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重迦……”我颤巍巍地唤他。
杜重迦转过身来,血色的瞳仁流光溢彩:“小九。”
他还认得我,面容也很平静,可是他的眼睛和头发是怎么回事呢?
“小九,这件事发生得比我想得还要快一点。你心房里的那棵杜若已然成了两棵,现在我与楼十九已经彻底地分开,他就是他,我就是我。”杜重迦笑,有别与之前的云淡风清,显得清冷而媚惑:“小九,你已无须担心我的转职问题,因为从此我就是一个魔,纯粹的魔。”
“没有轮回了……”我有点发傻,他前面那半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想起昨天那两朵菊花,我摸向心房,难道如今种在我那里的杜若已经是两朵,而不是一朵了?
杜重迦点头笑,意气风发:“可以不死,为什么还要轮回。”
又是这么自信,我无限仰望。
“可是,杜重迦,怎么会这么突然?”我纳闷,明明楼十九说过要等补天完再决定的,楼山现在被妖魔觊觎,他怎么有精力去做这件事呢。
而且虽然我不愿意楼十九灰飞烟灭,但是我不认为楼十九会做这样一个选择,这不是他的风格。
难道是警幻做的?那楼十九现在又会怎么样呢?
“小九,你答应过我,找齐补天灵石之前都不要去想楼十九。”杜重迦敛去笑容,倏忽间就到了我的面前,指尖点上我的额头。
杜重迦的番外一)
刚在暖坞坐定,那个唤作白夜的小仙子又来请我去凉亭。
想起小九的画外音——她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遛狗么?有什么话是不能一次说完的,让我这小凡人挥动着两条小腿一趟又一趟的在她这么辽阔的园子里奔来奔去,差点没把腿都跑细了——我冷笑,这就是神仙,这样颐指气使,这样呼来喝去。
不过却不好跟她们就这样撕破脸,独我无妨,我却不能不顾虑到小九,看上去,她们都是和小九有渊源的人。
不知为何,我会这样顾虑她的想法与处境,从一开始,到现在。
还记得初见小九时的模样,那次我刚养好伤去找楼十九报复回来,却不想没看到楼十九,而看到了她。月光下她目瞪口呆,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我吓坏。
那时的她平凡、简单,除了一双透亮的瞳仁照出了我的影象外全无特别之处,可是我就是记住了她,如她记住我一般。
我不知道这是否有楼十九的原因存在,那棵杜若,虽之前已是我一人的本命花,却终究来源于楼十九。
第一次我开始相信一个词——宿命。
如与楼十九无休无止的纠缠一般,遇上她就是我的宿命。
当时我正犹豫该拿她怎么办,楼十九就到了。
看得出来,楼十九很紧张她。我笑,看来我与他的争斗又将开辟出一个新的战场。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打架,楼十九无心,而我则无意,我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而不再想找他报复。
我告诉楼十九:“这个女孩,我要了!”
于是我积极开始筹备把我的本命花从楼山之底移植出去,好现身人间。恰好楼十九那几天顾不得找我麻烦,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地进行。
待我移出本命花后我又遇到了她,这次不是在楼山,而是在一个叫做逸仙镇的小镇。我不知道为何我会出现在那里,却欣喜地发现又遇见了她,而她仍若初见我一般,一个照面便晕了过去。
上次有楼十九带她走,这次却只能是我。我笑,抱着她离开了那个修罗地狱般的屠宰场。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只知道那个修罗地狱般的屠宰场决不是适合她的地方。
我带她住进一间客栈,随即就有一个称自己为紫潆衣的小仙来找我,她告诉我我是青帝,而她就是当年侍奉我的小仙。
我的记忆只从遇到楼十九开始,那时侯我刚脱胎成魔,偶尔也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在我眼前闪过,我却从来也没放在心上。这个紫潆衣如我般也是青木系的,我能轻易地感应到她没有撒谎,于是我留了她在身边。
果真我如他所说那般是青帝的话,那么楼十九才必是那个真正的青帝。只是,一个青帝居然用自己的本命花种出一个魔来,我不无嘲弄。
小衣退后,我把我的本命花植入了小九的小脚趾上。
刚被从楼山底移出,这朵本命花的气息相当不稳定,我急需一个地方隐匿它,并供给它以养分,而人之血肉于魔花来说恰是最好的食物。
后来小九说我拿她当花肥,花肥这个名字,让我不无莞尔。
小九总是有这样希奇古怪的念头,这使我十二年呆板枯燥的人生顿时变得有趣起来,于是我发现,除了与楼十九争斗,人世间还有其他乐趣。
我一直没有告诉小九,我把我的本命花只是种在她的脚趾上,我还告诉她,若我把那棵本命花移植出她的身体的话,她就会死。
其实她怎么会死,不过只会缺少个小脚趾而已。
我想,也许我是怕她知道之后会狠心切除了自己的小脚趾吧,毕竟魔之一物对她来说异常可怕。
我不想断了与她的联系,何况,她的血肉真的让我觉得很舒服。我惊讶地发现,我把本命花移植入她身体之后,我竟变了头发与瞳孔的颜色,看上去与一凡人一般无二,内心的暴戾也随之减少了不少。
我固然有生而为魔的骄傲,但是,做一个清净的凡人未尝不是我的向往。
等小九再醒来时,我发现她还是那么怕我。
用小九的话来说,这个发现让我相当地不爽。
我还发现我能够随时捕捉到她的思绪,就是能够听到她所说的“画外音”。于是我故意引导她,让她以为我其实不是个魔。甚至我故意让小衣出现,让她知道还有另一个身份——青帝。
青帝,这个我原本很不屑的身份,却最终变成了留住小九的一个砝码。
我曾想,也许就用这样一种似是而非的身份留住她一辈子,未尝就是件坏事。可是我竟一再在她的画外音里听到楼十九的名字。
这个名字让我觉得挫败,觉得恼怒,觉得毫无胜算——为何我要打一场在起点上就输了的战争呢?于是我想放她走。
我以为这一放手便可以决绝,便可以从此不过是路人。
一开始我的确是忍住了,我忍住没去大火里救她而只是把她的烧伤挪到身体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地方,我忍住她因为楼十九或悲或喜而毫不干预。
我利用那棵种在她脚趾里本命花了解她的过往,告诉自己她于楼十九的眷念如何之深,告诉自己这场战争我根本不可能赢。可当她在她的画外音里提到我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去了。
去得匆匆,去得毫无理由。
那时侯的我不过把本命花从楼山地底移植出来不过刚刚一天,那时侯的我去找楼十九要她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自投罗网。
只是这些问题直到等我见到了楼十九之后我才想起来。
我以为我会因此而输了全部,结果我却发现楼十九的紧张不比我少。
我笑,因小九幻想我之于楼十九的缠绵悱恻而笑,也因我发现这场战争未必会赢却绝对有趣而笑。
楼十九既不能豁出去跟我拼个死或,我也不能因此就要了小九回去而逼他出手。
于是我走了,却不只是就走,而是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小九彻底地从楼十九手里抢来。
四天后,那棵本命花的气息已相当稳定,而小九终于也终于在床上躺不下去。我从她的画外音里读到他们将会去逸仙镇外的枫林。
随即我带了小衣去守株待兔。
楼十九因失了本命花,一直需要辅之针灸固本培元,而从小九的画外音里我得之楼十九的那个精通岐黄之术的弟子已回楼山三日,本来我是完全可以一举杀了楼十九的,可是我却没杀。我不知道我是对楼十九狠不下心,还是对小九狠不下心。
我突然开始很迷茫,我之于小九的宿命是来自于与楼十九的宿命还是只是我们的宿命?我之于小九的欲望是独对小九的欲望还是因了楼十九而起了抢夺的欲念。
那些通过本命花所得知的信息,那些关于小九的过往,都是关于楼十九的。楼十九可以享受她完全的依赖,可以享受她单纯的嗔怒,在我与楼十九相争的这十二年他的生活是如此丰富,如此满足,而我所拥有的却只有无边的黑暗,以及一个人寂静。
我说不清我只是单纯想拥有一个可以像她对楼十九一样全心全意对我的她,还是嫉妒楼十九可以拥有这样一种至纯的感情。
我不知她何以会产生这样深厚而执著的感情,即便是怨怼也毫无暇隙,即便是伤心仍难以舍弃,似乎她因了他才活着,她的世界只有一个楼十九,所有的悲喜全因他而存在。
我坦言将这些告诉小九,并坦言告诉她我是个魔。
不管我怎样迷茫,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我希望她会一直在我身边,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这样长久的岁月里,我无法容忍她只当我是青帝这样一个对她来说崇高的存在来敬仰,我想要的不过如楼十九一般的相濡以沫。
其实我远不若对她所说的那般自信自负,这场战争,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
虽然,却怎么也不肯就那样放手,于是圈禁她,也圈禁自己,对她体贴入微,任她为所欲为,试图在她不设防的刹那攻城掠地,在这满盘皆输的一盘棋上给自己挽回一些颓势。
当我第二次看到那个修罗地狱般的屠宰场时我突然发现,我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暴戾,如若不是在身旁的只是小九,说不定我已经造下了杀孽。
杀之一孽,虽与楼十九相争这十二年内我并无机会造下,可我对此一孽却并无多大罪恶感。许是魔天生戾气使然,对我来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我惊恐地发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小九死在我手里这样一个结局。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要在乎小九的多,便是将来我死了,也会希望她永远的活下去。
于是我再次把小九推离我身边,她却告诉了我愿意同生共死这样的答案。
这种同生共死虽多少含了些悲天悯人在内,我却欣喜若狂,我开始觉得,也许这局棋我不一定会输。
杜重迦的番外二)
于是更无所不用其极,一方面固然继续任她为所欲为,一方面却霸道地告诉她身边所有人她已经贴上了杜重迦这张标签。
我极想知道楼十九得之小九已经被我贴上这样一个标签后会有何种感觉,可当我再遇到楼十九的时候我才发现只要他还存在,我就永远都不会有胜算。
再见到楼十九之时,我刚刚经历一场险些无法生还的恶仗,而正因为这场恶仗小九把我的本命花移植至了心房供养。
我并不想以刚救了她这样的大功以为要挟,我也不想因此她就对我以身相许,只是她毫不犹豫的就把我的本命花移植至心房这样一种举动,让我产生了一种我们果真可以同生共死,相濡以沫的错觉。
本命花若只种在她小脚趾内,我们便仅仅有这一只小脚趾的牵绊;本命花若移植至她的心房,我们的生死便从此息息相关——我若生死,她必随我之本命花枯竭而亡,她若死去,我必因本命花无可依托而死亡。
自然还有另一种方式解除这种羁绊,那就是我把本命花从她心房取出,则我仍自由自在,她却只能再入轮回。
只我连想到自己会失手误杀了她这样的事都无可忍受,又怎会活生生地从她心房里挖出我的本命花呢?
知道她把我本命花移植至她的心房之后,我一度冲动把她就这样变成我的人,可当从她的画外音里得知她所真正在意的那个人还是楼十九之后我还是放弃了。
我很后悔我就这样放弃,可是我更怕我不放弃她会后悔。
我可以自负地许诺她一个未来,我可以自信地帮她承担起所有险遇,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后悔,让她因此而有了恨我的机会。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魔也是有心的,痛起来不比任何人好受。而当她第二天见到楼十九之后终于大彻大悟自己所中意的那个人始终只是他时,那种疼痛已经成了一种钝痛,缓慢,但持久。
只是却怎么也无法放手,当本命花的紊乱气息告诉我她遇到了危险时我毫不犹豫地就去了,当看到对手就是那个让我险些无法从地府生还的修罗槿茵之后我甚至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生不能同衾,死何妨同穴,虽不能真正得到,就这样死在一处却也好。
她却一再哀求我把本命花从她心房移出。
我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她的善良无法任由别人因她而死,心还是不由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