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来至廊下,向府门方向张望侧耳,果然隐隐听到骤然齐鸣的鞭炮声和拔高了音阶的鼓乐唢呐之声。
鞭炮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欢快的喜乐声也越来越嘹亮,不一会,便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嬉闹,穿红着绿、打扮光鲜的众宾客们及家下仆人们笑成一片,簇拥着新郎和新娘从外头进来。
萱娘身着绣着凤穿牡丹镶珠嵌宝的大红嫁衣,头上盖着绣着展翅金凤的大红盖头,手中牵着结花的大红绸,另一头在夏见源的手中,由一左一右两位簪着红花满脸是笑的新娘搀扶着,款款上前。周围簇拥着无数观礼嬉笑的宾客。
夏见源由青松扶着,头戴簪着金花的大红翘翅冠,一身大红广袖交领长袍,金线绣出四爪蟒袍团纹,金红相间,十分夺目,映得那如玉的面庞也显出两分浅红。
夏见源从未穿过这般鲜艳颜色的衣裳在人前,此时看去,别有一番气质,加上嘴角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浑然不同于平日的清冷孤高,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柔和。
寿阳太妃见了儿子面上神情,既伤感又欣慰,鼻子一酸,眨了眨眼,差点掉下泪来,望着红绸另一头那盖头下的新娘子,心中愈加多了几分满意。
“太妃快进去坐好,新郎、新娘该拜天地、拜高堂了!”仪宁长公主等都笑着,于是一众宾客一齐簇拥着往喜堂进去。
甄钰往那簇拥进来的来宾中瞟了一眼,随即悄悄退了出去,趁人不注意,往王府花园的方向走去。
邵琬清见了萱娘今日这般排场,想起自己鬼迷心窍之下听从了那般的馊主意没脸没皮的进了忠勇侯府大门,成为人人嘲笑唾弃的对象,两厢比较,心中妒火越发一窜老高,眼角瞟见甄钰悄悄离开人群,她咬了咬唇,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几步,见计夫人及众人压根就没注意到她,便急急往甄钰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料才出了院子没多远,来至一处转角拐弯处,却见秋心笑吟吟的从前边走来。邵琬清一滞,眉头情不自禁皱了皱,脚步也停了下来。
她本想侧脸一旁装作没看见秋心,秋心却微笑着向她过来,客气的向她点了点头,笑着招呼道:“邵姨娘好!”
邵琬沉着面色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搭理秋心,秋心也不在意,微笑着道:“邵姨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可需要帮忙?”
邵琬清再也忍不住,抬起眼皮恨恨的瞪了秋心一眼,挑眉冷声嗤道:“怎么?我想在这花园中走走,秋心姑娘也要管吗?”
秋心呵呵笑了笑,说道:“邵姨娘说笑了!我只是白问问一句。既如此我就不打扰邵姨娘了,邵姨娘请!”
邵琬清早就不耐烦,当着秋心的面却不便表现得太急切,白了她一眼,迈着从容的步子依旧往前走去。
四下一看,哪里还有甄钰的影子?
邵琬清又往前走了几步,终究泄了气,恰好前边来了个小丫鬟,邵琬清一喜,忙抱着万一的心态上前相问。那小丫鬟并不认识邵琬清,见她穿戴也像模像样,便笑着指了方向。
邵琬清一喜谢过,匆匆往前赶去。绕过一片花林,恍惚看见甄钰就在前边的紫藤花架前,邵琬清心中立刻升腾起无限的忿恨,加紧了脚步。
不料待她穿过假山,来到这片紫藤花前时,又失去了甄钰的影子。邵琬清不由着恼,心中闷闷,索性继续向前。
拂开浓叶花枝,不见甄钰,眼前赫然出现另一个人影。一身青衫绸衣,皂色布鞋,是个年青男子,邵琬清吓了一跳,低低的惊呼出声。
那男子也吓了一跳,也惊呼了一声,慌忙后退了两步拱手躬身道了声“失礼”,抬起头来,两个人都怔在了当地。
邵琬清眼中光亮骤然闪动,望着那男子又惊又喜道:“丁郎,是你!”
丁睿脑子里“轰”的一下瞬间炸成了空白。他不动声色的求了甄克礼兄弟,混入了寿阳王府,刚进府不久便接到下人递来的一张条子,趁人不备来到此处,万万没料到会在这儿碰上邵琬清!这个对他来说噩梦般的女人。
丁睿瞬间脸白如雪,惊得浑身冰凉,心跳骤停,直愣愣的瞧着邵琬清,半响回不过神来。
“丁郎,我可找着你了!”想到这些日子的委屈苦闷,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此时乍见丁睿,所有的委屈仿佛都找到了倾泻的出口,邵琬清从心窝子里热起来,眼眶一红,泫然欲泣,禁不住脚下上前,向丁睿靠过去,含泪道:“丁郎,你终于来了!你可知这些日子,我心里有多盼着你!”
第244章 旧情
丁睿听了这些话顿觉毛骨悚然,慌忙往后退了两步,不着痕迹瞟了一眼她的装束,目光最后落在她的妇人鬓上,淡淡道:“夫人请自重!”
邵琬清顿时一僵,心头如挨了重重一击,饶是她脸皮再厚,脸上也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
一时忘情她竟忘了,她如今已经不是邵姑娘了,而是邵姨娘!
丁睿扫了她一眼,欲转身离去。
“丁郎!”邵琬清哪儿容他这么轻易离去,她鼻子一梗,略带着点伤感轻轻叹道:“我爹死了……”
丁睿果然停住了脚步,手中一紧,慢慢转过身来,望着她,却是问道:“宝儿呢?”
邵琬清眸中顿时闪过厌恶的光,唇角勾起冷笑,挑眉似笑非笑道:“丁郎真是个多情人!怎么,假戏真做了吗?”
丁睿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薄唇紧抿,并不做声。
这等于默认的态度无疑大大刺激了邵琬清,她的面目顿时多了几分狰狞,又酸又涩低喝道:“丁睿,你别忘了,你说过要娶我的!你喜欢的是我!”
丁睿冷笑,冷冰冰的目光望着她,一字字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般蛇蝎心肠的人,我不会多看你一眼!”
邵琬清气得胸膈一阵一阵发痛,深深的嫉妒和狂怒霎时冲溃了理智,她“呵呵”冷笑两声,咬牙恨恨道:“我算是看穿了你,你也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既如此,那么宝儿呢?她又如何?”
丁睿面色一变。心跳有一刹那的停滞,明明知道邵琬清是个不可相信的女人,仍是忍不住问道:“宝儿她到底怎样了?”
邵琬清见他这么紧张郑宝儿,心中又妒又恨。锐利似剑的目光盯着丁睿,尖酸冷笑了一声,讥诮道:“你倒是关心她。可若不是因为你,她又怎么会落到这等下场呢!呵呵,骗她的由始至终都是你,你欺骗了她的感情,我那表妹是个性子烈的,她恨不得你死,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丁睿脸色惨白。痛苦的眸光中显出一层迷茫,他怔怔道:“这,这都是你——”对上邵琬清那冰冷怨毒得近乎疯狂的目光,丁睿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他孑然一身,邵琬清频频向他示好。她那么美丽,那么活泼爽朗,又对他那么好,他不知不觉也对她有了心。可没想到,郑宝儿母女回到邵家之后,她竟然让他多照顾亲近宝儿。她哭着求他,她爹又欠了赌债,期限一月,若是还不出来便要拿她抵债。姑姑母女有钱却不肯伸以援手,她说宝儿对他有好感,求他哄哄宝儿,弄些银子过来救命。他明知不妥,却最终答应了她。
他没想到一番相处,心底深处渐渐生出一种怦然心动的情愫。到了最后,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戏还是假戏真做。犹豫越来越多,不安越来越深,他不敢去想,有朝一日宝儿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对他,他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再来面对邵琬清。
纠结再三,他痛苦得几乎濒临奔溃,百般设法,终不能解下这自己亲手套上的枷锁。他终于下定决心跟宝儿摊牌,不料邵琬清瞧出了端倪拦住了他,私下里又对他软磨硬泡,她泪眼盈盈,哀求他救她这一次,她那么绝望的求他,说只要他肯救她这一次,她可以成全他和宝儿,这件事她永远都不会对宝儿提起。他怦然心动,又惊又喜,禁不住这么大的诱惑,傻傻的竟就信了她。
可他没想到,他竟会无意中发现,她居然是那样的人。他怒不可遏质问她,她含羞带愧不住求饶,哭得梨花带雨,痛悔不已在他面前忏悔,求他原谅。他脑子一热,竟又一次相信了她。
她又说,姑姑去世了,宝儿心情十分不好,她一直想带宝儿出去走走散散心,宝儿却是心如死灰一动也懒怠动,她求他的亲笔信,她说只要看到他的信,宝儿必定愿意出去走走散散心的。他满心里只想着宝儿以泪洗面的模样心如刀绞,亦未多想她话中的陷阱,竟就那般按着她的意思写了封信,约宝儿登山——
不想她后来又同他说,宝儿仍是不愿意出去,此事过一两日再说。他心中愈加烦躁,再三拜托她照顾宝儿,若不是宝儿新近丧母他不便上门,又岂用得着如此多事?
他没想到的是,恰是他约宝儿的那日,却传来宝儿坠崖重伤的消息。他当时惊得整个人透心凉,趁着夜色悄悄上门,质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却冷冷笑着,不提半句她骗他的话,却字字句句拿他的亲笔信说事,那个时候,他懊悔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从未想到,一个花朵般年华的少女,心肠竟是如此歹毒,如此阴险。
她在用那封信威胁他。那是他的亲笔信,宝儿去了他约的地方才出的事,她又是宝儿素来交好的嫡亲表姐,只要她手里攥着那封信,她想怎么样说就怎么样说,想要他怎样就怎样!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话!还有他欺骗宝儿感情的事,没准到了她的嘴里,将会变成他喜新厌旧抛弃她,转而又盯上了宝儿——
他惊慌失措,越想越觉心惊肉跳,仓皇之下,连夜悄悄离开了柳河镇……
当他再次悄悄潜回去,却发现她们父女连同宝儿都不见了,柳河镇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暗中多方打听却一无所获。他心中惆怅,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不料到了上京,却又生生的勾出往事来,还有眼前这个女人——
丁睿强迫自己拧回思绪,抬起头目光直直的望着邵琬清,淡淡说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告诉我?”
听着他这般冰冷无情的与她谈条件,邵琬清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愤恨。她强迫自己压下这股愤恨,稍稍放缓了声音,柔声问道:“你怎么——会到上京来的?”她眼睛一亮,又惊又喜道:“你是来参加春闱考试的?”
丁睿一见她这般语气与神情立刻提高了警惕,他本不想告诉她生怕多生事端,见她已是猜了出来只得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如今已经是举人了?”邵琬清心窝里忍不住又热了起来,瞟了一眼丁睿身上袍子的衣料和整个人通身的气质,她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早知道他有今日,离开忠勇侯府之后她就该找他去,没准此时,自己已经是举人娘子、将来还有可能是状元娘子。邵琬清悔得肠子都青了,心下忿忿为什么自己的运气总是这么背!
“真是恭喜你了!”邵琬清声音兴奋得有些微微的发抖,无意识的绞着手指,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哀求道:“带我走吧!你带我走,我便告诉你宝儿的一切!我用性命发誓,这一次,绝对不骗你!”
丁睿眼中划过毫不掩饰的失望,上下打量着她,挑眉讥诮道:“带你走?”
邵琬清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凄然一笑,低眸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饰装扮,说道:“比起从前,你必定认为我如今好过多了,也光鲜多了,是么?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别人家里一个卑微的小妾,我,我是被逼的,带我走吧!只要离开忠勇侯府,我一定不会缠着你,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后,我就会离开!”
“忠勇侯府?”丁睿挑了挑眉。
邵琬清神情一滞,点点头道:“是,忠勇侯府的大公子喝醉了酒,就——”邵琬清说着,难过的垂下头去,抬起帕子轻轻拭了拭泪。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丁睿始终冷冷的看着她一出一出的表情,面上没有半点同情和被打动,有的只是深深的厌恶,他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并没有觉得你现在比从前过得好、比从前光鲜,因为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过得好!你不告诉我也不要紧,我不信自己便查不出来。我奉劝你一句,既然进了别人家的门,最好还是老实本分些,你的那些手段,只能用来欺骗伤害信任你的人,在高门大户内宅之中,恐怕还不够人家看的吧?”
邵琬清又羞又怒,顿时气得浑身直哆嗦,她指着丁睿颤声道:“你,你就不怕我将你的事抖出去吗!你别忘了那封信!”
丁睿目光闪了闪,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邵琬清心中暗喜,下颔维扬,傲然道:“只要你设法带我离开,我便将那封信还给你。”
“呵呵!”丁睿忽然笑了,说道:“你太自以为是了,你若是觉得那封信拿出来公诸于众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