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庆安却不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独孤明月的父母为了他又大吵了一场,起因是独孤浩然得知女儿去狱中探望李庆安,令他大为恼火,在太子党被全面清洗之际,女儿还这么痴恋李庆安,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女儿能顺利被封为明月公主。下嫁葛逻禄,从而挽救他的仕途。
不料一连串不利的消息传来,葛逻禄王子已被李庆安射杀,女儿封明月公主已无望,紧接着吏部传来消息,他已被贬为浔阳县令。
独孤浩然几近崩溃了,当相国才两个月,他便从高台跌进深渊,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太子党的缘故,为了绝境求生,他竟又想到把女儿许给赵绪明,再换上张党的外衣,但这一次却是裴夫人坚决反对。
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就是这么滑稽,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晚为暮雨朝为云,或许就应了那句老话,天堂和地狱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一名侍女将心事重重的裴夫人请入了客堂,给她上了一杯茶,裴夫人心中很是烦乱,尽管她女儿从危机中被解救,可是她的丈夫却又遭遇了极大的挫折,她刚刚出门时听说卢涣在狱中自杀了,那丈夫呢?一向心高气傲的丈夫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残酷的打击?
“让裴夫人久等了!”
李庆安快步走了出来,向她深深施了一礼。
“我不请自来,打扰李使君了。”
裴夫人微微还礼,她礼数周到,温文尔雅。
李庆安请她坐下。笑道:“我也正好想去独孤府,没想到夫人先来了。”
“李使君去孤独府有事吗?”
裴夫人明知故问道。
李庆安点点头,叹道:“明天一早我就要离京了,离京之前我想和伯父伯母好好谈一谈。”
“为明月之事吗?”
“正是!我想正式向独孤府求亲。”
裴夫人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来找你,其实也是为了此事。”
“夫人请说!”
“明月是我最心爱的女儿,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我操碎了心,她姐姐在几年前不幸被契丹人所杀,当我听说明月又被选中和亲时,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想死的心的有了。”
说到这,裴夫人轻轻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又继续道:“为了挽救明月,我同意明珠万里迢迢去北庭找你,现在,因为你的努力使明月不用再下嫁蛮胡,李使君,我心中对你充满了感激。”
“夫人不必客气,我也不会让明月下嫁葛逻禄。”
“我知道你不会让明月失望。”
裴夫人笑了笑,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想告诉你。作为明月的母亲,我把明月正式托付给你。”
李庆安并没有大喜,他低头抚弄着桌上的茶杯,片刻才淡淡一笑道:“夫人可知道,我已被贬为柳州太守,不再是北庭节度使了。”
“我已知晓。”
裴夫人叹口气说道:“你还年纪,还能重新再起来,其实我也并不在意你担任什么职位,如果一定要我说有什么在意,我在意你的家世,你不是世家子弟,这一直令我很遗憾,不过话又说回来,世家子弟又怎么呢?人品低劣,这样的女婿我宁可不要。”
说到这,裴夫人又取出了明月的生辰婚书,放在桌上笑道:“我知道你没有长辈……”
“我来做七郎的长辈吧!”
裴夫人话还没说完,高力士便着走了出来,接过婚书笑道:“七郎订婚之事就交给我来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月的父亲不是很同意这门婚事吧!”
“高翁猜得不错,不过我会说服他,今天我把明月的婚书交给李公子,这门婚事就算定下来了,合适的时候,我会为你们举行婚礼。”
李庆安心花怒放,连忙躬身施礼道:“多谢伯母,我已把一块玉给了明月,那便是我给明月的信物。”
“那好吧!我就先走了。”
裴夫人站起身。又对高力士笑道:“高翁,一切就拜托你了。”
高力士和李庆安一直把裴夫人送出大门,高力士这才对李庆安笑道:“恭喜你了,不过我相信,你的第二喜很快就会到来。”
李庆安也眯着眼笑了,“高翁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既然你能自解兵权,难道会没有后手吗?”
高力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进府去了。……
次日天刚亮,李庆安便和三百名亲卫离开高力士府邸出发了,他们沿着朱雀大街缓缓而行,大街上很安静,还没有什么行人,四月的长安早晨还有一丝凉意,一层薄薄的白雾笼罩在大街上,仿佛流纱在风中飘动,他们很快便来到了明德门,城门已经开了,两边挤满了等待出门的长安民众。
“李大哥!”
李庆安忽然听见了明珠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只见在城门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明珠像小鸟似的。激动得又蹦又跳向他挥手,在她身后,是穿着一身淡黄长裙的明月,她眼中也洋溢着无尽的喜悦。
李庆安也笑了,他从来没有看见明月像今天这样神采飞扬,她往日那种淡淡的忧伤现在一扫而空了,她眼睛在闪烁着一种宝石般夺目的光彩,这种神采让李庆安感到陶醉了,就仿佛清晨刚刚盛开的牡丹,芬芳四溢,香气袭人。
“李大哥!”
明珠跑了上来。李庆安翻身下马,迎了上去,笑道:“你们要跟我一起走吗?”
明珠撅嘴道:“我们倒是想,但娘不让,只让我们来送你。”
说到这,明珠又眉开眼笑地问道:“听娘说,你和姐姐的亲事已经定了?”
“小丫头,这次你功不可没!”
李庆安捏了捏她的鼻子,便朝明月走去,明月的脸忽然飞过一抹霞红,她羞涩地低下头,小声道:“明月前来送君一程。”
“你不肯跟我一起走吗?”
明月摇了摇头,道:“我既已许君,当等君明媒正娶,我会等君归来,即使等到天荒地老,明月也无怨无悔。”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片刻李庆安笑道:“那好吧!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去看天山的明月。”
他翻身上马,又对明珠笑道:“明珠,好好照顾你姐姐,将来我给你找个最好的夫婿。”
说完,他向明月一挥手,便带领亲兵们向门洞奔去。
“我才不要呢!”
明珠小声嘟囔一句,她忽然惊觉,连忙对明月喊道:“姐,李大哥要走了,我不再送他吗?”
“不用了,送君千里,终将一别。”
明月默默凝视着李庆安的背影远走,喃喃道:“愿君一路保重!”……
五天后,天宝九年四月十八日,大唐皇帝李隆基终于下诏,太子李亨因妄用巫盅之术,不宜再为太子,正式废除其太子之位,封其为凉王。退出东宫。
李亨含泪谢旨,却晕倒在东宫的台阶下,消失仿佛长了翅膀一般,霎时传向全国各地,有人为之震惊、为之落泪、为之担忧,但也有人为之欢欣鼓舞,额首相庆。
这一天,李庆安已到达了襄阳,他得到了太子被废的消息,立刻驻足不行,实施严庄连环第三计的时机终于到了,他立刻命人将一封万言书发往长安,请李林甫替他上书李隆基。
大明宫紫宸殿,李林甫略显苍老的身影匆匆走过了一根立柱,手中拿着一封厚厚的奏折。
太子党的清洗在昨天结束了,李隆基所拟的二十三人名单中,一个都没有逃脱,下狱、免职或者贬黜,审问李庆安的刑部侍郎张倚被贬为潞州司马,最后一个被贬的便是大理寺少卿裴旻,他被贬为华阴县县令,至此,太子党的骨干被一网打尽。
朝中局势骤然大变,从原来的四派争强,变成了相国党、杨党、张党三足鼎立,而各亲王之中也暗流激荡,各自依附三党,东宫空虚使李隆基的每一个儿子都变得野心勃勃起来。
除了太子党全军覆没,李林甫的相国党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的吏部丢了,而杨国忠却因为得到吏部而势力大涨,他的心腹吏部侍郎韦见素被封为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入相,此刻大唐七相中,杨党派系便占了三人,相国党和张党各有两人,在政事堂中,杨国忠已经占据了优势。
李林甫也由此变得苍老了,他走到李隆基的御书房前,对一名宦官道:“请禀报圣上,我有急事求见。”
“李相国请稍等!”
宦官转身进了御书房。
李林甫有些恼怒地暗哼一声,以前所有人都称他‘相国’,而现在称‘李相国’,加了一个姓,这是为了和‘杨相国’区分开,一个市井无赖之徒,不过仗着是外戚,居然和他李林甫分庭抗礼了。
李林甫心情郁闷地坐在门口的软墩上等候召见,这时他又看了看李庆安的奏折,脸上的恼怒之色稍霁,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宽慰之色。
他比谁都清楚,其实李庆安并不是什么太子党,当初是他为了让李亨和杨国忠反目为仇,费尽心机地将李庆安插进太子党,挑起李亨和杨国忠对立,最后太子被废,那就意味他李林甫家族不会因太子上台而被族诛,从这一点来说,他李林甫达到了目的,但李庆安却因此被清洗,从北庭节度使被贬为柳州太守。
李林甫心中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内疚,也有一点惋惜,本来李庆安完全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不过他没料到李庆安居然会在太子被废后上了一本,此时李隆基对太子党已完成了暴风疾雨似的清洗,开始喘一口气,停下来重新审视各个太子党骨干的定罪,李庆安在这个时候上书,时机捏拿之巧妙,令他拍案叫绝。
“李相国,陛下请你进去!”
门口,宦官小声道。
李林甫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快步走进了御书房,房内李隆基正在批阅一本奏折,奏折是安西高仙芝所上,此时高仙芝兼任北庭节度使的任命应该还在路上,高仙芝却送来了朅师国大胜的消息,但不知为什么,朅师国大胜并没有给李隆基带来什么狂喜,在某种意义上,它远远不能和收复碎叶军镇相比。
李隆基沉吟良久,高仙芝在奏折最后提议攻打月氏,将吐蕃势力彻底赶出吐火罗,理由是这些吐火罗小国多年不进京朝觐,早已不把大唐当做宗主国,当以王道服之,而且吐火罗诸国钱粮颇多,不需朝廷耗费军资。
虽然朅师国大胜没有给李隆基带来什么狂喜,但高仙芝最后的提议却让李隆基颇为心动,不需要朝廷耗费军资就能拿下吐火罗全境,将吐蕃势力赶出吐火罗,这何乐而不为?他又随手拿出监军边令诚的密报,言安西军士气正盛,所过之地势如破竹,李隆基心中已经有了七分同意。
这时,李林甫走进了御书房,躬身道:“臣李林甫参见陛下!”
李隆基放下笔呵呵笑道:“相国来得正好,朕正想和你商量一下高仙芝提议进攻吐火罗全境一事。”
“陛下,臣也是为此事而来。”
说着,李林甫将李庆安的奏折双手奉给李隆基,“这是李庆安在赴任半路所上的奏折,臣深有感触,特呈给陛下。”
“李庆安?”
李隆基愣了一下,他接过奏折,展开看了看,竟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足足有万言之多。
‘臣以为我大唐从前无论从北庭还是安西,进入岭西皆须长途跋涉、劳师远征,盖嘉运、夫蒙灵察以雄兵西进,皆不能持久,都因岭西无根基之故,而碎叶光复,将一改唐军劣势,实为我大唐岭西战略的转折。
今初取碎叶,百废待兴,当务之急,应趁大食无暇东顾之机,募兵藏粮,坚修城池,向碎叶迁徙军户,安抚突胡,以巩固碎叶根基,且不可妄动刀兵,惊动大食,而丧失我唐军屯兵休养之机。……
臣以为河中战略当分两步走,一是积极巩固强化碎叶根基,使我唐军有立身之本,其次当实施合纵连横之策,连络昭武九国,支持其抗击大食西进,昭武九国宗庙被毁、信仰迷失,人民赋税沉重,贵族财产朝夕不保,对大食不满久矣,无奈国小势弱,无力和大食对抗,若我大唐以坚臂扶之,河中局势必将大变;然后再遣一唐使,西去拜占庭,拜占庭乃大食宿敌,国势强盛,只因宗教不同,与大食势同水火不容,大唐当联合拜占庭,共谋大食,使大食无暇东顾,臣敢断言,依臣之计,不出三年,河中之地当尽归大唐……’李庆安的奏折打开了李隆基从未见过的视野,他半天沉思不语,这时李林甫奏道:“陛下,臣以为李庆安与韦坚、皇甫惟明及王忠嗣等人不同,与旧太子既无联姻,也无故旧交情,成为旧太子一系,只是当年扬州盐案涉及庆王,他的自保之道,他成为太子党时日不长,又远在北庭,虽然拥有太子金牌,却不能因此认为他是太子死党,此人起家完全靠军功,既无世家背景,也无宗室血亲,当可大用,他对西域见解之深刻,我朝再无二人,陛下,放他去柳州可惜了。”
李隆基的左手食关指轻轻敲打着御案,昨晚贵妃还埋怨他把李庆安贬去柳州边荒之地,只是现在太子党初灭,朝中局势混乱,不宜再反复,让人造成他有放太子一马的错觉。
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杨相国已经到了。”
“宣他进见!”
片刻,杨国忠匆匆走了进来,他现在身任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已经能和李林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