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往往都是一波三折,韦涣从这几个月开始,遇到了一个官场劲敌:益州长史崔圆。崔韦两家本来是世交,崔圆任益州长史也有几年了,按理,原太守退仕后,应是崔圆接任太守,不料韦涣从外地异军杀来,夺走了太守之位,韦涣和崔圆之间便有了间隙,只是看在崔韦两家世代交好的份上,两人表面上还过得去。
不料,自从杨钊今年就任剑南节度府长史后,韦涣和崔圆之间的关系便有了变数,杨钊明显是支持崔圆,两人达成了军政联盟,共同对付韦涣,关系一下子激化了,再加上杨钊又被任命为剑南节度使,使韦涣更加忧心忡忡,今天特地借女儿过生日,把韦滔和韦见素请来,三人一起商量对策,就在这时,门房禀报,北庭李庆安来访。
李庆安是今天朝会上最耀眼的新人,掌握了北庭军政大权,有高力士为后台,据说又是太子党骨干,是一个绝不可小视之人,韦氏三杰便一起出动,前来大门口迎接。
“李将军,早上逢君,下午就见,看来是老天让我们有这个缘分啊!”
韦涣呵呵大笑,上前握住了李庆安的手,亲热得不舍放开,韦家伯父来了,明珠、柳柳等小辈吓纷纷躲闪开,十几个年轻男女更是战战兢兢站在一旁,不敢多言一句。
最害怕的是管家,这时候,李庆安只要说一句韦家欺客,他就得卷起被子滚到庄园去。
李庆安先向韦滔和韦见素点点头,便对韦涣笑道:“就怕韦使君嫌我不请自来,还两手空空,左右看不顺眼便打将出去,那时我可丢大面子了。”
“哈哈!李将军这种贵客请都请不来,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
他正要给李庆安介绍其他二韦,韦滔却笑道:“三弟,我们和李将军早就认识了,不用再介绍了。”
韦涣猛地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糊涂,你们当然认识了,好!李将军快请进府。”
他又吩咐管家道:“去把李将军的随从都请进府来,在客房好好招待,不可怠慢了。”
管家连忙答应去了,李庆安见他考虑得仔细周到,不由很有好感,便微微一笑,手一虚摆,“韦兄请!”
四人一起说说笑笑进了府。
后面明珠眼巴巴地望着李庆安走远,本来是想穿针引线,一转眼变成了大臣拜访,令她沮丧不已,只得无精打采道:“柳柳,我们进去吧!”
李庆安进府打量了一下,迎面便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影壁,上面用黑玉拼出‘韦府’二字,其实这里并不是韦家的本宗府,本宗府在京兆高阳县,这里只是长安最大的韦府而已。
影壁两边种满了花草树木,时值初春,花草树木都悄悄涂上了一层绿意,李树上挂满了蕊白色的细小花苞,左面有大片梅花开得正盛,姹紫嫣红,格外生机昂然,就在这梅红李白的世界里,一片片楼阁亭台掩映其中。
李庆安见到到处扎着喜色,便笑道:“听说今天是女公子生辰,府中很热闹啊!”
“其实小女十七岁生辰也不算什么,只是家母病重,慈恩寺方丈渡云大师建议借喜事来冲病,便给女儿操办了生辰喜事,今天不仅是小女生辰,我儿韦应物又把他们清月诗社请来聚会,还有我弟也邀了一些名望诗人赏梅,所以府中就显得格外热闹了。”
韦涣无奈地摇摇头,其实这都是他的安排,把喜事放大一点,冲病的效果会更好。
这时,韦见素笑道:“李将军,你们运气也是不好,陇右大赏恰逢朝廷最拮据之时,若晚一个月,你们的赏赐就会丰厚得多,我刚刚算出,下个月从各地解押进京的税款有五百万贯之多,你们可惜了。”
“韦侍郎这话说得不对,士兵打仗是为了保家为国,赏赐只是朝廷心意,表示朝廷慰劳,即使没有,我想士兵们也不会扯旗造反,倒是阵亡抚恤,我觉得朝廷还应该再斟酌一下,不能一味推给地方。”
韦见素笑了笑,也不再反驳什么,就在这时,一名侍妾慌慌张张跑来,对韦涣道:“老爷,老太太病势又犯急了,老爷快去看看吧!”
韦涣大吃一惊,连忙对李庆安歉然道:“李将军在我府中尽管随意,我得去看看家母了。”
“韦使君请便!”
韦涣转身就向内宅跑去,韦滔和韦见素对望一眼,便对李庆安道歉一声,也跟着赶去内宅了。
李庆安一下子轻松下来,他本来就不想拜访什么大臣,甚至来韦府做什么他都不知道,明珠已经跑得没影了,韦府内道路复杂,到处是小径和花门,让他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好。
想了想,他便转身向回路走去,刚才那片梅花他很喜欢。……
清月诗社今年获得了很大的发展,加入了许多新成员,不仅有喜爱诗歌的名媛县主,还有科举得意的才子,甚至还加入了好几个有名望的年轻诗人,成员也从二十几人增加到一百多人,都是喜欢诗歌的青年男女,成为长安最具影响的诗社之一,他们定期聚会,自己写诗吟诗,同时也品赏最新的名诗。
今天大家本来要去曲江梅园聚会,正好他们中的一名新成员,宫中三郎卫韦应物自荐,可以去他家聚会,他家有一片占地十亩的梅林,正逢花开烂漫,另外今天他二叔请了几个极有名望的诗人来府,让清月诗社的成员们一下子动心了,便改变主意来韦府聚会。
独孤明月是清月诗社的创始人之一,清月诗社的名字,就是由她和裴家长女裴清宁的名字而取,她一直醉心于诗社的发展,另一个诗社创始人,皇太孙李俶因为无暇过问诗社,明月便默默担起了诗社诸多繁琐的事务。
但自从去年发生妹妹被胡人绑架的事件后,明月突然对诗社没有兴趣了,三次聚会她有两次都不会参加,即使勉强参加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活跃,大多时候都是沉默无言,渐渐地,她在诗社中的角色褪色了,甚至很多新人都不认识她。
今天她本来也不想参加这次聚会,但正好是她闺中好友韦绮十七岁生日,她接到了韦绮的邀请,巧的是诗社的新春聚会也在韦府中举行,她便来参加了。
刚才她正和韦绮说话时,韦家老太太发病摔倒,内宅里乱成一团,她听说妹妹也来了,便出来寻找妹妹。
韦府很大,随处种满了花草,形成一个个清雅别致的花园,比如梅园、桂园、桃李园,明月走上一座廊桥,廊桥紧靠小山而建,桥下是一潭碧水,桥上种满了葡萄,虽然现在是枯枝干藤,可到了夏天,这座廊桥被葡萄藤所覆盖,郁郁葱葱,成为一道清凉的风景线,夜间,桥下碧波中会映出一轮明月,伸手可及,所以这里便叫‘廊桥玩月’,是韦府中著名一景。
明月牵挂妹妹,她快步走上廊桥,却忽然发现桥中站着十几名诗社成员,正聚在一起兴致盎然地谈着什么,在他们中间有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材瘦高,青衣纱帽,明月认识他,是大唐一个很有名望的诗人,高适。
明月也很喜欢高适的边塞诗,可当她看见广平王李俶也在其中时,她的脚步便犹豫了,她转身想走,偏偏被李俶的妹妹和政郡主李思绮看见了,她高兴得直挥手,“独孤,这边!这边!”
广平王李俶也瞥见了独孤明月,他眼睛里顿时射出了热切的目光,快步迎了上来,“明月,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寻你不见!”
人就是那么奇怪,从前明月对他一片痴心痴情时,他嫌之若敝屣,眼中只有崔倚云,可绑架事件后,明月开始疏远他了,他这才发现明月美若锦绣,而崔倚云怎么也看不上眼了。
可无论李俶怎样挖空心思讨明月的欢心,明月总是淡然一笑,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明月的珍贵,始终不肯放弃,今天崔府聚会,他觉得又是一次机会。
刚才找了明月半天,都没有看见她,恰好遇到了受韦涣之弟邀请而来的高适,两人便闲聊起来,引来大群诗社成员。
看明月要走,他连忙追了上来,“明月,我有事找你。”
明月停住了脚步,问道:“小王爷,你有什么事?”
李俶挠挠头笑道:“你前几次诗社聚会怎么不参加?”
明月淡淡道:“我家里有事,所以不能参加。”
“你家里会有什么事情,我问过你祖父了,他说你很空。”
明月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表情依然平平淡淡道:“小王爷,我妹妹来了,我要去找她,若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哎!明月。”
明月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问道:“小王爷,你还有什么事吗?”
李俶叹了口气道:“明月,我想和你谈一谈。”
“小王爷,以后吧!我现在真的有事情。”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五卷 一方诸侯 第153章 清月诗社(二)
李庆安在府中逛了一大圈才终于找到进门处的梅园。今年天气偏暖,一片傲雪的梅花在初春时才绽放,花开得旺盛,那花红里透白,花瓣润泽透明,仿佛琥珀或玉石雕成,很有点玉洁冰清的韵致。
韦府考虑得很细致,在梅树丛中铺上青石板,形成了几条赏梅的幽径,石径中随处可见赏梅的客人,今天韦府客人众多,有给韦家三娘祝贺生日的、有来参加诗社聚会的,还有十几名名望诗人。
李庆安背着手一路赏玩,可走了十几步,前面便有一群诗社的青年男女挡住了去路,他们个个仰头凝视梅花,苦苦思量着神来之笔。
忽然一人大笑道:“有了,晓来酒醒三分醉,韦府幽径探老梅,这两句如何?”
“不好!不好!太过直白了,长孙兄须借梅抒怀才行。”
“那好。我再想想。”
众人又沉寂下来,李庆安笑了笑,没有打扰他们,他望着姹紫嫣红的梅海,也不由诗意大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伸手探下一枝梅花,嗅着梅枝上淡淡的幽香,脑海里却想着古来的咏梅佳句。
陆游的卜算子算是佳句,但那是词,词不过是诗之余,登不得大雅之堂,他忽然想起少年时背过的几首佳句,依稀还有一首记得,也忘记是谁写的,便信手拈来,摇头晃脑吟道:“二月东风吹雪消,安西山色翠如浇。一声羌管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
他心中得意之极,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鼓掌声,“好诗!”
一回头,却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人,前面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目光明亮有神,竟是早上见到的岑参,后面还跟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形容憔悴,目光黯然,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萧索落魄之感。
岑参走上前笑道:“想不到李将军也会作诗,可是见梅思愁,思念安西的天山梅了?”
李庆安心中惭愧,他哪里会写什么诗,这首诗是他略作更改,忘记作者是谁了,若是初唐人所写,他可就臭大了。
他摆摆手笑道:“在岑诗人面前,我怎敢妄言作诗,岑判官几时去北庭?”
说起来岑参是他的下属,所以他在岑参面前也没有过多的客气,岑参听他称自己官职,连忙拱手道:“在等兵部调令,兵部下来,我便准备出行。”
“那好,到时我们可以同行。”
李庆安目光又落在岑参身后的中年男子身上,笑道:“岑判官,这位是?”
“我来给李使君介绍!”
岑参拉过中年男子笑道:“这位是我的好友,龙标尉王昌龄。”
“哦!原来阁下就是王昌龄。我久闻大名了。”
李庆安肃然起敬,小时候还读过他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没想到竟会在韦府遇见这位诗人。
王昌龄性格耿直,得罪了官场权贵,导致他屡屡被贬黜,几年前被贬到偏远的龙标县做县尉,李白为此还写下了‘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的名句。
半年前,他辞去了龙标尉的卑职,回京寻找机会,托了不少人,但因他辞去官职,在吏部落下了差评,竟无人敢用他,使他处处碰壁,生活也日渐窘迫,只能靠一些老友接济度日。
王昌龄心冷了,准备过完年后回故乡亳州种田,今天韦涣之弟韦沧邀请长安名诗人赏梅,岑参便将他也拉来了。
王昌龄也早听说了李庆安的大名,连忙施礼笑道:“李将军青海一战,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我敬佩万分,今日得见本人,少伯三生有幸。”
旁边岑参笑道:“前几日我和少伯兄说起李使君,少伯兄还特地为使君的安西斥候营赋诗一首,以嘉壮志。”
李庆安听王昌龄居然还替自己的军队写诗,不由心中好奇。急忙拱手笑道:“愿听王先生诗作。”
“在下闻将军壮举,便写了一首诗送给将军和将军的安西军将士。”
王昌龄微微一笑,背手吟道:“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李庆安大喜,原来这首诗竟是写给自己的,他躬身深施一礼道:“多谢王先生的美誉。”
这时,远处有家人在招呼他们二人回去,岑参道:“不如使君与我们同去吧!”
“我要先找一个同路来的人,等会儿再去。”
“那好,我们先去了。”
岑参和王昌龄拱拱手,便先去了,走了几步,岑参忽然又转回来,低声对李庆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