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络侧头看他,神情专注而柔和,低声答道:“苏洵会想办法。此时,皇上面前王爷不是更加应该本分?”说完最后两个字,她调皮地笑了起来。
李希沂低眉去看场中的篝火,英俊的脸庞上隐去了一丝笑意,缓缓道:“该来的,终究要来。”在她看来,他难道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事么?
烟络看着他笑意淡去的脸和那双幽暗的眸子渐渐浮现出的一丝黯然,片刻后,她拿手肘轻轻撞了撞他,见他侧过头来专注地看着自己,便轻声说道:“烟络没有别的意思,王爷不信吗?”
李希沂渐渐笑了起来,答道:“不敢。”
烟络松了口气,瞧见自己前面的果盘已经空空如也,对着李希沂笑得璀璨,然后又伸手去拿他面前的水果,一边吃,一边指了指一旁神色紧张不曾做声的秦缜杜槿二人,忽然觉得有趣得紧,笑道:“王爷可不可以答应烟络,不要责怪两位大人?”
“为何?”虽明白她想法古怪,李希沂还是问了她。
“秦将军和杜右丞都是为王爷好,”她笑了笑,“若是换做烟络遇见王爷这样执迷不悟的主子,烟络会直接了解了这个女人。”说罢,她伸手,极其认真地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希沂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噤声不语的两人,缓缓点了点头。
夜气如水,一丝一丝贴上温暖的肌肤。
幽亮的月光轻盈垂下,淡淡的银色光辉将修长的人影笼罩其中。
他身后,山百合花田芳馥无比。
黑的夜,白的花,冷的月。
他静静走在前方,沉默不语。
烟络紧紧跟着,轻轻问道:“王爷以前常和八亲王玩这种游戏吗?”
李希沂脚步一滞,却不曾回头,答道:“嗯。”
“八亲王箭术很好?”烟络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聊着。
“嗯。”他依旧淡淡地说。
烟络起了疑心,追上前去问道:“王爷平日也这样玩石子儿?”
他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轻声答道:“嗯。”
“王爷!”烟络追不上他,只好提高了嗓门。
李希沂终于慢慢回过头来,略微苍白的脸颊在银色的月华下现出宁静的笑意,浅棕色的眸子越发深远了起来。
月色撩人,虫鸣低婉。
他笑着说道:“烟络,你先回去。”
“不要!”烟络诧异过后,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了他。
“烟络。”他无奈地笑了,“做你该做的事去。我回去得喝药。”说完,他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更加柔软温和的神情,深深看着她不甘的小脸,那里有着渐渐挣扎渐渐妥协的表情。
烟络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李希沂紧紧握住左手,脸上的笑意瞬息隐去,冷冷道:“出来罢。”
第22章
毕竟是深山之中,风里仍旧透着彰显的寒意。
烟络疾步走着,不由环起了双臂。月亮的光辉静静洒在蜿蜒的小径上,将整条山路染成冷冷的银白颜色。如墨的夜色中,忽然现出一抹金色的影子。烟络不由驻足,心里欢喜过后,又疑惑了起来,小脸上的戒备越来越重。
“施姑娘,好巧。”金色猎装着身的男子缓缓走近,却是一张极其冷峻的脸,墨色的瞳仁里闪烁着细小的冰芒。
烟络笑了笑,施礼道:“民女见过八亲王。”
李玄铢深深看她,唇角扬起一丝幽凉的弧度,淡淡说道:“民女?”他的嗓音格外低沉清透,却含着几分魅惑之意。
烟络笑着看他,也是不语。
这个男人一身凌厉的气势,在夜色里也分外明显。他眉眼细长,瞳色如墨,薄唇微微挑起,倨傲且冷冽逼人。高洁的额头,俊俏的鼻子,削尖的下巴里,都有着仿若结冰的寒冷气息,一双深邃如夜幕的双瞳上似乎也总是结着一层透明且刺目的玄冰。
“不知王爷有何指教?”烟络淡定地笑。
李玄铢薄唇微抿,道:“不敢。本王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姑娘能够让一直理性有加的四哥一而再、再而三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烟络侧头看他,笑意不减,“教王爷见笑了。”
李玄铢别有深意地看着她,道:“四哥眼光素来挑剔。”
“不也有看走眼之时?”烟络浅浅地笑。
李玄铢波澜不兴地低声道:“是么?那么,苏大人呢?”
烟络一怔,随即笑答:“苏洵托王爷相助?”
李玄铢微微颔首。
烟络神色微变,还是笑着继续问道:“王爷要换的是什么?”
李玄铢闻言,竟然轻轻笑了起来,然而那笑意里却是寒凉如初,他轻声答道:“本王还未想清楚。”
“是吗?”烟络笑了笑,“王爷至今仍不知自己所要为何?”
李玄铢也不恼,笑意越发明显,他深深看着身前淡然自若的女子,话音低沉撩人,“施姑娘可知道?”
烟络看着他,双眼清澈明亮,笑道:“王爷所求为何,烟络自然不会明白。烟络只是知道我要的为何。”
“苏大人,对么?”他结冰的双瞳里突然笑意幽亮。
“王爷虽不明白自己所求为何,却明白苏洵所求为何。所以,”烟络嫣然而笑,神情里却有着一腔不加掩饰的柔软心意,“他才求了王爷,对吗?”
李玄铢神色一滞,瞬间恢复如常,淡淡笑道:“二十六万大军多了些,若为六万人马,施姑娘还是值的。”
烟络明白他的意思之后,哑然失笑,道:“多谢王爷谬赞。”
李玄铢不语,静静看着她宁静柔和的笑脸。
夜色里,如墨玉的松柏层层叠翠,在白色的月光下折射出一圈淡淡的寒光。
烟络不由伸手环住了自己的双臂,静静走着,一面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他神色倨傲且自若地与她并肩走着,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良久,烟络终于按捺不住,停下脚步,直直看着他,问道:“苏洵何时有了这样大的颜面请得王爷如此做?”
李玄铢看她一眼,笑若游丝,唇边桀骜更甚,道:“本王不过随意走走。”
烟络盯着他,道:“睿王爷今日所遇,不也是王爷日后所忧?”
李玄铢淡淡一笑,答道:“各人自求多福罢了。”
烟络望着远处的月亮下延伸而去的小径,当时两人同去,而今却是她一人回来。她不由柳眉紧蹙,道:“为何烟络平安无事?”说罢,她抬头审视身旁冷静的男子,“王爷也平安无事?”
李玄铢闻言神色不变,伸手指了指松柏林边,沉默不语。
烟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凝神望去,许久才辨识出那里撩动的数道人影,隐隐有细碎的银色光芒折射而来。
“本王不过随意走走,”他神情冷淡如初,缓缓说道,“顾少监却是为你而来。”
烟络闻言一惊,竭力去看,却辨不清那衫子的颜色。费力许久,并无成效,她懊恼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
白雾渐浓,清露愈重。远山如黛,静月孤华。
“王爷何不绑了烟络,反正如今已经乱作一团。”她忽然叹了一口气。
李玄铢看着她,如冰的双瞳里渐渐起了一丝清凉的笑意,低声道:“本王答应过苏大人,怎能言而无信?”
烟络看他一眼,小脸上挂着一丝不以为然。
李玄铢神色寒冽地平视前方——不久之前,顾方之郑重其事地跟他说道,“那丫头免不了牵连,方之自顾尚且不暇,求王爷费心。”说完,他还是自在地笑,翩然迎敌而去。顾方之之意——他不是不懂——他是在承诺:我替你迎战眼前二十人,你保住那个叫做烟络的丫头。李玄铢低眉看了看正分外认真地紧盯着山脚的女子,眼神深邃。
许久,他忽然听见身侧一贯淡然的女子低声恼道:“顾方之,蠢蛋!”
他闻言越发沉默,她明白的,不是吗?
风一起,山百合的香气越发馥郁撩人。
淡淡月华之下,那片洁白的花田竟让他有片刻的失神。两年了,每次回忆起来,他还是觉得象一个格外讽刺的玩笑,命运嘲弄的表情,每每教他颓然无力。他抿嘴而笑,冷冷地重复一遍:“出来罢。”这一次,十余条黑影同时现出。原就冰冷的月光,在剑芒里愈发寒意森森。
李希沂淡淡一笑,道:“各位是依次出手,还是一起上罢?”说完,他浅笑着负手怡然站定。山风盘旋而过,撩动那一抹颜色华丽却孤独的衣角,他静立的样子和恬淡清冷的神情,教今夜分外夺目的静月孤辉也黯然失色。
十余条黑影沉默片刻,十余双凌厉的黑瞳紧紧盯着他浅色的瞳仁,僵持不过瞬间,便同时揉身直扑而来,银色剑锋仿佛化做十余条逦迤的银蛇,猛地弹射出来。
李希沂握紧左手,偏身向前,金色的身影斜斜刺入黑幕之中,银光一折,他已经一手轻巧地夺下一只剑来,含笑退了半步,笑意不过只到唇边,如水的浅眸里辉映出皎洁的月光,却冰冷刺骨。
黑衣人微微一滞,便继续迅捷地变幻阵型,复又持剑攻来。剑气筑成的光圈蓦地一缩,将他夹在其中。
李希沂脚下步伐轻盈灵动,避过七八道剑气,一手持剑挽了几个剑花,弹开剑气,便迅速一跃而起,静静立在一丈开外。他淡然自若地笑着,神情悠闲,一面强自压下胸中阵阵翻腾的血腥气息,月色里的树影下,他绛紫的唇色并不明显。
黑衣人再攻不成,仍旧持剑而上,剑光星星点点,变幻莫测,在夜色里化做处处绽放的银色花朵,却杀气凌厉,朵朵致命。
李希沂却笑了起来,然而一贯柔和的双眸里却涌上了尖锐的杀气。
银色的剑光翩然而过,黑衣人中便有三人倒下。空气里暗暗浮动着一丝甜腥鬼魅的味道。
李希沂静静立着,淡然地看着又一轮攻来的黑影,凝神而上。
月色凄冷,松林沉寂,夜气缓缓流转。
剑光相击,金芒四溅。
金色的颀长身影矫若游龙,乍起乍落,在如墨的夜色里翩然起伏。四周剑光森然,密如织网,却随着金色起伏而飞溅出血花点点。李希沂以剑点地,唇边笑意澹泊,金色的华服上粘满了鲜血,肩头的衣裳却有一道不算短的口子。月色皎洁,温柔地洒在他宁静的身影之上。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目光如炬,猛地点地,飞身结集攻来。
李希沂一一应对,原先张驰有度的步伐里渐渐显出一丝疲态。黑衣人忽然绕至他身后,一剑挑出,直指心口。李希沂折身仰卧,剑气顺势而去,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穿透了黑衣人的胸膛,一时间血花四溅。他迅速弹起,剑光一闪,身前便又倒下一人,接着他以剑点地,身形半晌未动。
山风突然喧闹了起来。
三名黑衣人相互对视,犹豫着按捺不动。
月亮的光华此时愈发明亮,白得清透无比,清透得看清了山谷里的一切。
李希沂一手抚胸,接连不断地喘息起来。那张年轻却恬淡的脸颊上沾染了几点血珠,艳冶的血色将他的脸色衬托得愈发惨白,渐渐地,浮上了一层蒙淡的暗哑的青紫颜色。剧烈起伏的削瘦肩头,看得见温热的鲜血正静静地渗了出来,沿着他修长的身形一滴一滴坠下,在脚下迅速凝成一片。
风声淡去,血珠落地的轻微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黑衣人相视一眼,持剑齐齐攻上!
杀气凌厉!
山风又起。
空气里飘浮着如常的清新味道。
哐啷之声不绝于耳,黑衣人突兀地自空中坠下,倒地不起。
一阵难以察觉的细小碎屑随风扬起。
李希沂低眉看着手中残留的白末,绛紫的唇角冉冉升起一朵小小的笑花。
许久,他抬步吃力地穿过白色花海,在银色的月光下,走向山谷深处,那里隐隐传来溪流潺湲之声。行至溪边,他以剑支地,慢慢蹲下,解去沾满了血污的外衣,清洗肩头的伤处。血色很快在清溪里洇了开去。
银色冷月里,血色斑驳的清溪蜿蜒而去。
他缓缓起身,披上单衣,这才捡了回帐的小径,一步一步,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中。
夜色已深,寒意愈重,山谷里弥漫着浓浓的白雾。
烟络坐在帐里,出神地盯着闪烁的灯花。身后,她的影子清晰地映在营帐的顶端。
记忆里,他总是温和地笑着,那样的笑容从两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翠寒谷里是这样,长安道上是这样,今夜梁山御猎囿的小径上他也是如此。烟络深深叹了口气,为何她总是在负他?原来,被人这样深切而内敛地爱着,不总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啊。
大帐的帘幕被人轻轻掀开,露出一张年轻柔和却苍白如纸的脸。
烟络看着他一身血污的样子,吸了一口气,总算还是浅浅地笑了起来。
衣衫已经整理过,所以不是很零乱;身上的血污也已清洗过,所以不是很刺眼;甚至肩头的伤口,他也已经自己粗略处理过,所以不是很触目惊心。
“你回来了?”她笑颜平和。
李希沂含笑看她,轻声道:“还没睡?”
他明明走得很吃力,却努力笑得不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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