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看我默写的《论语》对不对?”
他女儿拿着一张纸跑了出来,陈忠和接过,见女儿默写的竟是《论语·学而》陈忠和不由有些发愣,他虽然是进士出身,却没有想过要教女儿读书,只是让她识了几个字,一门心思都扑在儿子身上了,自己才离开北庭四个月,女儿居然会默论语了。
“琴儿,你会读吗?”
“会!”
陈琴儿背着手,摇头晃脑背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孙立在一旁笑了,“这也是李使君与众不同之处,他办了一百座学堂,无论汉胡,十龄以下孩童一律免费就学,不仅如此,还办了女学堂,读书学琴,一般都是汉人的女儿去读,我的两个女儿也进了女学堂,据说教琴的女先生可是长安最有名的琴师。”
陈忠和眉头一皱,问道:“可办这么多学堂,先生从哪里请来?”
“东拼西凑呗!”
孙立笑道:“所以连王昌龄、岑参那样的大诗人也出来教孩童了。”
说到这,孙立十分感慨道:“我非常赞成李使君的观点,他说要想胡汉长相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胡人汉化,让他们的孩子从小就接受汉人的教育,从根子改变他们,否则胡是胡,汉是汉,一旦汉人出现内讧,便给了胡人机会,五胡乱华,莫不如此,现在大唐朔方范阳的胡人附而不融,一旦中央朝廷衰弱,大唐必重蹈魏晋之乱,忠和兄,李使君目光深远啊!”
“我明白了,孙兄是李使君派来找我的吧!”
孙立抚掌大笑,“忠和兄果然聪明,一猜便中,不错!我确实是李使君派来劝说你,忠和兄,李使君宽宏大量,目光图远,在他手下做事,是我们的机会啊!”
陈忠和点了点头,“我明白孙兄的苦心,此事让我再想一想,好吗?”
“好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孙立站起身拱手道:“李使君说,如果忠和兄想通了,可直接去北庭城找他。”
孙立走了,陈忠和背着手在院中来回踱步,这时他妻子走上前柔声道:“夫君如果不想做官,咱们就回老家种田去。”
陈忠和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头发,见她发鬓中已经出现了白发,便叹了口气道:“我是开元二十七年的探花郎,当年比我排名差很多的同科进士都已经做到工部侍郎了,我却被贬到北庭做了近十年的县官,说到底是我没有遇到伯乐,程都护给了我救急之钱,却不用我,李使君却不仅救了我全家,还给了我一个重新展翅高飞的机会,娘子,我已想通了,决定向他请罪,尽心竭力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陈妻轻轻点了点头,道:“他来看望母亲的时候就说过,说你是个做事的人,而不是做官的人,一句话把你说透了。”
陈忠和愣住了,喃喃自语道:“做事的人,而不是做官的人。”
他忽然仰天长叹一声,走到院角,解开了马缰绳,牵马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对妻子道:“娘子,你开始收拾东西吧!准备随我去西州赴任。”
第六卷 节度北庭 第187章 查封茶庄
李庆安已经三天没有回府了。他每天都忙到深夜,便睡在北庭城中,这几个月,移民、矿山、工场、学堂、练兵、新堡、匠户,千头万绪的事情一齐向他涌来,不仅是他,节度使府所有的官员们都忙得两脚不停,从早到晚,一整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北庭的政务原本比较简单,几十年来几乎没有变过,新吏老官们早已习惯了慢节奏的生活,但李庆安接手后便有了变化,不仅朝廷迁来一万余新军户和一千匠户,还同时准许北庭开矿铸钱,另外还有李庆安的许多新举措,办工场、办学堂、筑新堡,几乎每一件都令人头痛不已的事情在三个月内同时开工。
万千琐碎的事情几乎将北庭官员们的腰板压断,好在经过三个月的锤炼,官员已经渐渐适应了新节度使雷厉风行的作风和高效率、快节奏的处事风格。
这几天,北庭官员上上下下都在忙碌一件大事情。那就是一千匠户的到来,唐朝的匠人分官匠和私匠两种,一般而言,官匠的水平要高于私匠,朝廷选匠人中技艺高者,像府兵一样立特殊户籍,定期进京服役,如少府监有匠两万人,匠作监有匠一万五千人。
来北庭的一千匠户是从少府监、军器监和匠作监挑选出来优秀官匠,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技术工程师,这一千匠户的到来也就意味着北庭手工业品的制作能力将大大提高,意味着很多东西不再依赖朝廷供应,在军方是军械帐篷可以自己的打制,在民间是丝织、造瓷、酿酒、农具等等手工业不再落后于中原,可以在北庭市场上买到和长安最流行的丝缎,北庭的田间地头会出现中原最先进的水车等农具,北庭的官员们都深知这一点,因此对于匠户的到来,他们每个人都尽心竭力,做好一切安置事宜。
公务房内,李庆安正在考虑火药的制作,这次很多匠户都来自军器监,李庆安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些匠户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可以燃烧爆炸的东西,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知道火药这回事,难道自己献给李隆基的火药配方还躺在库房睡大觉不成?
火药是他赖以发家的秘密武器,至今为止只有他的几个心腹知道火药配方。或许别人通过种种渠道也会知道火药这回事,但他们想真正研制出有杀伤力的火药配方却不是那么容易。
基于这样的考虑,李庆安便决定守住火药的配方秘密,还是交给自己的亲兵来配置,暂时不让工匠染指。
“使君!”
门被推开了,王昌龄快步走了进来,笑道:“连接武庭镇的金满桥已经修通了,使君要不要去看看?”
来北庭近半年,王昌龄被晒成了黑炭一般,瘦得如皮包骨,他在北庭被称为最忙碌的人,替李庆安掌管北庭的营田和铸钱两件大事,同时又兼任庭州学政,千头万绪的事情使他忙得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虽然忙碌异常,但他心情却十分愉快,不用考虑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不用去讨好上司,只管埋头把事情做好便可,这种简单的生活是他梦寐以求的,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李庆安幕僚。并得了一个校检工部郎中的头衔。
“走吧!看看去。”
李庆安收拾一下桌上的文书,便向门外走去,又笑问道:“那个陈忠和去西州赴任了吗?”
“今天一早去了,带着妻儿老母,我也去送了,唉!破烂烂一马车东西,没见过那么穷的县令。”
王昌龄十分感慨道。
李庆安也笑了笑道:“这个陈忠和虽然有一点迂腐,但为官清正廉明,在民众中口碑极好,我看过他的资历,在高昌县和交河县做了六年的县令,把两县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他尤其善于胡汉之间的矛盾,西州胡人提起他,无人不竖大拇指,所以这次八千军户移民西州,也只有他才能替我处理好这件大事。”
“这是使君善用人所长,北庭官员都说,在使君手下做事,虽然累点忙点,但心情都很舒畅,有一种很充实的感觉。”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金满县以南的武庭镇,这里离金满县不到十里,中间隔了一条金满河,有四百余户来自军器监的匠户被安置在武庭镇上,武庭镇原本只有几十户人家,但周围有大片空地。为迎接匠户的到来,李庆安便下令士兵在武庭镇的空地上夯泥砌石筑屋,短短两个月时间,武庭镇的空地上便竖起几百座房子,为了便于匠户们去金满县,他又下令在金满河上建造了一座桥梁,今天便是桥梁正式开通的日子。
李庆安一行人来到金满桥边时,简短开通仪式已经结束了,桥上人来人往,很多都是做生意的小贩,挑着各种北庭的土特产,葡萄酒、腌羊腿、马鹿头、白叠布、冰马奶等等,前去刚来北庭的匠户中兜售,同时从他们手上收购一些他们从中原带来的便宜物品,如茶饼、绸缎、瓷器等等。
匠户和军户不同,军户是陆陆续续自发而来,而匠户却是由朝廷官员带队,统一前来,也正因为有朝廷官员在,河西安思顺准备拦截一批军器监匠户的计划才没有成功。
“使君,这桥修得很坚实,至少可以用百年。”
王昌龄拍了拍桥上刻着桥名的石墩笑道:“这‘金满桥‘三个字还是我题写的呢!”
李庆安也微微笑道:“整个北庭就数你的书法最深厚,不找你找谁?”
他催马上前。搭手帘向桥南望去,只见数百栋被统一刷成白色的屋子整齐地分布在一片辽阔的平整土地上,前段时间他来视察,这里还是冷寂一片,可随着四百三十户从长安迁来的军器监匠户的到来,这里开始变得生机勃勃,道路两边,一百多名男子正在挖坑种树,一大群孩子欢笑着跑向金满河,一个个脱得光溜溜地跳进了河中,河边有大群妇人正在洗衣。笑语声远远传来。
这时,一名汉人老者赶着一辆马车向金满桥而来,金满桥有些坡度,他连忙跳下来推车上桥,不料马车太重,竟一时推不上来。
李庆安连忙上前去帮忙推车,士兵纷纷跑来帮忙,片刻便将马车推上了桥,李庆安见马车上竟是装满了黑色的泥土,不由好奇地问道:“老丈,运这么多泥土做什么?”
老人笑呵呵道:“这不,家里刚分了四十亩土地,正忙着开垦追肥,我看造房子挖出的泥土很肥沃,扔掉了可惜,便打算运到我地里去。”
“老丈就一个人吗?”
“没有呢!两个儿子和儿媳都在地里干活,趁这两天有空,他们赶紧替我开垦土地,否则以后他们忙起来,就没有时间了。”
李庆安点点头,又笑问道:“老丈觉得北庭如何?”
老者掏出帕子擦擦汗笑道:“挺好,我在军器监造了三十年的箭,没想到老了还居然分得了四十亩地,就凭这一点,我来北庭一点也不后悔。”
“哪有没有什么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呢?比如说官员对你们刻薄什么的,有没有?”
老者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给土地给牲畜,还给了两百斤粮食,儿子做工匠工钱不薄,一家人过得高高兴兴,如果一定要说不满意,只有一点,就是这里的气候我还不太适应,白天太热,晚上又凉,不过没关系。我想住个几年我就习惯了。”
说着,他跳上马车对李庆安笑道:“小伙子,谢谢你帮我推车,我先走了。”
“老丈慢走!”
李庆安笑着拱了拱手,待老者走远了,他才回头对王昌龄道:“你去找人统计一下,有多少人家需要开垦土地的,给我一份详细的报告,我会安排军士帮忙,这些匠户要立刻开工,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人统计,明天一早给使君报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在远远地高喊:“使君,有急报!”
一名士兵飞驰而来,翻身下马,行一军礼道:“禀报使君,严先生请使君立即回去,说有重要发现。”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李庆安翻身上马,狠狠抽了一鞭战马,向北庭城疾速奔去。……
“使君,岭西茶庄上钩了。”
严庄笑着把一叠情报推给了李庆安,“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他们便利用给五堡驻军送军需物资的机会,在驻军中发展了近两千名汉唐会成员,势头很迅猛啊!”
李庆安接过情报翻了翻,不由冷笑了一声,问旁边一名卧底的唐军校尉道:“汉唐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校尉连忙道:“回禀使君,发展卑职加入汉唐会的人是岭西茶庄的大掌柜,他只是说汉唐会以恢复碎叶军镇为己任,只是一种自愿的组织,加入后每个月给三百文钱,很多士兵就是冲这一点加入,可实际上,汉唐会的组织很严密,分堂、舵、局、队四级,北庭为堂,庭州为舵,下面又设若干局,局下面再设队,三十人为一队,有堂主、舵丞、局令、队正等职务,卑职被任命为三堡局的局令,手下有十二队,三百六十名弟兄,每月有五贯钱的津贴。”
旁边严庄徐徐道:“如果汉唐会只在北庭发展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恢复碎叶要依靠北庭军队,可是我听说汉唐会在大唐各地都有分舵,甚至远至广州也有,成员近万人,这就不是恢复碎叶那么简单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汉唐会恐怕是志在天下,他们首脑都是来自碎叶,所以他们选中了北庭,作为汉唐会新的根基。”
李庆安哼了一声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假如我没有发现,一年后,北庭节度使就是那个李回春了,对吧?”
“正是此意!”
严庄点了点头,“按照他们目前发展的势头,一年后,北庭士兵皆为汉唐会的成员,使君,此事早晚会被朝廷知道,使君若不尽早做出强硬姿态,怎么向圣上交代?届时恐怕就不是失察那样简单了,哎!我就担心使君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
“我自会有分寸。”
李庆安冷冷道:“我让既然布了这个局让他们钻进来,就不会让他们捏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