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庆安对中书舍人窦华道:“窦舍人,你是多年的老臣,德高望重,请你来读这封信。”
窦华是中书舍人之首,拟旨三十余年,为清正刚直,在朝中极有威望,他既不是赵王党,也不是监国党,由他来读这封信最为合适。
窦华也不推迟,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笔迹,便点了点头,他一眼便看出来了,是李隆基的笔迹,不是有心人刻意模仿。
窦华打开信,便朗声念道:“致工部尚书崔涣爱卿,爱卿的来信朕已收悉,爱卿不忘旧日君臣之情,欲投奔成都,朕深为感动,但朕窃以为,爱卿留身于长安对朕更为有利,卿为伪帝相国,所知大多机密之件,愿卿及时将长安机密送至,以慰朕意,他日朕回长安,当赐爱卿显爵,封右相中书令,厚待崔氏……”
“扯谎!一派胡言!”
不等窦华念完,崔涣便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立刻有几名侍卫上前将他按住,殿中监察侍御史厉声道:“崔尚书,休得咆哮朝堂,这可是大罪!”
窦华念完,又仔细地看了看宝印和笔迹,将信一扬,朗声道:“我拟旨三十余年,以人格担保,此信为真实,印玺所缺一角,是天宝八年正月时摔坏。”
他快步走下玉阶,将信递给了其他几名中书舍人,众人研究一番,均道:“此信为真迹!”
有中书舍人的证明,崔涣之罪难以解脱了,这时,王珙忽然问道:“这封信怎么会在大将军手中?”
李庆安早知道他会有此问,便一招手,十几名羽林军押进了一名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很多人都认出了此人,他是李隆基的心腹侍卫之一,执戈长胡丙瑞。
李庆安微微笑道:“此人是南明宫侍卫长胡丙瑞,在过骆谷关时形迹可疑,被我安西军士兵抓住,搜出了信件,他已认罪,有供词在此。”
李庆安举起另一份供词,对胡丙瑞道:“你怎么说!”
胡丙瑞已经被收拾服帖,他叹了口气道:“我奉成都圣上之命,来长安给工部尚书崔涣送信,十天前,崔涣确有私信送至成都。”
李庆安赫然转身,盯住李亨一字一句道:“监国殿下,崔涣私通成都,出卖政事堂机密,人证物证俱全,可有罪否?”
李亨只觉得自己心力憔悴之极,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有罪!”
“好!”
李庆安对大殿众臣高声道:“殿下有旨,崔涣勾结成都,出卖政事堂机密,与韦见素同罪,罢其相位,免去其一切职务,拟大三司会审。”
大殿里一片寂静,直到这时,长安满朝文武才真正领教到了李庆安的手段,这是何等的高明毒辣,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皇帝李适忽然问道:“大将军,那谁可替代崔涣的相位?”
李庆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臣推荐太子少师韦滔接替崔涣的相位,臣相信,政事堂一定会通过。”
李庆安的目光和张筠对望了一眼,张筠的眼中露出了一种默契的笑意,李庆安也笑了,看来昨天桥下的鱼并没有白钓。
李适深深看了一眼李亨,李亨此时俨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萎靡地坐在座位上,脸色的沮丧再也难以掩饰,李适几乎要大笑出来,他点点头,高声道:“朕支持大将军的决定,韦滔入相。”
第十一卷 回首东顾 第465章 婚姻如衣
朝会上的斗争消息在朝会结束半个时辰后便传遍了长安全城,长安各大酒肆,好事者在唾沫四飞地描述着今天朝堂发生的精彩故事,仿佛他们亲眼所见,说着激动,听者惊心,直到今天的一场朝会结束,李庆安的武夫形象终于被颠覆了,许多人都听得悠然向往,原来政治斗争也可以这般精彩。
中午时分,大明宫再次传出消息,政事堂以四比二的投票表决结果,任命原扬州大都督府长使,太子少师韦滔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填补崔涣落马后的空缺,至此,由韦见素案引发的政治斗争终于落下尘埃,以监国党的惨败而告终。
初秋的长安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洗处暑后多日的闷热,午休的时间到了,午休时间颇长,近一个时辰,朝臣们顶着细雨,三三两两走出了大明宫,各自寻一酒肆小酌,好好聊一聊今天朝会后的政局变化,这时,一辆马车驶出了丹凤门,十几名等候在外面的侍卫立刻骑马迎了上来,将马车左右护卫住,马车缓缓向朱雀大街方向而去,马车里,张筠微闭双目,在舒缓一早上朝的疲劳。
对面坐着他的兄弟,太常卿张垍,张垍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和韦家的关系不是很好,尤其和韦见素不和,当初韦见素入相就是夺了他的名份,令他深为不满,现在韦见素被抓,他在欢欣之余又为今天韦滔的入相添了一丝忧虑。
“我以为大哥支持韦滔入相非常不明智。”
张垍见大哥依然闭目不语,便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其实韦滔入相不仅重创李亨,而且对大哥也很不利,大哥试想,从前政事堂力量平衡,各自占三人,而大哥这一票就显得尤其关键了,是双方争夺的关键,可今天大哥支持韦滔入相,无疑就打乱了这个平衡,失大于得,我认为不妥啊!”
这时,张筠眼睛睁开一点,看了一眼兄弟,良久,他才缓缓道:“上次我说你当不了相国,是因为你沉不住气,今天我还是这句话,你太急了,过早地暴露了你的私心,所以你成不了大器。”
张垍好歹也是五十岁的人,大哥教训的语气使他心中忿忿不平,他脸一沉道:“我是好心劝你,你不接受也就罢了,何苦这样挖苦我,我当不了相国,那是因为有你在前面,政事堂中总不能有两个姓张的吧!”
或许张筠也意识到了兄弟的不满,便睁开了眼睛,笑了笑,安抚他道:“你这倔牛和小时候一样,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支持李庆安。”
“你说吧!我听着。”
张垍依旧语气硬邦邦地道。
张筠沉吟一下便道:“当海潮突来时,最重要的不是去堵海潮,人力岂能撼天,所以若想从海潮中全身而退,关键是要顺势而为,宛如庖丁解牛,这次两党相斗就是海潮奔岸,我助李庆安实际就是顺势而为,你以为我真是为了知节去安西为官吗?当然,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是不错,至于你说的权力平衡,看似有道理,可是在实力面前真的不重要了。”
张垍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但他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大哥也未免太高抬李庆安了吧!这次若不是他偶然抓到了崔涣的把柄,他想扳倒崔涣,会这么容易吗?这是老天在眷顾他。”
张筠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兄弟,其实从小父亲就说过,二弟愚笨,将来他若有成,必是沾荫亲的光,现在看来父亲说得一点不错,若不是他成为驸马都尉,李隆基对他另眼相待,他怎么可能当上太常卿,张筠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他不想多说什么了,老天眷顾?哼!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这分明是李庆安的安排,李庆安竟然已经能操控李隆基,这种实力难道还不可怕吗?兄弟的无知从另一面提醒了张筠,一定要把儿子送去安西,今天就送走,张筠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一句话。……
靖善坊,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停在了裴府台阶前,马车刚停稳,裴遵庆便从马车上跳下,快步上了台阶,一名门房撑着伞奔出,给裴遵庆遮住雨丝。
“老爷休息了吗?”
裴遵庆问道。
“老爷刚刚起来,正在吃午饭。”
裴遵庆点点头,快步走进了裴府,虽然裴府寿辰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很多装饰和摆设都没有拆除,四只大红灯笼依旧红灿灿地挂在中庭的大树上,裴宽正在几名丫鬟地伺候下,慢慢地喝粥,和寿辰时相比,他的身体又有些衰弱了,无力地半躺在软褥上,像个木偶似的任凭丫鬟们的摆布。
“二老爷来了!”
门口有人通报了一声,裴遵庆已经急匆匆走进了房间,裴宽虽然身体衰弱,但头脑却很清醒,他抬起头,见裴遵庆行色匆忙,便笑道:“你怎么这般焦急?”
“我有件要紧的事和大哥商量。”
裴遵庆坐了下来,将今天朝会中发生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宽,裴宽依旧一口一口吃力地喝粥,但他浑浊眼睛不断闪过的亮色,说明他已经听懂了裴遵庆的描述,裴遵庆把这些事告诉裴宽并不是想听取他的什么策略,裴宽已老,不会有什么策略,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得到裴宽的支持。
裴遵庆十几年前在李林甫的挑拨下,曾经一度和裴宽翻脸,但随着年岁增大,他也悟通了许多道理,尤其家族的利益,永远应该放在第一位,裴遵庆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正因为如此,他对崔家充满了仇视,一心要力压崔家,使裴氏成为大唐第一世家,今天崔家遭遇重挫,家主崔涣居然被抓进了大狱,这令裴遵庆感到了无比的痛快淋漓,同时也让他见识到了李庆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更让他坚定了跟随李庆安的决心。
“李庆安很不错啊!”
裴宽核桃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何止是不错!”
裴遵庆得到了裴宽的响应,立刻精神一振,他摆摆手,让丫鬟都退下去,这才靠近裴宽压低声音道:“这次他重挫崔家,局势已明了,如果我们裴家不尽快抢占一席之地,将来必追悔莫及。”
虽然裴宽老弱不堪,但毕竟有几十年的阅历,一下子便听出来裴遵庆的言外之意,他眯起一双老眼,道:“你是说他会登基?”
裴遵庆点了点头,其实李庆安的野心并不是什么新闻,李庆安霸占安西,早已有不臣之心,又是建成之后,位列亲王,两年前就有人弹劾李庆安拥兵自重,居心叵测,这些,很多明眼人都看得出,但裴遵庆作为一个大世家的头面人物,他也在观察李庆安,他想看李庆安是如何争位,是想做十年皇帝,还是想做百年之帝,从李庆安兵压关陇,并不是一脚踏上天子位,而是支持李适登基后,裴遵庆便明白了,李庆安是想做百年之帝,那么裴家就可以将前途命运押在李庆安身上,今天的朝廷之争,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大哥,这是我裴家的一个机会,崔家已倒,必然是我裴家兴起之机,我希望大哥能说服裴氏家族,全力支持他登基。”
裴宽笑了,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第一步便是和他联姻,将婉儿嫁给他,用婚姻将裴家和他绑在一起。”
裴宽点了点头,他赞成裴遵庆联姻的想法,而且裴婉儿是裴家孙女一辈中佼佼者,无论容貌、才学还是性情都非常令人喜欢,由她来拉拢李庆安,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门房在外禀报道:“老爷,监国殿下来了,说是为寿辰之事来给老爷道歉。”……
婚姻如衣,如果说裴家和李庆安是两片衣襟,那么裴婉儿就是连系这两片衣襟的扣子,此时这颗水葱般的玉扣子并不在裴府,而是在独孤府内,裴婉儿这些天和独孤家的二姑娘明珠关系极好,还有一个裴雨,裴宽寿辰之后,三人便三天两头聚在一起厮混,三人中明珠的年龄最大,要比裴家姐妹大上三四岁,可心理年龄,她们却是一样。
绣房内,明珠小心翼翼取出一只金盒,打开了,里面是一颗鸽卵大的金刚石,兴奋地递给她们道:“你们看看这个,没见过吧!”
这颗淡蓝色金刚石是当年碎叶突厥可汗献给李庆安的贡品,叫热海晶泪,堪称举世罕见,李庆安为感谢明珠万里迢迢来北庭报信,而送给了她,作为奖励,这是明珠最珍贵之物,自从上次差点丢失后,她再不肯轻易拿出来示人,这次是和裴家姐妹关系密切,才给她们一看。
裴家姐妹虽然都是世家名门女子,但明珠这颗璀璨夺目的金刚石还是令她们两人同时低低惊呼一声,两人眼中都不由流露出了羡慕之色。
“明珠,这真是你的吗?”
“当然,这是我姐夫送我的。”
明珠提到姐夫,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现在她姐夫被公认为大唐最有权势之人,连皇帝监国都未必比得上她,她出去时,总会听见有人在她身后低声议论,‘看!她就是赵王妃的妹妹。’这让明珠心中充满了荣耀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别人只说她是赵王妃的妹妹,而不是说她是李庆安的小姨子。
明珠小心地将金刚石收好了,对兴致盎然地对她们道:“我再带你们去看看我姐姐的房间,那可不是轻易给人看的,很多人来家里都想去参观,我娘不给。”
裴婉儿和裴雨对此却没有什么兴趣,裴婉儿摇了摇头,笑道:“改天再看吧!我们先商量一下明天去秋游的事情。”
提到期盼已久的秋游,明珠顿时眉开眼笑道:“说起秋游,我心都飞到曲江池了,咱们索性多带一些朋友,热热闹闹地去玩一趟,你们说怎么样?”
“不好!”
裴家姐妹同声反对道:“如果人多,我们就不去了。”
明珠慌忙道:“不愿人多就算了,其实游曲江池就要人多才好玩,大家赛船踏歌,吟诗饮酒,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