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把所有政治因素都去掉,李隆基却又发现了这个儿子的可爱之处,他没有狡黠的头脑,他的愚钝使他没有兄弟的那么多心机,次子瑛虽然聪颖,却没有为人子的感情,三子亨的懦弱中又隐藏着野心,而长子琮虽然愚钝,却有儿子对父亲的亲情,亲情,李隆基到了晚年,才开始渐渐感悟到亲情的重要。
如果不是从太子的角度考虑,长子琮还是个好儿子,想到自己两年前冤枉了他,李隆基心中也不由暗暗内疚,他当然知道儿子好吃的毛病,身体肥胖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天下有哪个父母会嫌弃自己儿女长得肥胖的?
“琮儿,你起来吧!”
李隆基给旁边宦官使了个眼色。立刻上来两名宦官将李琮扶了起来,李隆基又让人拿一个软墩给他坐下。
他见儿子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心中更软了几分,便笑道:“吾儿这两年在府中过得如何?”
“父皇,儿子自知罪孽深重,这两年在家闭门思过,不敢出门一步。”
李隆基点了点头,“光思过可不行,关键还要看行动,朕听说你将河南、江淮的土地都散给了无地贫农,朕感到很欣慰。你也终于有长进了,知道不可竭泽而渔。”
李琮一愣,他几时把土地给无地农民了?怎么可能!他辛辛苦苦聚集的土地怎么可能再还回去?李琮一转念,忽然明白了,一定是他儿子李俅的私下所为,去年他就劝自己放弃一部分土地,结果被自己狠狠打一顿,一定是他了,只有他才能放出自己的土地。
李琮心中一阵大骂,可在父皇面前,他却不敢表现出现出来,他连忙道:“这就是儿臣思过的结果,儿臣之过就在于贪心,从小父皇分梨,儿臣就会多吃两个,这个毛病一直延续到今天,变成了贪土地,自从父皇责骂儿臣后,儿臣痛定思痛,才终于明白,国以民为本的道理,儿臣愿意再献出粮米,以解各地灾情。”
在吞并土地上,李琮并不愚笨,他生怕父皇再让他捐出土地,便先下手为强,表示自己愿意捐粮米,而不谈土地。
李隆基显然没有看透儿子这个小心眼,他欣慰地笑道:“吾儿果然长进了。”
这时,棣王李琰也走进了大殿,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前两天他心乱成一团,杨国忠抓捕邢縡意外失手,导致他的刺杀阴谋有败露的危险,尽管杨国忠信誓旦旦说没有出卖他,但李琰却总感觉父皇已经知道了真相。否则不会剥夺他继承东宫的机会,转而让他去安西。
刚开始,去安西之事令他沮丧不已,但他的幕僚劝他,去安西也是培养自己势力的千载良机,李琰也开始动心了,安西土地广袤,面积之大不亚于大唐,如果他能拥有甲兵数十万,一旦中原局势混乱,他便立刻宣兵而入,未必没有重入帝位的机会,为此,他的心又开始盘算起来,如何才能将李庆安赶走,让自己的人接任安西节度使,这是他实拥安西的第一步。
这两天他一直在和幕僚商量此事,不料李隆基却忽然宣他进宫,在紧张之余,他也隐隐猜到,或许是正式任命他为陇右道诸藩安抚大使了。
李琰走进大殿,一眼便看见了庆王李琮,他心中不由一怔,已经两年没有看见他了,他怎么又出现了?
他不及多想,连忙上前给父皇跪下,“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万岁!”
“你真的希望我长命百岁吗?”
李隆基冷冷问道。
李琰吓得一哆嗦,慌忙道:“父皇为何这样问,儿臣怎么会不希望父皇长命百岁,这是儿臣唯一的愿望。”
“虚伪!虚伪之极!”
李隆基怒不可遏,他越来越难以克制住内心的愤怒了,他想着这个儿子为了入主东宫,竟然采用如此卑劣的刺杀手段,如果他真的得逞,那他会不会发动政变,将自己推翻呢?极有可能,他不是敢在自己面前发动刺杀案吗?这个儿子长得仪表堂堂,高大威风,心肠竟如此歹毒!
李琰心惊胆战,颤抖着声音道:“父皇……这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
李隆基刷地将韩白颜的密约扔给他,“你自己看看吧!你做的好事!”
李琰慌忙拾起这张纸,他的头嗡的一下大了,两年前的那件事,居然暴露了,他额头上汗珠滚下,又偷偷瞥了李琮一眼,见他满脸怒容,他忽然一咬牙,磕了一个头道:“这件事是儿臣的属下擅自所为,儿臣实不知情。”
李隆基见他在这个时候还要狡辩,不由更加怒火高炽,本来他在兴庆殿这样的内殿来处理这件事,就是不想家丑外扬,如果李琰磕头认罪了,他就处罚一下,也就罢了,不料这个儿子竟然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李隆基有些出离愤怒了。
他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你不知情,一句话就推得干干净净,是!朕没有你的证据,所以无法定你的罪,但朕有家法,朕用家法就无须证据,来人!”
立刻上来数十名侍卫,李隆基一指李琰,恨声道:“把这个逆子给朕拉下去,杖责五十棍,看他还嘴不嘴硬!”
侍卫们如狼似虎将李琰拖了下去,李琰吓得大喊:“父皇,儿臣知错,饶了我吧!”
“给朕狠狠打!不准轻饶,谁敢轻饶朕就杀了谁!”
李隆基咆哮着吼道。
这时,李琮连忙道:“父皇,儿臣给四弟求个情,这件事或许真和四弟无关。”
“什么无关,这明明就是他所为!还想抵赖,朕居然有这样的儿子?”
李隆基余怒未解,又令道:“传中官张奉恩!”
李琮心中一跳,果然来了。
张奉恩得到李琮的重贿,知道今天自己会上场,便早早地等候在兴庆宫外面,当李隆基一宣他上殿,他立刻便走了进来。
“老奴张奉恩叩见圣上!”
“张奉恩,你可知罪?”
“老奴曾经劝过棣王,让他不要过于宠爱内室,他不听,才得今日之祸,老奴确实有罪。”
李隆基一愣,“你在说什么?”
张奉恩也愣了,连忙道:“陛下不是因为巫盅罪而处罚棣王吗?”
“等一等!”
李隆基忽然听出了端倪,他欠身问道:“你给朕说说清楚,什么巫盅,朕一点也不知道。”
“原来陛下不知道,老奴正要向陛下禀报。”
“你说!”
李隆基按了按腰带,让自己的火气克制一点,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真是罪孽深重了。
“陛下,老奴被棣王冷落,他对外之事老奴一点不知,但他府内之事,老奴却听到一点耳闻,老奴听说他迷信巫盅,时时刻刻都在作巫。”
旁边李琮愣住了,他原以为张奉恩会说孺人争媚下巫,没想到张奉恩根本就不提孺人,目标直指棣王,心狠手辣更胜自己。
李隆基克制住滔天的怒火,问道:“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陛下若不信,可以看一看他的靴中。”
“来人!把逆子给朕带回来。”
五十棍已经打完了,李琰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浸透了裤子,他趴在软榻上被抬进来,话都说不出来了。
“父皇,儿臣知罪!”
他低微着声音道。
李隆基却没有罢手之意,立刻令道:“脱下他的靴,看看他的靴里有什么?”
几名宦官上前脱掉了李琰的乌皮靴,一名宦官忽然高声道:“陛下,靴里有巫帖。”
“给朕拿上来!”
李隆基望着盘子里的写满了咒语的巫盅图,气得浑身发抖,自从两年前的东宫巫盅案后,他对巫术恨之入骨,曾不止严禁巫术,皇亲国戚者若涉巫盅,一律以重罪论处,他反反复复警告,却没想到今天在他的另一个儿子靴中搜出了此物。
“好啊!朕的好儿子,你带着巫盅进殿了,朕真没想到,朕的儿子竟如此孝顺。”
李隆基声音很低沉,他心中起了一丝杀机。
李琰见自己的靴子里竟然有巫盅,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完了,兄弟相残,打一顿或许就算了,但涉及巫盅,父皇是无论如何不会饶恕自己了。
他心中万念皆灰,垂泪道:“父皇请容儿臣说一句,儿臣便引颈就死。”
“你说!”
“儿臣与韦妃失和,宠爱二孺人,二孺人争宠不断,这恐怕是她们求媚所为,儿臣实不知情,皇天在上,儿臣若有半句虚言,可任天雷劈杀。”
“哼!”
李隆基哼了一声,“朕就知道,你肯定又是不知情,反正所有的事情你都是不知情,要么是下属擅自所为,要么是宠姬争媚,都和你无关,所以朕就不能处罚你,你就继续挖空心思争夺东宫,对吗?”
李琰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还能说什么?连发誓父皇都不信了,还有什么可以解释,他心中充满了悲叹,所有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静静等候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这时,李琮跪了下来,泣道:“儿臣愿为兄弟分一半罪责,兄弟如手足,手足断、不可续,求父皇饶他一命!”
李隆基看了他半晌,便叹一口气道:“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朕就饶他一命。”
他一指李琰令道:“将他拘于鹰狗坊,永世不得出门!”
“谢父皇不杀之恩!谢大哥求情!”
李琰在嚎啕大哭声中被抬下去了,这时,李隆基看了一眼李琮,点点头赞道:“你很好,不愧是长兄,虽然愚钝,却有长兄的心胸,朕上次确实是冤枉了你。”
李琮心中一阵酸楚,他呜咽着垂泪道:“儿臣只恨不能替父皇分忧,长得这么肥胖。”
李隆基微微笑道:“肥胖是因为你缺乏骑射运动,朕要给你一个骑射的机会。”
他沉思了片刻,本来是命李琰去安西,现在李琰犯罪,只得取消了,自己长子能在这么关键时刻出手,说明他也不是很愚钝,或者是他手下人的建议,但也说明他善于听计,这就是一个优点,让他去安西倒正好,长子在京,反而不利用长孙继位,将长子调走,为长孙入东宫创造条件。
想到这,他缓缓道:“开元四年,你遥领安西大都护,充安抚陇右诸蕃大使;开元十五年,你遥领凉州都督,兼河西诸军节度大使,现在你诸职被革,朕准备继续任命你为安抚陇右道诸蕃大使,赴龟兹实任,你可愿意去?”
李琮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愣了半天,万般无奈,只得磕头谢恩道:“儿臣谢父皇信任,愿替父皇分忧!”
“那好,明天朝会,朕会正式任命你新职,琮儿,你不要小瞧了安西,朕会对安西进行一系列的安排,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九卷 东宫之争 第277章 再遇花花
东市聚海行柜坊前人潮拥挤。这家柜坊存钱有利息的消息已经在长安传开了,一连几天,柜坊前天天排起了长队,运钱的牛车甚至堵塞了交通,无数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商人和普通民众都争相将钱存入这家柜坊,这个盛况一直延续到昨天,京城著名的王宝记柜坊终于顶不住挤兑铜钱的压力,宣布它也开始存钱计息。
王宝记开了头,其余观望的各家柜坊也纷纷跟进,纷纷实行新办法,存钱给予一定利息,原本是存钱收费,现在却反过来了,存钱倒贴,这样一来,各家柜坊的利润将大幅降低,聚海行成了众矢之敌。
李庆安一早便来到了东市,他想亲眼看一看银钱的流通情况。
“大将军,你说庆王真的会被派去安西吗?”
路上,他的亲兵于胜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管谁去,其实对我们都一样。”
李庆安见他满脸担忧。便问微微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么多,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可是,亲王前往安西,必然会夺大将军的权,即使不能夺权,他们也会掣肘大将军,这简直就像饭里放了沙子,存心让我们吃不好。”
“你不要管那沙子就行了,你要看到,原来朝廷只给我们一小碗饭,现在可给了一大盆,可以让我们吃饱,其实放几颗沙子也好,也免我们吃得太快,噎着了。”
一边说,他们便来到了东市门口,老远便看见聚海行门口车水马龙,生意异常火爆。
李庆安见人潮拥挤,他点点头笑道:“生意不错嘛!”
“大将军,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既然来了,当然要去,走后门进去。”
一行人从后门进了柜坊,柜坊占地足有十几亩,分地面两层,地下一层,有伙计文书二十余人。还有五十名护卫,另外,在后院还有鸽楼,专门有人养信鸽。
此刻柜坊内正忙得不可开交,伙计们清点铜钱,装钱入柜,然后再送到地下仓库,有负责存钱,有负责借钱,有专门记账,有开具飞钱,掌柜李云峰里外奔忙,眼睛熬得通红,声音都喊哑了。
“李掌柜,大将军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李云峰从前台跑了出来,连忙施礼道:“大将军,今天怎么来了?”
“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好!大将军请屋里坐。”
李云峰将李庆安请进房,给他倒了一杯茶,又去取了一本帐本回来。
“大将军,东西两市的柜坊从开业至今。已经累计吸存了五十万贯铜钱,放钱三万贯,我们的地下库房已经快放满,准备转移到热海居钱库。”
“地下库房不是可以放百万贯钱吗?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