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这样淡然而生,不知所起,却又这样纯粹相依,不离不弃。
她从未想过此生会有这样执着而强烈的感情,只为了一个人。
烟络低眉凝视着他宁静的容颜,心里渐渐平静如虽有风却无波的湖面。
“小姐。”
身后厚重的男声轻轻响起。
烟络转身看着眉目肃然的青衣男子,轻声问道:“沧海大哥有何事?”
沧海原就削瘦严肃的脸庞愈发紧绷,沉着嗓子道:“大人伤势究竟如何?”
烟络闻言微微一怔,看了看白纱后洁白的身影,温和地答道:“老实说,不容乐观。”
青色的身影蓦地一僵,眉间顿时起了一道深长的刻痕,“小姐亦无办法?”
烟络笑了笑,“终是印证了家师之言。烟络拒不出谷时,师父曾训斥我,不过从医五年,毕竟见识短浅,坐井观天,仍不自知。”
沧海见她仍旧平静地微笑,一时之间脱口答道:“大人为何对小姐如此上心,沧海大致明白。”
烟络笑着温言道:“我冷静得过分吗?”
“不。”沧海正色道,“大人与小姐都是惯于内敛之人。”
烟络神情变了变,仍旧笑答:“烟络恐怕远不及他。”
沧海笑了笑,道:“大人果真低估了小姐,即使我兄弟二人如他所愿,小姐又怎会乖乖听话?”
“什么话?”烟络见了沧海虽有笑意却不掩暗淡的脸,直觉不妙。
沧海回视烟络,淡淡说道:“大人昨日命在下送小姐回谷。”
烟络俏脸刹白,“你如何回话?”
沧海望着白色的纱缦,笑意飘忽,“在下不过告诉大人,沧海与亘木此生从未落单,自跟随大人后,亦从未大敌当前任大人独处。就算小姐不计较大人所为,沧海亦不会留大人、留亘木独陷险境。”
夜色渐浓。
春末的雨水似乎特别得多。
烟络轻轻推开窗棂,一股幽凉的湿气便迎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转过身去笑着问身后静坐的男子,话语柔软,“苏洵,外面又下起雨了。”
花梨桌前一抹清冷的白影拢在橙黄的烛光里,随意搁在桌面上的手,修长却有着不正常的苍白颜色。他微微牵动嘴角,笑了笑,轻声道:“小心着凉。”
“我不冷。”烟络坐回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拢在手心里,呵出一口热气,来回地搓着。
苏洵一如既往地温柔微笑,道:“我不碍事,你不必这样紧张。”
“你忘记了我是做什么的吗?”烟络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苏洵轻轻地笑,神情里有一丝宠溺,“苏某不敢忘。”
烟络拉着他的手,低声叹了口气。那只虫子应是顺着回流的静脉进入了心脏,蛰居于此,尚未向他处迁移,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苏洵的处境愈加不见得好过。烟络有些烦躁起来,头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能理解和体会。她完全无法想象苏洵此时以及将来可能经受的痛苦,也更加无从体会尚且心里一片清朗的苏洵对于自己的现状和将来会有怎样的心境——不仅无法想象,她除了频频用药压制他的症状之外,亦毫无办法。
“烟络。”
正在沉思间,苏洵略微冰冷的指尖轻柔地扶过她不自觉蹙起的眉间。她抬头看向他温和的脸,笑了笑,“怎么了?”
苏洵的眼在烛光下温润如玉,他轻轻地说,嗓音如初相见的那一夜一般低柔雅致,“你何时学会的这样想太多?”
烟络微微一怔,伸手抱住了他,“我没有。我只是恨不能替你受过。”
“胡说。”苏洵蓦地一震,话音瞬间冰冷起来,苍白的唇现出隐隐的青紫。
“你别急。”烟络一惊,站起来伸手就去取脉。
苏洵隔开她的手,坐直了身子,眉心却不由紧蹙起来,嘴唇的颜色变得愈发诡异。
“苏洵,你别急。”烟络的手伸到半空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苏洵深幽如潭的双眼静静凝视着她,身影僵硬得半晌未动之后,才渐渐开口说话,语气隐忍,声调有些嘶哑,却说得十分清晰,“烟络……原谅我……”
“我哪有怨过你?”烟络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弯下腰来,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苏洵抬头看她,笑得有些勉强,“当日敛云楼所行,我不曾顾及你的感受,教你至今不得安心。”
“你明白就好。”烟络顺着他接下话去,神情里却没有半点恼怒的样子。
苏洵看着她,轻轻叹气,“有太多人太多事,拖了太多时间,而不得解脱。”
“这样你就安宁了吗?”
“不。”苏洵黑眸虽浓,瞳彩却几近透明,“此事尚未完结,而我……而我亏欠你最多……”
烟络望着他慢慢暗淡下去的眼睛,粲然一笑,“你不亏欠我,再没有人待我比你更好,你哪来的什么亏欠?”
苏洵挑起嘴角,眉心却又微蹙,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烟络,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我或许不能陪你到翠寒谷里见你师父……”说完,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一张脸却迅速变成了灰败的颜色。
“你能。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自己?”
苏洵低垂着头,十指紧扣,难受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烟络叩着他又一次变得冰冷的手腕,立即取出胸前的药瓶,不及细数地倒出几颗药丸,便塞到他嘴里。
他靠在她怀里,已经昏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烟络摸着他冰凉的四肢渐渐回暖,这才叫来沧海一道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在榻上躺好。
“大人交给两位大哥了,”烟络突然说道,“我去找容若师父。”
沧海怔住。
几乎与此同时,门前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语气幽冷,寒意入骨,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抱歉,姑娘恐怕——去不了。”
烟络一凛,还没来得及侧过头去,就看见身旁的沧海已经一手按住剑柄。
烛光昏黄,跃动不止。
敞开的窗棂外,雨忽然停了。树影婆娑,风中传来叶片颤动而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响。
除此之外,只是一片寂静。
烟络被沧海隔在身后,看见门前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渐渐踱近,明明是不速之客,他却气度从容得如同在自己家中。逆着初现的月光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见风起,一身烟灰色长衫便微微起伏,身侧银光凛凛。
烟络在他锐利的气息中平静下来,笑问道:“不知大侠为何而来?”
烟灰色长衫的男子缓缓走进烛火里,狭长的眼看了看烟络,瞳孔里竟然是罕有的烟灰颜色。他的嗓音低沉醇厚而略微有些沙哑,一字一字说道:“为你。”
烟络一怔,嘿嘿笑了笑,“为我?”
他微微颔首,神情冷峻。
烟络看了看他身侧的那柄长剑,又看了看蓄势待发的沧海,乖乖地躲到很后面很后面的地方。
那男子眼光一扫,冷冷道:“你的同伴呢?”这一句却是对沧海而说。
沧海沉声道:“不劳挂怀。”
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响起,尚未消散,那男子身影一动,便已经欺至沧海身前,银光凛冽,剑气锋锐。
两剑相击,银白与血红交织,虽招招险峻却甚为好看。
烟络看着那道烟灰色的影子有一瞬的失神,他的剑法凌厉却张驰有度,甚至透着一丝柔和的流畅之美,这样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烟络认真想了想,却还是一无所获。蓦地回过神来,就看见原本背对着她的烟灰色身影,不知何时竟然侧身以不思议的速度靠至身前,她的身后就是苏洵。
而他,却并不将剑尖挑向烟络胸口,却是身形一偏,绕过了她。
烟络一惊,惊觉他此行真正的目的原来不是她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却再来不及。
几乎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金属相击的声响,隐隐有风生。
烟络侧过头去,看见亘木手中的大刀隔在长剑与苏洵之间。一颗几欲弹出胸口的心刚刚落回原处,尚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却见银色的剑光在眼前一闪,左胸便是一阵剧痛。
烟灰色的身影立在烛台前,轮廓之外有温暖的烛光投来。
空气中淡淡的香气流转萦绕,却渐渐有腥味缓缓扩散。
烟络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又看了看他极瘦的手指和手中细长菲薄的银色长剑,剑尖上殷红的血一缕一缕浸出。她望向不远处烛火笼罩下的白色身影,隐约听见沧海亘木的声音响起,眼前一黑,人便昏了过去。
第32章
春末雨水总是很多,夜里就更加泛滥。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她不由裹紧了外套,只留一张苍白的脸露在衣领外,神情有些恍惚。
花园长廊里雨珠垂坠,响声淅沥不绝,人却沉默如斯。
然后,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地说:“对不起……”,又犹豫了一会,终于继续道,“我们分手吧。”
那一瞬,多年的信仰应声成灰,如天地崩析。
或许,这一场夜雨,会在她以后的生命里不停地落下去吧。
她不知道的,原来她那样相信的人,也会在爱上她之前和之后仍旧那样深地爱着另一个女子,并且今日更因此而不要她了。
回到寝室,用不知什么样的表情和室友打了声招呼,便草草睡下。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眼时,却被四周奇异的景致吓了一跳。
她大概受刺激过度,仍有些木然地看了看脚下,又抬头看了看远处——虽是极美的溪寒嶂翠之境,却讽刺地同样雨水淅沥。
天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
草地上一片湿冷,叫人很不舒服,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抬脚走了不过两步,还未来得及看清前方的小径,就觉得身体的力量忽然着魔般地被迅速抽空,又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年轻的白衣男子冷不丁地凑到她面前。那张笑颜上的神情,温和却妖异,两种气息本来迥异,在他脸上现出时却又未见一丝突兀。他问她是谁,并且告诉她他复姓澹台,字容若,以及这个美丽却危 3ǔωω。cōm险的山谷是翠寒谷。她听了就倒头又睡。
第二天清晨,他笑着问她,昨夜梦中那个被她骂了一晚的名字是何人。她愣了愣,在他明媚撩人的笑靥里蓦地觉得分外委屈,于是,她侧过头去,不理会他的问题。他见她不说话,反而笑得更加开怀,本就柔软的嗓音里更多了几分魅惑,缓缓问道:“做我徒弟可好?”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做什么的?”
他好脾气地笑着,“行医。”
她一怔,面有疑色地上下打量着他很是年轻的脸。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里柔和的神采却叫人不由自主地沦陷,同时一只柔软灵巧的手轻轻叩上了她的寸关。他一手负在身后,认真地说道:“宜用芩术四物汤。”
“唔?”她明显不懂。
他走开,又折回,扔给她一本发黄的小书,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
她在他的目光里突然不自在起来,低头翻了翻,看见赫然几行字——芩术四物汤:熟地一钱,川芎半钱,当归一钱,黄芩一钱,白术一钱,白芍一钱。 水煎服,每日一剂,日服两次。最后四字:养血调经。
她的脸瞬间通红,埋下头去闷闷地说:“我信你就是。”
于是,她拜师,唤他容若师父。
此后的三个月,她才发现,原来妙手如他居然也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正常的人。
那段日子里,师父在难得清醒的时候曾经将她叫至榻前。
竹帘外,青草幽香,凉风怡人。
他端坐榻上,无言地看她良久。她差点以为他仍沉浸于往日的错乱,却听见他垂头轻轻叹息,然后用略带湿意的嗓音低声说道:“烟络,你可知人之一世,若能做到活着只为今日,是如何不易?”
这话来得突然,她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你须记得,昨日不过是一段回忆,而明日不过是一场梦,唯有活在每一个今日,方才能教每一个昨日成为可堪品味的回忆,亦教每一个明日成为可堪期待的美梦。”
烟络茫然地点点头,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这一番话。
他望着她,柔和地笑了起来,雾气缭绕的眼神里竟然是一派难得的清明,“怎可教昨日缚住今日,因明日而忧患今日?烟络,做人应当无惧无悔,要相信,你爱的人,终会爱你。”
“师父?”她终于明白了他这一席话的意思,心中一暖,笑着拜了下去。
是啊,师父说过,后先不与时花竞,自吐胸中一段香;亦教诲她,哀乐不动,不为外境而牵动流转;最重要的是,教会她在经历那样的心灰之后,仍旧能够勇敢去爱。
晴天了啊,天高云轻。
烟络望了望窗棂外的碧空如洗,心情也现出了一丝微弱的阳光——苏洵的病,仍是心头萦绕不去的阴霾。记起遇刺的那一幕,不知自己已昏睡了几个时辰,她一着急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半点动弹不得,心中一凛,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并非在御史府中!
透过白底青花的幔帘,望见的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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