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下,崔俊道:“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对王相国和监国殿下装病?”
崔涣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微微一笑道:“你回来已经一天了,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被免职,说说你的想法?为父很想知道。”
崔俊沉思了片刻,道:“父亲,这件事我越想越蹊跷,父亲明明没有给李隆基写给什么信,他怎么会回那样的信给父亲?而且还落在了李庆安的手上,这里面有问题啊!”
崔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凭着直觉他认为父亲是遭到了陷害,为此,他忿忿不平道:“父亲,我觉得这是李庆安一手策划的阴谋,事情绝不可能那么巧,他需要证据的时刻,证据就来了,这怎么可能?”
崔涣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儿子能看出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着实令崔涣感到欣慰,他点点头笑道:“别人都以为我私通成都,只有我自己清楚,这当然是李庆安的手腕,至于他是怎么做的,我认为倒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要明白一件事,他为什么要选择我崔家下手?”
崔俊没有听懂父亲的话,他急道:“怎么能就这样算了?让父亲含不白之冤,不如写信到成都,让二叔查一查原委,这件事肯定会水落石出。”
崔俊指的二叔是南唐相国崔圆,崔涣见儿子在最关键的问题上还是有点糊涂,不由摇了摇头道:“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的罪名不重要,我以前就效忠老皇帝,就算现在再效忠他,又何罪之有?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李庆安为什么要选择我崔家下手?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其实崔涣可以一句话把问题讲透,但那样对儿子不利,他想要让儿子自己悟透其中的关键,这样儿子才能逐渐成熟,才能真正懂权力斗争的玄妙,才能在将来接自己的位子。
崔俊毕竟还是为政多年,有一定的政治斗争经验,经父亲一点拨,他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道:“父亲的意思是说,李庆安是想踩着我们崔家,用我们崔家的倒台去笼络别的世家,是这样吗?”
崔涣见儿子终于明白,不由笑道:“你能看出这一点,说明你的进步很大,那我再问问你,崔家受挫,那对谁最有利?”
‘对谁最有利?’如果父亲不刻意问这句话,崔俊当然会想到是李庆安,这件事当然对李庆安最有利,各大世家都对他刮目相看,其次是韦家,韦滔竟然入了相,预示着韦家将重获出头之日。
但父亲这样刻意一问,崔俊便意识道答案或许不是那么简单,他沉思了片刻,便犹豫着道:“父亲莫非是指裴家?”
崔涣抚掌大笑,“不错!我儿能看出这一点,不愧是我的儿子,我后继有人了。”
崔俊红着脸连忙道:“父亲,我只是一种感觉,让我说具体理由,我却说不出来。”
“那好,让我告诉你。”
崔涣注视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李庆安有登基的可能!”
“父亲,这会是真的吗?”
崔俊不可思议地问道。
“难道你不知道此事?”
“孩儿知道一点,大家平时也说起过,只是孩儿在河东,了解不多,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这是真的,而且可能性越来越大。”
崔涣眼中露出了一丝担忧,“他这次打压我们崔家,其实就是为了彻底拉拢裴家和韦家,他是在向裴家展示他的实力,以让裴家对他死心塌地,同时也让韦家对他感激涕零,愿成为他的马前卒,事实上他成功了,我听过裴家决定将裴遵庆的孙女婉儿许配给他,以作为他们正式结盟的标志,韦滔也将他的儿子韦靖远和侄子韦应物送去安西从军,这也算是韦家对他效忠的标志,听说王维为尚书右丞,也是卢家的面子,现在长安各大名门世家中,独孤、长孙、裴、韦、卢、张等大世家都在支持他,他的形势越来越好。”
崔俊听完父亲的分析,这才若有所悟,原来是父亲装病,就是想和监国党保持一定的距离,让崔家脱离监国党,原来如此啊!
想到这,他精神一振道:“父亲,那依你之意思,难道我们崔家和李庆安还有和解的余地?”
崔涣眯着眼笑了,“我们崔家是天下第一世家,如果我们也支持他,你说他愿不愿意与我们和解?”
“父亲,我想他一定愿意,否则他就不会拉拢裴家了,他也知道,不能只依赖独孤一家,裴婉儿是裴家嫡女,他要娶裴婉儿,就是不想让独孤家一家坐大,既然他有登基的野心,那孩儿以为他一定也有接纳我们崔家的心胸。”
“我儿说得非常不错,但不能急,得慢慢来,太急了就会得罪李亨,这对我们崔家更不利,我准备再病上半年,暂时在野,等时机到了,我们崔家在改换门庭。”
崔俊又有点担忧道:“可如果时间拖得太久,李庆安会不会继续清洗崔家其他子弟?”
“这一点绝不会!”
崔涣淡淡一笑道:“其实李庆安已经为我们崔家留下了后路,否则,崔平和崔光远怎么会被调离长安?”
第十一卷 回首东顾 第468章 关中内讧
次日天还没亮,开启城门的鼓声便在长安上空敲响,长安各大城门在鼓声中缓缓地开启了,春明门刚刚开启,一匹马便从外面冲了进来,马上之人正是从华州负责安置移民的崔平。
只见他满脸焦急,抽打马匹直冲入门,两旁的士兵见他来势凶猛,一起大喝道:“站住!”
但崔平心如火焚,他非但不停马,反而猛地再抽一鞭,大喊一声,“紧急军情!”
吓得士兵们纷纷向两边躲闪,马匹冲进了城内,瞬间便奔远了。
“他祖母的,这是什么人,紧急军情居然穿长袍?”
“好像是从前工部的崔侍郎,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看够呛,这种当官之人都是不慌不忙,他这么急,估计是出事了。”
士兵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崔平急得要火烧眉毛了,他是从新丰县赶来,第一批约九千余户移民被他送出凤翔后,他又赶回潼关迎接第二批河南道移民,约一万两千户,一路上都还顺利,但昨晚在新丰县却出了事,昨晚一批晚来的移民夜宿树林时,被驻扎新丰县的关中军偷袭,死伤二百余人,近百名妇女被抓进了关中军大营,生死不知。
崔平得知消息,上门去讨要说法,但新丰的关中军主将陈禄先却坚决否认,崔平几次交涉无效,他万般无奈,只能赶回长安,向李庆安求救。
也是运气不好,李庆安偏偏昨晚不在城外军营,便住在千牛卫的军营内,使崔平没有能及时找到李庆安。
崔平快马加鞭,在空旷的春明大街上狂奔,向皇城方向狂奔,千牛卫的军营在皇城内,他刚刚奔至朱雀门前,却正好看见李庆安的马车从朱雀门内出来,崔平激动得大喊,“大将军!大将军!”
马车停了下来,一名亲卫认出了崔平,便对李庆安禀报道:“大将军,是崔平,崔侍郎。”
车窗缓缓拉起,露出了李庆安略有些疲惫的脸,昨晚他宴请从安西来的各国使者,兴致很好,酒稍微喝多了一点,现在头还在疼痛。
他见崔平神情十分焦急,心中微微一怔,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崔平下来马,飞奔上前,立即禀报道:“大将军,一批移民昨晚在新丰县被关中军偷袭,死伤两百多人,还有近百女子被他们抓进了军营,生死不知。”
“什么!”
李庆安勃然大怒,他立刻喝令道:“去关中军官衙!”
关中军的官衙就在皇城对面的兴道坊内,当李庆安的马车和数百亲兵停驻衙门前的台阶前,几名守门的士兵见势不妙,立刻奔进衙门内禀报。
片刻,王思礼快步从官衙中走出,对李庆安躬身施礼道:“大将军清晨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当年在潼关守卫战时,李庆安曾救了王思礼一命,王思礼对李庆安心怀感激,因此他对李庆安的态度也格外恭敬,此时,李庆安也冷静了下来,作为一个主帅,要时时刻刻保持理智和冷静,尤其在这权力斗争的关口上,他稍有大意,便会被人所趁,路上他又追问了崔平,感觉这里面有些蹊跷,这些移民都是河南道的灾民,身上不会有什么钱财,如果是为财,那关中军应该劫持商人才对。
如果是为了女人,他们完全可以在新丰县内找一些妓女,没必要杀人抢人,他们明明知道这些移民都是安西的人,却下此毒手,只说明他们就是针对自己而来,有针对就有预谋,他们真是杀人抢人那么简单吗?
“王将军,昨晚在新丰县却出了一件大事,你应该知道吧!”
王思礼愣住了,半晌,他才躬身道:“大将军,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确实不知。”
李庆安注视着王思礼的眼睛,见他眼睛没有惊慌,只有一种疑惑和迷茫,或许他真不知道,他便给崔平使了一个眼色,崔平上前给王思礼行了一礼道:“王将军,昨晚一更时分,约一千名从河南道来的移民在新丰县零口镇附近的戏水河畔,遭遇到了新丰县关中军的袭击,被杀死一百五十八人,伤了一百余人,另有八十四名妇人被关中军抢走……”
“等等!”
王思礼拦住了他的话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关中军做的事吗?
“你肯定这是关中军所为?”
“没错!有两个年轻的移民一直跟着他们,亲眼看他们进了军营,我昨晚两次上门交涉,守将坚决不肯承认。”
王思礼的眼中闪烁着怒火,他知道关中军内部有些人不服自己,便搞出这件事让自己难堪,他恨恨对李庆安道:“请大将军放心,若真是关中军所为,我一定会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他回头大喝道:“备马,去新丰县!”
王思礼的亲兵们纷纷上马,簇拥着王思礼向东飞驰而去,激烈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李庆安却没有跟着他一同去,他沉思了片刻,便取出金牌交给亲兵校尉道:“你立刻回城外军营,命江小年点齐三千军马,再命军队施行紧急战备。”
“遵命!”
亲兵校尉接过金牌,带了一队人向城外疾奔而去,李庆安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恐怕这件事是李亨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新丰县位于长安以东八十里,汉初建县,是汉高祖刘邦因其父思念家乡丰县而特地为他修筑,故名新丰县,一个半时辰后,李庆安亲率三千骑兵抵达新丰县,他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前往新丰县以南约十里处的关中军大营。
新丰县是关中军一个重要的驻兵之地,有驻兵一万人,由右威卫将军陈禄先统帅,军营占地极大,被高高的营栅所包围,大营四周各有眺望塔,守卫十分严密。
李庆安的军队没有近前,而是在三里外停了下来,李庆安催马上前打手帘向军营大门眺望,只见军营大门前停着数十匹战马,有两名士兵在看守,其他人都进了大营。
“军队就地停驻,等候命令!”
这时,留在新丰县的几名负责安置移民的官员带着百余名移民代表匆匆赶来了。
这几名移民官都是安西军的文职官员,对安置移民有着丰富的经验,他们从河南道带领一万多户移民过来,一路顺利,没想到在新丰县遭遇到了不测。
几名官员上前给李庆安施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点点头道:“你们辛苦了,移民的情绪现在怎么样了?”
一名为首的官员摇摇头道:“情绪很不稳定,他们都被吓坏了,很多人都说不去安西了,叫嚷着要回老家。”
这时,一百余名移民代表一起上前跪了下来,对李庆安哭诉道:“大将军,求求你放我们回故乡吧!我们不想去安西了。”
李庆安心中一阵恼怒,这些人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怎么能回去?若他们回去了,以后谁还敢去安西,他的移民大计可就危险了。
他翻身下马,连忙扶起几名老者,对众人道:“各位乡亲,请相信我,我一定会保证大家路上的安全,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任何人敢骚扰你们,你们被抓走的人,我一定会救出来,所有的杀人凶手,我都会一一清算,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得到李庆安的承诺,又在移民官员的劝慰下,这些移民代表的内心恐惧终于平息下来,不再提回老家了。
这时,李庆安的目光又再一次投向了关中军大营,他开始隐隐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是一件预谋,就是要破坏他的移民大计,若处置不当,他的移民计划真的危险了。……
驻扎新丰县的关中军有一万一千人,是关中军的一支精锐,曾经跟随孟云去围困皇庄,孟云死后,这支军队落到了陈玄礼的手中,名义上,王思礼是关中军主帅,陈玄礼是副帅,但实际上,陈玄礼却拥兵自重,根本不受王思礼的管辖,李亨也默许了这种分权的存在,在他看来,手下之间有矛盾,才更加有利于控制。
新丰县的关中军主将叫陈禄先,是陈玄礼的族弟,他根本就不把王思礼放在眼中。
大帐中,王思礼的亲兵和陈禄先的军队怒目而视,双方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王思礼手按在剑柄上,厉声喝道:“陈禄先,我再给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