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她们母子母女兄妹像有话要说,而且白姨娘听说自己儿子回去了也坐不住了,便极有眼色的起身告辞,甄夫人点点头道了声“去吧!”,两人规规矩矩带着甄倩一并退下。
“钰儿,怎么样?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白姨娘、刘姨娘一走,甄克善便挪了凳子靠近榻前关切的问甄钰,两只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头上的伤口瞧。
甄钰摇摇头,白皙的手轻轻摩挲着书面,向甄克善笑道:“太医看过了,也开了药,说是静养一阵子就好了。”
“真的吗?”甄克善将信将疑,又望向母亲,不放心的追问一句:“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吧?”
“当然不会!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甄夫人忙道:“你妹妹身体向来好,那胡太医又是上京有名的神手,他都说好了,自然是好的!”甄夫人不觉嗔了儿子一眼,怪他乱说话。
“不会就好。”甄克善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跟母亲妹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若是钰儿有什么不好,拼着挨爹罚一顿,我也不会放过甄敏。”
“那还用说!”甄夫人脊梁骨挺了挺,心里一阵熨帖,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说出来的话听着就是痛快!“若是你妹妹有什么不妥,我也不会轻易饶了那对黑心肠的贱人!”
“娘,哥哥,”甄钰认真道:“我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件事到此为止,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你这孩子!”甄夫人叹气,无奈道:“你都这么说了,娘还能说什么呢!傻孩子,就当帮你积福吧!”
甄克善也向甄钰一笑,随即又蹙眉道:“钰儿你大度不跟她计较,焉知人家也是这么想?这次运气好,若是下次再有什么,那——娘,我真是不明白,咱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就叫一个姨娘当家呢!”
言外之意是如果是甄夫人当家,甄敏再怎么样也不敢跟甄钰叫板,更不敢跟她动手,她之所以有这个胆子,还不是因为沈姨娘的关系?
甄克善这话一出,甄夫炫、王妈妈等脸色俱是一变。
甄夫人望着儿子的目光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要怎么说?一时半会又怎么说得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陈年往事,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甄克善瞟见母亲难过失落的神色自悔失言,心中懊恼,低着头不做声,甄夫人心里沉沉的恍在沉思,王妈妈、锦心、锦言并小丫头子也都不敢做声,偌大的屋子里一下子静悄悄的。
“娘,我有点儿困了呢!”甄钰见状便故作不知的娇笑着往甄夫人身上靠了靠打破了沉默。
“困了么?那你乖乖儿躺一会吧!什么时候醒来饿了,娘再叫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甄夫人心中一暖笑着抚着甄钰,女儿什么时候都这么乖对她这么贴心,试问她怎么能不疼她?
“嗯!”甄钰笑着点点头。
“娘,那我也先回去了!”甄克善与甄克守住在正院东边的南熏馆。
“去吧,等会晚饭了娘差人去叫你。”甄夫人温柔的向儿子笑笑。
甄家只有每个月初一、十五才在一起吃饭,平日里都是各个院子自己吃,儿女们随母亲一处,甄老爷有时候在外书房命两个儿子甄克善、甄克守陪着一起,有时自己吃,有时不拘在哪一房。
甄克善笑着答应,又向甄钰笑道:“钰儿,会芳台的小**开得好,晚上给你摘一束好不好?”
“好,谢谢哥哥!”甄钰嫣然一笑。甄克善点点头,转身打起帘子出去了。
第5章 甄家的往事
内宅的事,甄克善一个男子知晓的并不多,但是甄钰自小粘着甄夫人一处长大,又是个好强高傲爽朗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所以很多事甄克善不知道,她确是知道的。从前的她,也曾怨过甄夫人拱手相让管家权,以至于沈姨娘母女耀武扬威肆无忌惮,但如今点点滴滴回想起来,她只会替她心痛。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心痛。
甄夫人宋柔是幸福的,同时也是不幸的。
当年的宋家,赫赫扬扬,国之栋梁,宋氏一门五代俱为大夏国能征善战之武将,为大夏国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八十年间封侯者多达二十三人,封公者五人,甄夫人的祖父宋援在先帝建德年间还被封为天下总兵马大将军、福国公,宋家风头一时无二。
不料,当今继位初期,元丰七年,甄夫人的父亲宋威、宋广、宋祁三兄弟与四位子侄远征漠北时,因为朝中军中出了奸细,在漠北呼延河之战中一败涂地,全军覆没!消息传来,朝堂哗然,天子震怒,百姓沸腾!宋家,更是愁云惨雾,哭声震天。当时,甄夫人嫁给甄格非刚刚六年。
这还不算,没多久后元丰八年初,又传出了宋威与大侄子宋瑞风没死叛国投敌的消息,传此消息的是从呼延河之战逃回来的幸存兵士,他们的话当然没有谁去怀疑。
天子震怒,宋家一夕之间雪上加霜,抄家、下狱、斩首、流放,上下老幼一个也没有幸免。已经出嫁了的宋家女子不是被逼自尽保全夫家就是被迫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更有不幸的直接被休弃,等待她们的只有黄泉陌路!一夜之间,宋家被狠狠碾碎,成为大夏国历史中的尘埃!
只有宋柔,仅仅宋柔,没有遭受半点委屈。
当时的甄格非已经做到户部左侍郎,可称得上是年青有为、春风得意、前途无量,面对朝廷上下异样猜度的目光,甄格非毫不在意,非但没有责骂宋柔半句,反而百般安慰体贴,即使是后来宋柔回想起那一段惨痛如凄风苦雨的岁月也不得不感叹:如果没有甄格非的保护和安慰,她绝对绝对熬不过来!
可是,甄格非不在乎,有人替他在乎。他的恩师,他的上司,他的同僚,甚至龙椅上的那一位,明里暗里,话里话外,都说了意味深长的话,只要甄格非点头,多的是好姻缘等着他!甄格非装傻,依然不为所动,也不许这些闲言碎语落入宋柔的耳中。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天宋柔去大福寺烧香,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听到了两位京中贵妇的谈话,知晓了这些事情。
那日回去之后,宋柔关着门狠狠的痛哭了一场,他为她做到这一份上,她又岂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她是罪臣之女,本就该死,她不能连累了他。
第二日,宋柔便跟甄格非主动提起纳妾的事,理由是她嫁过来已经六年仍无所出,甄格非当即就愣住了,探究的打量宋柔,想从她面上看出点什么。宋柔坦然自若与他对视。他一心为了她好,怕她伤心,顶着外界的压力替她隐瞒了一切不利的消息,她不愿辜负他的情意,他不想她知道,她便装不知道好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这个理由纳妾,堂而皇之、理所当然!
甄格非不同意,宋柔毫不让步,表示他纳妾之前绝不与他同房。甄格非无奈,只得答应。一个月之后,白姨娘和刘姨娘同时进了甄家门。分别为大姨娘、二姨娘。不料一年之后,沈芸霜和母亲沈氏找上了甄家。
甄格非自幼父母双亡,族人都是极远的关系,没什么亲情讲究,也没有谁帮助过他。他是真正的草根一族,没有任何背景全靠自身努力闯出一片天地。年幼时,甄格非兄弟反而受到沈氏的诸多照顾接济,后来一场大水双方失散,这些年来,甄格非一直托人在寻找沈氏母女,此时看到她们找上门来,心中那份欢喜不可言喻。沈氏对于自己慧眼识英雄的见识也很得意,母女俩理所当然的享受甄格非锦衣玉食的供给。沈芸霜年纪已经不小了,沈氏如今在甄府享惯了富贵,本来想托甄格非为沈芸霜找一门好亲事,可是转念一想,沈芸霜在甄府可以横着走,嫁出去了就不一定了,她没有强势的娘家做后盾,谁会卖她的账?将来在婆家发生什么事甄格非也不好为她做主的!算来算去,倒不如嫁给甄格非!虽然做妾,但甄格非的性格沈氏最清楚了,她知道,甄格非绝对绝对不会亏待她们母女的。
沈氏跟甄格非提起这事,甄格非有些为难,后来沈氏又跟甄夫人说,甄夫人想了想,便同意了。为了凸显甄格非对沈氏母女的不同,沈芸霜原本应是三姨娘的,硬生生越过白姨娘和刘姨娘,一跃而成大姨娘,白姨娘和刘姨娘反倒成了二姨娘、三姨娘了。
甄夫人自打白姨娘、刘姨娘进府后,便将管家权交给她二人,她是罪臣之女,为了甄格非仕途不遭人诟病把柄,实在不宜再管家。沈芸霜成为沈姨娘之后,便从两位姨夫人手中接过了管家权,一直至今。
这些事,甄钰不敢说所有内情清清楚楚,但是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之后的事情,就复杂多了。
沈氏和沈姨娘心计很深,白姨娘又是个口没遮拦爱播弄是非的,宋柔娘家满门惨死之后她性格大变,变得格外的敏感、多疑、自卑又更自傲,加上沈姨娘挑拨、白姨娘搬弄是非、沈氏暗地的煽风点火,宋柔跟甄格非之间矛盾越来越深,越演越烈。甄格非对宋柔原先还解释安慰,渐渐的懒得解释,耐着性子忍让,到了最后,忍无可忍出言训斥,宋柔心内那根敏感的弦被拨得振荡起来,每每回以更激烈的言辞,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简直话不投机。
更可笑的是,十年前,也就是元丰十二年,距离宋家满门获罪五年之后,呼延河之战真相大白于天下:宋氏父子兄弟全军战死,为国捐躯,并无投敌一事!
朝堂又一次震动了,天子震惊了,百官汗颜了,百姓沸腾了!当初乱传谣言的十几名军士被推出午门斩首,祭告宋氏英烈在天英魂。流放边疆的宋氏子孙被赦免召回,宋家没官的财产全数拨回,天子下旨,修忠烈祠,钦赐“满门忠烈”匾额。然而,那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晚了!宋家男丁存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宋柔的幺弟、时已十一岁当年六岁的宋祁明。宋祁明刚刚懂事的年纪就亲身经历家中巨变,哪里还有什么热衷功名利禄的心肠?他无意为官,亦不肯回上京,带着位老仆这些年一直在江湖漂泊,就连宋柔,也不知他在何方。
宋柔再次大受刺激,再次哭得肝肠寸断,听到消息的当时立刻吐了一大口血!她好恨,好恨,却是不知该恨谁!从此之后,她的性格变得更偏激。如果不是当时怀着甄钰,对腹中孩儿的爱超越了其他一切情感,她根本不知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甄钰理了理思绪,轻轻的叹了口气。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宋家不出事,宋柔和甄格非一定会生活的很幸福很幸福,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不会有沈姨娘、白姨娘、刘姨娘,不会有甄敏,那么也许,也不会有她借尸还魂。甄钰苦笑,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看待这件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向前看。无论想与不想,事情都已经发生,既然发生了,该想的是如何面对。甄夫人是她的母亲,就算是替真正的甄钰尽孝,她也一定要帮她夺回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且,她要替前世报仇,她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一个疼爱自己的位高权重的父亲,父亲位高权重,做女儿的也才会有地位;有地位,才有机会去做一些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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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甄夫人的思绪
夜已经很深了,甄府正室的卧房中,甄夫人宋柔依然怔怔的支着肘倚坐在贵妃榻上,随意蜷着身体,薄薄的鹅黄绣玉棠富贵薄毯子盖在腿上,她望着一旁圆桌上的赤金铜流云纹莲座烛台上那摇曳跳跃的橘黄灯火,眼神有些迷离,神思也有些恍惚起来。
眼前出现的,尽是甄老爷甄格非的音容面貌,有初次见面的四目相对,有洞房花烛的俊朗儒雅,有夫唱妇随的幸福悠闲,有遭逢大难后的温柔抚慰,有顶住外界压力的强颜欢笑,有……,不知什么时候起,剩下的,只有一张面容,那就是冷峻。
她和他之间,居然也会有无话可说的一天!
宋柔轻轻的笑了,笑得无限悲伤与凄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皇帝不仁,以万民为刍狗。
如果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偏听偏信,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是不是他们依然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他们的婚姻虽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她和他都清楚,在那之前,他们见过面的。万千人群中,不偏不倚,不快一秒也不慢一秒,只那轻轻一回眸,四目相对,她看进了他的眼睛,他也看进了她的眼睛。那时候并没想到这人便是自己命中的夫婿,但当此事变成现实,却又叫人多么的意外欣喜!
当时的他们,是上京里所有青年夫妻羡慕的对象,丈夫才高八斗,前途无量,一表人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