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许书伟一把抱起雁鸿,仰头大笑到:“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第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1…2…10 22:33:07 字数:3103
十三
许书伟默默地走在空空的厂区,工人们很早以前就已经放了长假,这里与世隔绝般的沉寂着。花台上杂草丛生,几只白色的蝴蝶在杂草丛中飞上飞下,一丛丛万年青肆意的伸展着绿色的枝丫,枝丫上椭圆形的钱币般大小的叶片积满了灰尘,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尽管枝繁叶茂,像一把把撑开的遮阳伞般挡住了耀眼的阳光,却无法遮挡空旷带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冷清,几只麻雀在许书伟前面时而惊慌地飞起,时而落到地面,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走停停……这条宽阔的厂区景观大道,曾经何其繁华,那时有谁能够预料得到三、五年之后的今天,竟会冷落到门可罗雀的地步。车间外墙壁上书写着的“长兴我荣,厂衰我耻”的红色标语,有的地方字迹已经剥落,就像一个容颜已逝的衰老憔悴的老妇人,从她现在的模样大致还可以想像到她曾经的艳丽。“这暗淡无光的训诫与现在的场景倒是万分吻合的。”许书伟看着墙上的那八个大字在心里说到。这是他的杰作,当初,他用排笔书写这八个大字的时候,是那样兴高采烈,而围观的十来个工人也都笑声不断,尤其是那个个子高高的、瘦瘦的小杜,从此以后就成天到晚缠着他,非要学习写大字不可……
“看什么呢?”一只手拍在了许书伟的肩上,吓了他一跳,他没有想到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来。许书伟转过头,原来是半年前上任的年轻厂长——吴楠。他对吴楠笑了笑说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正找你呢,”吴楠对他说到:“走,到我办公室去谈。”
吴楠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皮肤微黑,鼻大、嘴大,只是眼睛小了点儿。在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然而对管理很感兴趣,读了不少这方面的相关书籍,他满怀豪情的来到酒厂,很想干一番事业。尽管他有才华、有胆识,面对酒厂也只能是“有心报国,无力回天”,就好像面对一个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的晚期癌症患者,就算你是一个医术精湛的医生,你所实施的一切救治措施也只是徒劳,根本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只有望着没有一线生机的躯体叹息。到了厂长办公室,吴楠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材料,坐到许书伟的身边:“这是你写的?”
许书伟接过材料看了看,抬起头望向吴楠说到:“没错,是我写的。”这是许书伟两年前写的一份有关酒厂在经营管理中存在的问题的分析报告。自从他把这份他苦心研究,探讨酒厂长远发展的材料交给前任厂长以后,他就被视为有野心的狂妄自大之徒了,名为财务科长,其实成了“挂职”人员,因为厂里又另外任命了更年轻有为的财务副科长,年轻的财务副科长需要更多的“锻炼”机会,许书伟也就基本上无事可做了。看着这份不见天日的材料,许书伟感慨万千,当初书写材料的热情早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焦虑,是对不可把握的未来的担忧。
吴楠从许书伟手里拿过材料,大致又翻了翻说到:“我认为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切中时弊。国有企业为什么会在市场经济中举步维艰?政企不分是最大的阻碍企业发展的障碍,说了多年的自主经营,在实际操作中,终归是一场空。企业不过是某些领导的私产!就拿我们厂的情况来讲吧:正如你在材料中所写的,酒厂兴旺的时候,县里很多领导就把自己的亲属想方设法弄进来,人浮于事不说,还相互攀比工作岗位、工资待遇,不但影响一线工人的工作热情,还严重动摇了他们对诚实劳动的信心;各级领导参观、视察太多,招待费年年超支;各种摊派太多……你提到最重要的一点是厂领导缺乏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没有规划好酒厂的长远发展,”吴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许书伟,微微一笑,说到:“领导之所以是领导,毕竟比一般群众要强一些,即便没有真才实学,至少比普通人更懂得世道人心,他们更了解人性的弱点,更知道利用人性的弱点来经营自己的人生……”
“这点我同意。前任厂长好大喜功,比起酒厂的发展,他更关心自己的政治前途,也不能算是缺乏战略眼光,不过用在了不同的地方而已。他可以牺牲酒厂的未来,几百号工人的生计,为自己换取局长的职务,真是一个厚颜无耻的阴谋家。他倒是顺顺当当的坐上了局长的宝座,我们呢?丢下这个烂摊子,剩下我们怎么办?真正与工厂共命运的只有普通的工人,至于领导,有了成绩可以升官,没有政绩,甚至亏损,都可以挪个地方继续当领导。”许书伟义愤填膺的说到。
“从来没有因为经营不善导致企业亏损、破产而个人跳楼的国企负责人。在目前,因为权力与责任的不对等,部份国企领导成为‘新贵’是必然的结果。我欣赏你的勇气,敢把这些写出来,还交给他们,让他们看。只是你太书生意气,以卵击石,你为此也付出了代价。做事情不能光凭激情,还应该更多的考虑考虑后果。你既然明白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又遭到排挤,难道就没有考虑过离开?”
“我也想过离开,可是又不甘心。我见证了酒厂的整个兴衰,在这里度过了十一年,十一年啊,我人生中最年轻、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许书伟很容易就流露出了自己的真情实感。
“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重感情的人,更是一个自始至终都能够尽职尽责的人。酒厂的情况你比我清楚,离开只是迟早的事。应该多考虑考虑自己今后的发展!你把这个材料带回去,从中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从一个频临破产的企业学到的管理知识,不压于从一个发展良好的企业中学到的。谢谢你!”说完,吴楠朝许书伟伸出了右手。
“你也打算放弃了吗?”许书伟伸出手握住吴楠的手。
“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说,目前,让它破产比让它发展起来更容易。”
“吴厂长,你要是能够早几年到厂里来就好了。”
“如果是肥缺,不会轮到我的。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走卒而已……”吴楠没有说完就停住了,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妙,他笑了笑转而说到:“不过,这比肥缺更让我受益!”吴楠边说边用力紧紧握了握许书伟的手,另一只手在许书伟的肩头用力拍了拍。
酒厂里有关系、有能耐的人,早就调到了其他效益相对好的单位,他们好像候鸟,因为有飞翔的翅膀,所以总是能够找到温暖的地方落脚。剩下的普通职工就只能等待了,他们好像居住在一幢年久失修、已被蛀空的摇摇欲坠的房子里面,刚开始的时候,还抱着总会有能工巧匠来修葺好这所房子的幻想,等到一次次落空、一次次失望之后,知道了这幢房子除了迟早只有坍塌的命运以外,没有别的结局,于是,即便房子真的坍塌之后,就没有住处了,心里却也无奈的祈祷到“要坍塌,就快点儿吧”,没有什么比这种害怕灾难降临又无法阻止灾难降临更折磨人的事了。反正是逃不脱的不可避免的命运,在灾难降临之后的废墟上,虽然除了尘埃与瓦砾以外一无所有,虽然有一种被击垮的苦痛,可是毕竟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也是一种解脱。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大地恢复了宁静,也会获得另一种平静。许书伟和酒厂的职工正是怀着这种无奈、毫无希望的等待灾难降临的心态面对酒厂破产的。
“我失业了,我能做什么?”这个问题困扰着许书伟。在国营酒厂干了这么多年,虽然人还年轻,可是能力、锐气、进取心都被领导的“指示”,年复一年平常、琐碎而又毫无挑战性的工作磨蚀殆尽了。十一年来的唯一收获就是“耐心”。可是,再好的耐心面对失业,面对生存,都是不堪一击的。“我还能做什么?我还可以做什么?”许书伟就像一个在没有边际的茫茫沙漠中没有了淡水、食物补给,而这些本来就有限的耐以生存的物质又正在一天一天被消耗着,同时又失去了方向感的旅行者,在炙热烈日的无情蒸烤下,望着四周这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随时可以吞噬他的沙海,心里充满了恐慌、无助。“我应该振作起来,我应该重新寻找生存的空间。”许书伟在心里对自己说到。
可是,要重新找一个工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破产企业的失业人员,一些尚在运作的企业采取“减员增效”措施后的下岗职工,都面临着重新就业。然而,并不是有许多现存的工作在那里恭候你的大驾。虽然,你有工作热情,你有工作能力,你迫切的急需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可是未必就能够找到工作!
第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1…2…17 22:27:14 字数:3446
十四
许书伟走在大街上,他留意着每一份招聘启示。这些招聘启示大都要求被招聘者是:十八岁至二十五岁的女性。性别、年龄,他没有一条符合招聘条件。偶尔有招聘男性的启示,也要二十五岁以下。许书伟越看越对自己没有信心,在招聘启示面前,他觉得自己像是过时的老人,仿佛真该退休一般。但是,他怎么休息的起?在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眼里,三十岁就该是老板了。再看看庄重的公务员,政府机关少之又少的招聘,首先要求大专学历,年龄三十五岁以下。许书伟叹息到:人类的平均寿命在延长,可是工作年限却在无情的缩短,大概三十岁或者三十五岁以上的失业、下岗人员不用吃饭了。
才刚刚三十岁,社会就对你无情的关闭了大门,除了沮丧、绝望以外,你可能不会再有别的情绪了。许书伟黯然的想到:自己曾经不负众望考上中专,顺利的进入国营酒厂,父母是多么高兴,多么以此为荣;自己又是多么的自豪!乡里的人无不羡慕他从此以后只要好好工作,就一切有了保障的生活。只是这才十一年,一切便改变了!社会正在以令人生畏的速度变化着,自从重庆针织四厂宣布破产,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国几乎所有的报纸通篇报道,炒得沸沸扬扬,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饭后茶余的谈资以来,在这以后的国企仿佛被传染了流行感冒似的,一个喷嚏没结束,另一个咳嗽又不绝于耳,争先恐后的纷纷宣告破产、倒闭。听多了,见多了,议论多了,对于失业造成的无所事事、经济困顿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心理困惑,大家都司空见惯,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了。几年以后,这股余波终于波及到这个内地县城,现在,很久没有见面的同学、朋友、熟人相见时的问候语,都从“你吃了吗?”变成了“你还在上班吗?”,可见,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是逐渐锻炼出来的。
“上苍在造人的时候,只是把你活生生的扔进生活,就不闻不问了,任凭你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撞得晕头转向、撞得头破血流……”想着想着,许书伟不经意间来到了滨河路,他两手十指相扣,双手肘靠在栏杆上,弯着腰,凝视着眼前碧波荡漾、充满大自然灵秀之气的月河,“月河生生不息的流淌了上千年,它静静地遥望着蓝天白云,遥望着满天星斗,静静地送走无数的春华秋实,静静地注视着世事变迁,它见证了无数的红尘往事……哗啦啦的流水声,仿佛在独自喃喃地低语,可是,有谁认真倾听过它的述说呢?”许书伟继续想到:“是啊,生活从来没有你得意时,看到的那么美好;也没有你绝望时,看到的那么糟糕。它只是生生不息、永不停止的前行的时间!幸福美好、痛苦绝望,全在于我们的主观感受,全在于我们的意念之间!换一个角度看世界,苦与乐、悲与喜,是不是也会倒过来呢?”
许书伟一时间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到家里。他红褐色的工作证如今已经换成了墨绿色的失业证,他还可以领取二十四个月的失业金,每个月一百五十元人民币。这既是对他十一年工作的了断,又是对他未来生活的铺垫。再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从此以后,一切就只有依靠自己了。许书伟每天买菜、做饭、打扫房间,他努力做一名除了挣钱以外的尽职尽责的
好丈夫。
刚开始,左邻右舍的询证的目光让许书伟无地自容,他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专挑人少的空档出入。于此同时,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我不能就此自卑、懈怠,这只是暂时的,再说了,我也没有犯错,更没有犯罪,我只是暂时失业。我必须抬起头,挺起胸膛,光明正大的面对大家,才可以矫正别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