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季胜紧咬一下嘴唇,沉声道:“没有办法了,我带弟兄去拦截,现在我们唯一的依靠就是这条浮水,使君让难民们立刻动身出发,我们只能看天意了。”
张巡也只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他点点头,躬身施一礼,“一切就仰仗将军了!”
季胜大步走到篝火旁,喝令手下斥候上马,带上所有的武器,黑色中,一百多名斥候骑兵迅速整队,催动战马向西疾奔而去。
难民队伍也开始准备出发了,难民们默默收拾东西,孩子的哭声回荡在四野,求生的欲望使他们强打精神,连夜向东前行,速度明显加快了。……
一百多唐军斥候沿着浮水一路疾奔,季胜并不担心这边,浮水很宽,水也很深,而且没有船只,史思明的骑兵无法从这里渡河,唯一的渡河地就是清池县,那边向西有几座桥梁,他们只要及时赶去将桥梁拆掉,史思明的骑兵即使到了,也过不了河,他们还得继续向西,去南皮那边渡河,这样他至少就能争取到两三天时间,或许接应的大船就能到来,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这支斥候骑兵队都是来自安西第一猎鹰营,都是斥候中的斥候,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受李庆安的派遣,赴河北执行任务,就是保护最后一批难民逃离河北,这是几个月前定下了计划。
斥候们也知道从史思明眼皮下逃走,并不是那么容易,很可能要遭遇一场恶战,为此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每人都带上了唐军最新的骑弩,为了便于携带,他们都只带小箭,每人准备了四匣两百支,还有两把横刀、长槊、圆盾、军毯,他们甚至还带了二十枚小型震天雷和大量火油。
如果史思明派来的军队只有几千人,那他们这一百名斥候也能对付,但史思明派来的却是两万人,而且都是骑兵,他们几乎没有一点机会,只能用伏击或者偷袭的办法,尽可能地拖延史思明军队的时间。
斥候队一路奔驰,一个时辰后,斥候队抵达了清池县,清池县已经成为一座空城,只有数百名不愿离开故土的老者,斥候队没有进城,更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存在,直接赶到了城北的大木桥,这是渡浮水最大的一座木桥,浮水在这里变窄,只有十几丈宽,但水流湍急,依然无法淌水过河。
黑黝黝的大木桥横跨在浮水之上,它俨如一个庞然大物,在风雨之中已经矗立了百年,它是用巨大的原木搭建,百年的风雨侵蚀,它显得有些破败了。
季胜久久凝视着这座大木桥,他并不是在追思大木桥的历史,此时他没有这种兴趣,他是在考虑如何最大程度的拖延敌人的时间,他知道,从这里向西一直有两百里,都是无法直接渡河,必须依靠桥梁和渡船,渡船肯定是没有,一次次的屠杀和扫荡早已使渡船和渔民都消亡殆尽,他们只能依靠桥梁,而从这里向西,一百五十里内,有四座桥梁,两座小桥、两座大桥,而最大桥就是这座大木桥,敌人的骑兵肯定会选择从这里渡河,如果过早让敌军发现这座桥已经被拆毁,他们一定会向西改道。
季胜手一招,叫来两名士兵,对他们道:“你们两人带五只震天雷向西,给我炸毁其他三座桥梁,一直到南皮那座桥梁,也要炸毁掉。”
“可是……震天雷会不会惊动敌军?”
一名士兵担心地问道。
季胜看了看天空,天空出奇地阴沉,没有一丝星光和月亮,他摇摇头,“不会,他只会以为是闷雷,你们放心去吧!”
两名士兵答应一声,带上五只震天雷,向西疾速奔去,季胜迅速算了一下,他手下连他自己一共有一百二十二人,除掉十名去各处执行任务的,还有一百一十二人,压力相当大,他还得留下两个人隐藏在桥下,两个桥墩,一边一个。
季胜一声令下,“撤!”
士兵们立刻向清池县城旁的一片树林奔去,这片树林距离大木桥只有两里,官道就从树林旁经过,就是最好的伏击隐蔽处。……
时间渐渐过去了,大约三更时分,河对岸传来了马蹄声,一队两千人的史思明骑兵先锋疾速奔来,他们直接跃上了大桥,很快奔过大桥,向清池县疾驰而来。
两千骑兵形成的气势也是惊天动地,尘土飞扬,黑沉沉的天空竟染成了黄色,他们离树林越来越近,很明显,这支骑兵并没有意识河北境内竟然还有唐军的存在,他们心急如焚,皆想着尽快追上难民,挑选最好的肥羊,对他们来说,最好的肥羊就是年轻女人。
来的是一支回纥人骑兵,身着皮甲,手握战刀,一个个骑术高超,这次追来的两万骑兵都是仆骨部回纥人,对他们而言,追赶汉人难民并不是什么苦差事,而是发财和掠夺人口的机会,这种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
回纥骑兵们沿着官道疾奔,官道离树林只有百步,树林内一百多名斥候,已经将箭上弩了,平端的弩箭对准了飞驰而来的敌人,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但对付两千人的回纥骑兵,他们依然毫不畏惧。
困难是有,冒险也有,但唐军斥候极为需要回纥骑兵的马,这些马会给难民撤退以极大的帮助。
就在回纥骑兵奔过约三成时,季胜下达了射击的命令,“射!”
‘嗖!’一百余支箭脱弦而出,强劲地射向奔驰中敌军,只听见一片惨叫,七八十名敌军被射中,从马上翻滚下地。
突来的袭击使回纥骑兵大吃一惊,他们纷纷勒住战马,就在这时,第二轮箭雨射至,这一次,回纥骑兵就像静止不动的靶子,瞬间就有近百人从马上消失,他们的皮甲根本抵挡不住唐军强劲的弩箭。
猎鹰营的厉害就在这里,他们能通过第一轮的射击迅速调整自己的射击范围,不像第一次,很多人都是同时射一个人。
回纥骑兵开始狂叫起来,他们已经发现树林中的唐军并不多,他们有两千人,足以将对方绞杀干净,铺天盖地的骑兵从官道上冲下,向树林奔去,黑暗中,谁都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异常,到处是泥浆一样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这时,唐军骑兵已经撤退了,向树林的另一头撤去,只留下两名士兵,他们用是弓箭,只见两团火光突地亮起,随即两团火光呈抛物线射出,射进了回纥骑兵中,直插在地上,只见‘轰!’地一声,烈焰燃起,迅速形成了一条二十丈长,两长宽的火焰带,熊熊火焰燃烧。
尽管火焰冲天,但回纥只在片刻惊慌后便稳住了阵型,两丈并不宽,他们的战马可以一跃而过,可就在这时,火焰带中忽然爆发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泥土和火焰腾空而起,这是八颗震天雷同时爆炸了,爆炸所带来的冲击波和碎铁片,瞬间便将数百骑兵炸得人仰马翻。
但爆炸带来更为强烈的是恐惧,两千回纥骑兵乱作一团,士兵们胆寒心裂,战马受惊,没头没脑地四下乱冲乱撞。
唐军斥候突然从东面杀来,他们围绕着敌军弩箭飞射,将一个个的敌军射落下马,只射了四五轮,他们便挥舞长槊杀进了依旧混乱不堪的敌群之中。
经过六七轮的射击和爆炸,回纥骑兵已经损失过半,一群如猛虎般的唐军斥候骑兵杀入了敌群中,他们训练有素,以一个整体杀入回纥军中,仿佛一只铁拳,击碎一切胆敢拦路的敌军。
唐军士兵刀砍槊挑,铁蹄滚滚,他们勇猛无比,将回纥人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尽管回纥骑兵的千夫长几次要集结军队,但刚刚集结就被唐军骑兵击溃,回纥骑兵已经出现了即将崩溃的迹象,他们士气低迷,剧烈爆炸的恐惧使他们的勇气早已荡然无存。
季胜在军队中指挥着战斗,他在寻找回纥骑兵的千夫长,很快,他找到了,千夫长在军旗下大喊大叫,企图稳住阵脚,季胜在急速的奔跑中,迅速举弩瞄准,‘咔!’一声弩机响,一支强劲的弩箭闪电般射出,一箭射中回纥千夫长的胸口,千夫长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就在这时,大木桥传来了两声闷雷般的巨响,两边桥基同时被炸断,巨大木桥摇摇晃晃,中间的桥桩最终支撑不住巨大的身躯,木桥断裂成两截,轰然滚落进浮水中。
千夫长的惨死和大桥毁灭,俨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两个沉重的石块,回纥军崩溃了,他们开始调头向西逃跑,这时的唐军立刻转变了队形,就像分裂一般,由一只百人组成的铁拳,迅速分裂成五人一队,向逃跑的敌军追去,他们不再用刀砍槊挑,而是用弩箭射击向西奔逃的敌军。
数百名回纥骑兵在一百多名唐军士兵的追击下,吓得魂飞魄散,越逃越少,最后只剩下百余名骑兵逃出了唐军的追击,唐军不再追赶,而是收集战马,杀死受伤敌俘。
一个时辰后,东天渐渐翻起了鱼肚白,收集战马的唐军都纷纷回来了。
副将祁晏策马上前,向季胜拱手施礼道:“季将军,弟兄们阵亡了七人,伤二十一人。”
季胜点点头,“阵亡的弟兄先就地安葬!”
停了一下,他又问道:“搜集了多少战马?”
“回禀将军,收集了一千二百匹战马,其余都是受伤或者死亡,不能用了,但回纥人所带的马料只能支持三天。”
一千二百匹战马可以大大帮助难民,至于草料倒不用担心,东面数十里外有大片草地。
季胜沉思一下,又道:“叫弟兄们动作麻利一点,尽量多割一点马肉带走!另外,你带大家回去,我和三十名弟兄留下。”
“将军,你不走吗?”
季胜摇摇头,“我不太放心,刚才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回纥人在草原上是怎么渡河?我觉得我可能疏忽了什么,你立刻带弟兄们先走。”
很快,骑兵们割下了不少马肉,驱赶着一千多匹战马向东而去,大木桥的断桥便只留下季胜和三十名唐军斥候。
尽管他们歼灭了两千回纥骑兵,但季胜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派去炸桥的两名士兵应该已经到了第一座小桥处,那边离这里只有三十里远,可久久也没有听见爆炸声,两名手下出什么问题了吗?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季胜和他的手下们纷纷后退,他们同时向河对岸望去,他们是经验丰富的斥候,都知道,这种震动是大规模骑兵来临时才有。
果然,在微明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出现了,伴随着尘土飞扬,季胜脸色有些变了,这是一万八千人骑兵主力军来了,他看了看大木桥的残迹,心中变得异常担忧。
史思明的骑兵队越来越近,开始放慢速度,大地也不再颤抖,但骑兵队铺展开来,一眼望不见边际,这种气势让小小浮水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季胜忽然看见一顶黄罗顶盖,后面金边大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史’字,原来是史思明亲自率军前来了。
但季胜不久又看见了另一件让他绝望的事情,对方在发现木桥被拆掉后,近千人立刻开始砍伐树木,很快他们砍倒了数十棵大树,将两层树木扎起,形成了一个厚实的筏子,季胜忽然明白过来了,对方在制作浮桥,用筏子连接起来,再铺上木板,就是一座浮桥。
季胜狠狠一拍自己的脑门,他怎么没想到呢?
汗水从他额头滚落,他的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从昨天到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对方根本没有必要绕道,直接可以搭浮桥过河,季胜有些绝望了,六万难民很快将全部成为回纥人的羔羊。
回纥人的速度非常快,他们已经扎好了十架筏子,开始用铁链将它们连接,史思明在大旗下有些得意地笑了,这些唐军骑兵想得太天真了,拆了桥就能阻拦他的去路,这样的小河,他们一个时辰便可以搭起一座浮桥。
可就在这时,一名回纥军官指着西方大喊:“大帅,你看!”
史思明搭手帘向西方望去,他的脸色顿时大变……
季胜也发现了异变,西方也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军队,无边无际,军队迅速向这边靠近,季胜俨如从冰窟又掉进了火坑,他猜到了,这只能是田承嗣的军队。
他嘴角浮出了一丝苦笑,原来不仅史思明不会放过他们,连田承嗣也不想放过他们,他们确实想得简单了,六万难民怎么可能轻易逃脱呢?
只见一队骑兵飞驰而至,在飞驰而来的骑兵队正竟然有他派出了的两名斥候,季胜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骑兵队飞驰到了他们面前,一名头戴金盔的老将从队伍中出来,他捋须微微一笑,“你就是季将军吧!”
“你是……”
“老夫田承嗣!”
田承嗣的突然出现,惊得季胜的手下纷纷举起弩箭,“不要动手!”
季胜拦住了他们,他一拱手道:“田帅来此,有何见教?”
田承嗣呵呵笑了起来,“季将军不用担心,我是奉赵王之命,前来接应你们。”……
田承嗣大军的到来扭转了岌岌可危的形势,史思明最终不敢过河,在僵持了半天后,大军撤回了幽州,而季胜最终拒绝了田承嗣请他们去魏州的邀请,田承嗣也不勉强,派兵护送难民东去,两天后,四百艘接应难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