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如歌也惊讶,这个弟弟一向连剑都不会拿,平日在军营里也只是安排些杂事,如今为何要随莫一宁迎敌。
“你确定?”莫一宁问。
如墨凝重地点点头:“该来的总要来,请大王成全。”
莫一宁也只带上了一小组人马,和如歌如墨出发,一路上只听到铮铮的马蹄声,还有风扑到脸上的摩擦声。
军营十里外,是一片绿荫的草丛,景胤天骑在马上,听著那由远而近的声响,一直抿紧的嘴角总算放松了些。他身後跟著几百人,穿著印有明熙王府的标志的衣裳,如临大敌的注意著前方。
隔著一段距离,莫一宁下令停止前进,他已经能清楚看到景胤天那张俊美的脸。风吹草低,两批人面对面的虎视眈眈,有种一触即发的感觉。
景胤天突然笑了,微微翘起的眼角添了几分邪魅。
他说:“如墨,过来吧,跟本王回去。”
像是情人间亲昵的语气,让所有人跌破了眼镜,只有如歌脸煞白,连嘴唇都颤抖起来。
深深的看著他,如墨说:“你过来。”
这时让人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景胤天说了声好,就拉紧缰绳朝他走来。後面的亲兵没收到命令,都呆在原地看著,脸上满是担忧和不解。
白色的王袍,银色的白虎,在阳光下那麽亮眼,一头乌黑的长发随著马儿奔跑而飘动著,像是那梦中的归来的良人。
“放箭!”如墨声嘶力竭的大喊,发红的眼眶几乎能滴出血来,喊出这两个字的同时泪水滚滚而下。
霎时,莫一宁身後的士兵拉紧弓弦,一支支凌厉的羽箭朝前方射去,景胤天身上的王袍被血染得鲜红,尖利的箭头末入了他的胸膛和肩膀。
“王爷!”尖叫声传开来。
跟随著景胤天和亲兵立刻冲了上去,莫一宁挥了下手,他身後的士兵也立刻出击,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即使嘴角已经流出殷红,景胤天依然在马上前进著,眼眸里没有一丝惊讶或者愤怒,只有深深的不悔,如此决然的模样连莫一宁都心惊。
一直坚持到了如歌身旁,景胤才堕了下马,他的血让草地变了颜色。
如墨下了马,半跪在地上捧起他的脸,颤声轻说:“跟我回去吧。”
景胤天已经不能作出回答,只是眼眸荡过几许满足,然後慢慢的褪去了色彩。
“啊!呜呜──”如歌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悲鸣。
那充满绝望的呐喊声,竟然掩盖过前方的厮杀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里。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於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感觉他在怀里的一点一点的冰冷。
奈何,爱再深,敌不过国恨。
六王爷景胤天以身殉国,连尸骨也未能寻回,朝野上下愁云惨布,炎王下旨举行国葬,整个金川关挂满白旗哀悼。虽然炎王已派太子赶来,但此时军心却一度不稳,军中的士气也低落许多。
莫一宁拒绝了将士们把景胤天头颅割下挂在军旗上的提议,这个男人值得敬佩,更要留下一条全尸让如墨心里好受点。但是,他不能拒绝此时出兵的建议,如墨把先前从景胤天那偷到的金川关布防图交给他,然後带上景胤的尸首不知所踪。
战鼓再次响起,金戈铁马倾巢而出。
这次是真正的大战,而不像上一次点到即止,忘忧担当起临时主帅,统领炎国和冰国军队连手抗敌。
狼烟熏黑了天,烽火烧红了眼,放眼望去,城下是一片厮杀境地,不断人倒下,不断有人再冲上来。
“主帅,我们的弩箭遭到了潜入的奸细破坏,连其他机关都难以幸免,如今只能死守住城门。”将士禀告著。
忘忧若有似无的笑了下,那个人啊,果然不打没把握的仗。
“下令从城楼上倒油,用火阻止沙贼攀登城墙。”忘忧吩咐著。
一会儿,城墙下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沙国的军队果然顿时寸步难进。莫一宁意外地看著,想不到炎国有如此人才,早就有所防备,看来今日又是一场恶战。
这一切会是他做的吗?莫一宁此时看著城楼上那抹红色的身影,他竟然开始期待和那个人对战。
“主帅,油快用完了。”属下又前来禀告。
忘忧背著身俯视著被烧得漆黑的战场,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主帅……”那人又唤了声。
“打开城门,我要出去。”忘忧说完便转身而去。
那将士楞在原地,一脸的茫然和不解。
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白色的骏马,红色绫罗,如此优雅的出现在战场上。他扯下了脸上那块轻纱,让它随风而去,原本乌烟瘴气的战场,在他周围的一圈竟让人有种宁静的感觉。
城墙上突然有块巨大的红布落下,上面清楚用黑墨写著几个字:情比金坚。
忘忧策马沿著城墙狂奔,那毅然的身影,犹如赴一场输赢未知的赌局。是的,他在赌,赌自己在莫一宁心中分量,赌他们之间的牵绊有多深。
果然,莫一宁看到城墙上的红布时,整个人像被雷劈到了一般,下一刻便追了过去。他像著魔了般,任如歌在身後怎麽叫唤都听不到,一心一意的追赶著那道红色的身影。
如果以後你我都变了模样,那这四个字就是我们认定彼此的暗号……
当年的约定回荡在耳边,莫一宁已经无力再控制自己。
大战当前,主帅竟然弃阵而去,沙国的军心顿时有点动摇。如歌拼命地想拦住莫一宁,但根本无法成功,不一会被战场上的人潮隔开。
忘忧一路奔出金川关,上了高地後故意放慢速度,并且确认身後的人在追赶。
当莫一宁终於赶上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色,那人已经下了马,站在悬崖边上,夕阳在他身後染红了半边天。
他高许多,也更成熟了,从前那股愤世嫉俗的男孩不在了,如今成了一个淡雅如水的男人。脸上带著淡淡的笑意,秀气清澈的眼睛看著他,一眼便让莫一宁溃不成军。
“虹儿……”莫一宁小心翼翼地走近,有点颤抖的指尖触到他的脸,仿佛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如今两人身高已经相差无几,只是和莫一宁比起来,他还是纤细得多。忘忧带著淡笑,握住他伸前的手,紧紧地抓住不放。
忽然清明的双眼蒙上一层恨意,然後他说:“莫一宁,我们一起死吧。”
说便拿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他没有刺向莫一宁,因为忘忧知道自己杀不了他,所以他用匕首挑断了盘住山壁的那根藤条。
下一刻,他们脚下的地方就立刻塌陷,然後眼见之处的景色都飞快坠落著。原来他们所站的地方根本不是悬崖,而是悬崖外边用木头拼成的栏板,只是上面铺上一层泥土和沙石,让人看上去以为仍是在悬崖边上。当他挑断了一直栓紧木栏的藤蔓时,这个简单的陷阱便开始发挥作用。
怕莫一宁挣扎,所以紧紧抓住他的手,可是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挣脱的举动。
即使忘忧掩饰得再好,这一刻的恨意始终是藏不住,他怎麽能不恨呢,往事是如此不堪回首。当年的一片真心和一腔热诚,被这个人如此利用,莫一宁曾经践踏了他的爱情,现在又践踏他的祖国。
梦里小亮和脸和战场上士兵的鲜血,都在谴责和提醒著,他怎麽能不恨呢?
原来死亡,不过是那麽简单的一件事,巨痛,无力,然後黑暗。可为何死了以後,还会感觉到楚痛,全身的骨头都像断了一般,痛得让人无法安息。
虹儿…虹儿…虹儿……
是谁在耳边呼唤那个曾经遗忘的名字,忘忧茫然的睁开眼,只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眸温柔的在凝视著,眼角上那晶莹的光芒是泪水麽?
“虹儿,醒过来。”莫一宁低沈的声音传进耳里。
眼前的一切从模糊到清晰,忘忧蹙起眉头,看到这个人一身狼狈的半跪在他身旁。沙尘和泥土沾在他黑色的长袍上,面颊处还有几道擦伤的痕迹,原来莫一宁竟然没死。
忘忧努力把散涣的神智集中起来,立刻感觉到浑身都痛著,特别是左脚,那股钻心的楚痛阵阵传来。
“虹儿…没事了,醒过来就没事了……”莫一宁轻柔地擦拭著他脸上的乌渍,仿佛在对自己说。
“唔!”感觉到左脚被人抬起,忘忧立刻咬住唇痛呼了一声。
可是莫一宁却没有停下动作,撕下衣服把树枝和他的小腿捆在了一起,这过程痛得让忘忧不停地颤抖。刚才堕崖时莫一宁左手拉住他,用右手在石壁上抓了一下,两个人的重量和巨大的冲击力撕扯著,让他的右手脱了臼,连指头都被坚硬的石头磨得几乎见骨。
因为莫一宁的举动,让两人在离崖底不远处悬挂了一会,才又坠落到地面,避免了一直落地产生的巨大冲击。
被他笨拙的包扎一番,忘忧仿佛又死了一次,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是黯然,熊熊的火光刺痛了眼。忘忧转过头去,看到莫一宁就在身边,满脸都是疲惫的睡著,他想如果这时搬起一块石头,就能杀死这个人。
可恨的是,他动不了。
“不可能的!”军营里传来如歌坚定的声音。
帐篷里众人脸色凝重,由於两方的主帅都弃城而去,这一仗打得不了了之。伤兵,尸体,残肢遍布的战场,是能凝聚怨恨的磁场,这一役之後,是所有人对主帅不负责的怨言。
“大王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这该如何是好?外面上万士兵还等著他安抚。”一位将军愤愤地道。
“据说大王是追著敌人的主帅而去的,会不会中了埋伏?”另一个先锋问。
“不可能!”如歌再次重复。
他咬牙切齿的表情,让脸上的伤疤更加扭曲骇人,战事已经进入前所未有的紧张时刻,偏偏这时莫一宁竟然失踪。
“大王一定会回来的,在此之前请各位将军稍安勿躁,好好安抚军心。”如歌请求著。
众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事态严重,如果不能攻下金川关,他们将会失去水之国这个盟友。一千多个日夜的长征,军粮所剩不多,在这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刻,是绝不容许出一点意外。
碧绿的潭水清澈见底,能看见鱼儿在水草中穿梭,三五只翠鸟栖息在水边的芦苇上,一双红色的小爪子紧紧地抓住苇秆,背上的羽毛像浅绿色的外衣。它爱贴著水面疾飞,一眨眼,又轻轻地停在苇秆上了。它一动不动地注视著泛著微波的水面,等待游到水面上来的小鱼。
离寒潭不远的地方,还有几棵高大的果树,红色的苹果,黄色金芒饱满地挂在树上。绿色的藤蔓沿著崖边攀爬,一朵朵紫色的小花遍布山壁,芬芳引来几只蝴蝶在花上起舞,原来悬崖底下,竟是一幅犹如仙境般的景色。
忘忧抬起头望了望,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崖,根本无路可走,若想离开此地只能想办法攀上去。
“虹儿,来擦下脸。”莫一宁拿著沾湿的水的衣裳靠近他。
一下挥开了他的手,忘忧冷冷地说:“我不叫虹儿。”
莫一宁宠溺地笑著问:“那你叫什麽?”
也许是小腿上的楚痛让他脑袋晕眩,也许是莫一宁的笑容太亮眼,让他竟卸下了敌意:“忘忧……”
“好。”莫一宁还是笑著说:“忘忧,来擦脸吧。”
忘忧试图拒绝,还是敌不过他的坚持,只能蹙起眉头任那冰冷的湿意在脸上徘徊。两人亲昵的举动让他心紧了下,立刻推开了莫一宁。
“如果你现在不杀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忘忧看著他说。
“为什麽?”莫一宁问。
咬住唇,他不想再说,恨的理由太多了。莫一宁也沈默著,眼睛一直看著他,仿佛想把他模样刻进心里。
“饿了吗?我去找点吃的。”莫一宁说完站起身。
忘忧握紧拳头,冲著他吼:“够了!你这算是什麽?是施舍吗?是怜悯吗?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
莫一宁停住脚步,却没回过头来:“你生气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
一句话堵得忘忧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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