼?
63.
拒绝了於浩明让他去休息的好意,程洛还是留下了,站起来拉开厚重的窗帘,从高层俯视,午夜的纽约还是灯火通明,从来都不是个崇洋媚外的人,但是今天允许他有这样的想法,今夜纽约的月色真的比香港的美丽百倍。映照在蓝勖的脸上柔和的光晕,带著银色的超脱,一点点地驱散了连日来一直对他纠缠不休的彷徨,苦痛,绝望……
程洛还是太累了,当太阳照在身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床上睡著了,而蓝勖……还在睡,心电监控波动的曲线延绵不断。看看腕上的手表,八点锺,也许还要过一会儿,程洛选择安静的等待,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在香港时的犹豫,在别墅时的焦虑,在手术室外的恐惧,比起这些,再付出几分锺的等待太微不足道了。
时间在缓慢的消逝,一点点地消磨了他的耐心,激起了他的烦躁。再看表的时候,已经是十点锺了,不会的……他看著那张安静的脸,不会……压抑著的到最後压不住的爆发,程洛还是冲动的大力拉开了病房的门,几个保镖一脸错愕的看著他,“你们,去给我叫那个Barber来!”
“程少爷?”一下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快去!”程洛的口气根本就容不得他们反驳。
程洛看著那个白发的老人一步步的走进,在离病房还有两步的时候,一把把他拽进病房,插上门,几个保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你不是说他早上就能醒吗?全他妈是屁话,他怎麽现在还不醒?还不醒?”程洛脸上狰狞的有点恐怖。
老人缓了口气,他真是看走眼了,一直以为这个年轻的东方男人是个温雅的人,没想到脾气火爆到这种程度,“时间上,是会有两三个小时的出入的,你需要的是耐心!”
“耐心!”程洛的好脾气到此完全终结,“我他妈的耐心了十个锺头了,你算是什麽医生,庸医!”
Barber听到这话,只能无奈的摇头,几十年了都没被人说过是庸医。忽然看见床上的那个人手在动,而抓著他的这个背对著病床的年轻人明显没察觉到。
程洛看他的表情火更大了,“我要他马上醒,马上!你给我想办法,听到没有?想办法!”
Barber叹口气,“小夥子,你现在要是不回头,我保证你会後悔的!”
程洛疑惑的一回头,马上手上力道全失,Barber很敏捷的打开门,闪身出去,完全不像一个六十岁的老人的腿脚,当个医生真不容易,斗智斗勇的,这个浩明呀,居然给他找了这麽个大麻烦!
64.
回过头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那双黑色幽深的眼睛,懒散却又内容丰富,平静却又似乎有什麽在流动,那双眼睛深深的凝视著他,专注和深情,比记忆中的更甚,这一刻他等了多久了,几世的时间,他终於等到了那能把他灼伤的火热目光从新落回到他身上。
此刻,伴著正午挥洒满室的充沛阳光,他们就这样注视著对方,半空中交汇的目光,被什麽东西粘住,绑住,缠住,定格在了那温暖的阳光里,痛苦後的解脱,绝望後的狂喜,忽略了从前,没有精力去想将来,历经劫难,劫後余生他们才赢得了现在,死神曾经离他们那麽近,毫厘之间他就将失去,他幸运,他感激……
躺在床上的人对著他笑,和从前相似又有差别,他看出了他此刻的虚弱,围绕著他的除了冰冷的机器就是白色,他觉得刺眼,想回报一个相同的笑,但是眼里的湿意在不断的扩散,情绪已经完完全全的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温热滑落了眼角,滴在了领口,润湿了皮肤,渗入了心口,像清泉又像是热流,静静的流过之後,又急速升温的包裹住整颗心,那样的温度几乎可以激起所有的澎湃的激动,就像是疯狂的海啸,即使没有狂风暴雨的推动也能刹那间激起翻天巨浪,全身上下每根血管都快要爆裂,神经的末梢酸痛难挡,他几乎失去又无比幸运的得到,虽然疼痛,但是他幸福。
那个人的眼神的示意他已然领会,但是迈开脚步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艰难的挪到床前。
蓝勖伸出那只没有打著点滴的手,“程洛!”很轻的声音。回应他的是一个重重的拥抱,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萍,再也不要松开。麻醉针注入身体的那一刻,是他一生当中最恐惧的时刻,冲锋陷阵的去找泰国人拼命的时候他也没有当时的百万,千万分之一恐惧,他真的怕了,失去了意识,是否就失去了抵挡一切的能力,那时他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怕无力驱散那股腐朽的恐怖气息,或许他真正怕的并不是死亡,只是那样的结果意味著他再也无法拥抱这个现在与自己紧紧贴和的人。
这个浓烈的拥抱足足持续了五分锺,微风拂过的时候,吹起了程洛的头发,拂过蓝勖的嘴角,“程洛,这一次,我总算没有食言!”
程洛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湿意已经散去,握著他的手,“我知道!所以谢谢你!”
蓝勖想起身,却被程洛压回床上,只好就这样躺著,“怎麽突然跟我变得这麽生分?”
程洛手指轻轻擦过蓝勖头上那白的触目的纱布,“不是生分,我是真的感激你把你自己完完整整的还给了我!”
蓝勖笑的挺坏,“我说你是不是从我进手术室的时候,就开始酝酿我醒了和我说什麽?怎麽讲得这麽动听?”
“去你的!”程洛一拳差点又砸蓝勖身上,不过在最短的时间内意识到了他是伤患人士,及时地刹住了手。
“我该谢你的,不是你,我这次就死手术台上了!” 蓝勖拉住他的手,“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快死了,很真实!”
程洛突然想起了Barber在手术室外说的话。“院长的确说过,你最长一次心跳停了十分锺,他们都要放弃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看著程洛的眼神很认真带著笑,“我能活著出来,全是因为在外面等著我的那个人,我怎麽忍心让他半辈子都痛苦的守著我的坟墓活著!”
“你也太自信了!”程洛立刻面露不屑,不过他说的确实没错,“谁守著你的坟墓了?我正好可以左拥又抱的,快活得很!”
“真的?”突然想起自己是怎麽醒的,“那个Barber可被你吓得够呛!”
“我管他?”半分锺前说过的话已经忘了,“你这麽久都不醒,我……真怕你就这麽永远的睡过去!”
“被你这麽大声地吵,死人都能活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那麽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