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凄凄地盯着元烈,黄泉抽回手,冷笑道:“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哼,你怎么不问我,昨天为什么那样对你,恩?”
是想问的,可见到你如此孤寂的样子却怎么也气不起来了……元烈一摸鼻子,苦笑:“我知道你是因为心情不好。算了,我又不会那么小心眼……”轻轻环住黄泉沾湿朝露的双肩:“外面风大,回屋里去吧。”
肩头骤然僵直,又渐渐放松。黄泉目光凌厉,牢牢攫住元烈双眼,似要望进他心底。半晌,却先受不了元烈微笑,转首望天——
世上怎会有这么单纯的人?居然还是东丹天极的弟弟?
“……你……跟东丹天极不太相似……”黄泉幽幽喟叹,随风而逝。
元烈一怔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爹娘生前都是这么说我的,我从小就贪玩,又懒,嘻,常把我兄长气得要打要骂的,不过他从来都不舍得真的下重手打,他其实很疼我的……”他父母早亡,由兄嫂抚养长大,提起兄长,敬爱之情溢于言表,丝毫未觉察黄泉越来越阴的面色,兀自笑道:“我兄长和嫂嫂一刻见不到我,都会担心半天。我这次离家这么久,不知道他们——”
“够了!——”
本已对元烈憎意稍减,但听他不住口地谈论东丹天极,黄泉怒火又炽,猛地大吼,声震空谷:“别再在我面前提他!”
元烈歉然,他也太粗心了,只顾自己说得高兴,竟在黄泉跟前大赞他厌恶之人,难怪黄泉生气。抚着黄泉轻颤肩背,赧颜道:“我不说了,不说了。”心里一阵惆怅,原想设法慢慢化解黄泉对兄长的仇视,但看来是他一厢情愿了。却不知兄长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以致黄泉如此憎恨?!
试着想拉黄泉回屋,却被推过一旁。眼看黄泉头也不回地进了石屋,嘭地关起房门。他呆立崖边,唯有苦笑不已——如何才能让黄泉露出笑容?
直直在屋内站了良久,黄泉胸中莫名的愤懑方徐徐平息,对着冰凉空气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你何必去跟这傻小子认真?他喜欢你,是他自己瞎了眼,与你何干?那个畜生害得你背父弃国,不人不鬼,如今活该报应在他弟弟身上!呵,黄泉啊黄泉,你的心早被那畜生践踏得不知去向,又何需心软?”
空荡荡的回音在四壁响起,像无数人随声附和:“……何需心软?何需心软?……”
——心和感情,从我跃落悬崖的那一天起,对我而言,已成了奢侈无用、只会令我痛苦后悔的东西……
东丹天极,你当年骗我负我!我现在,也要你最疼爱的弟弟尝够被人欺骗玩弄的滋味!
凄婉的眼眸几经变幻,仅余一片森冷。黄泉唇角噙上一丝阴寒的笑,打开了房门——
元烈却没有如他预料那样仍在岩石边。
黄泉顿时攒起眉:元烈不会偷偷溜下山了吧?他可还未玩够猫捉耗子的游戏呢……
正要唤人四下搜寻,熟悉的脚步声已朝他奔来。元烈一边挥手,一边笑:“我有东西送给你……”
两个小小的泥偶塞进黄泉手里。泥土还湿湿的,显然刚刚捏就。泥人的脸一是黄泉,一是元烈,虽然只有核桃般大小,却五官分明,惟妙惟肖。黄泉瞪着元烈,一时无语。
“如何?”元烈擦了擦手上的泥,笑得似个等着大人夸奖的孩童:“我小时候最喜欢捏泥人,你看,像不像?”
“……很像……”
黄泉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回答他,顿了顿,又冒出一句更莫名其妙的话:“从来没人送这种玩意给我……”
他是射月国的大王子,记忆中,自然送礼讨好的人络绎不绝,奇珍异宝、绫罗美姬……但谁也不会也不敢送上这等不值钱的东西。
“……为什么要做泥人送给我?”
啊?!元烈一搔头,笑道:“不为什么啊,我突然想起,觉得好玩,就做了。”小心翼翼地对望黄泉双眼:“你,喜不喜欢?……”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动着,想挣扎着浮现,却又辨不清是什么。黄泉握着泥偶的手抖了抖,避开元烈期待的目光,淡淡道:“这小孩子的玩意,有什么好的?”
元烈失望地盯着自己脚尖,发起呆来。倏地头发被摸了一下,他一愣抬头——
黄泉闭着双目,嘴角却含着浅笑:“我喜欢大一些的泥人……”
“黄泉?”终于见到完全不同于以往讥诮的动人微笑,元烈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痴望半天才回神,欢喜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可以可以,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捏!”
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就能让元烈兴奋如斯,黄泉心再度一震,睁眸凝望雀跃不已的元烈。些微愧疚如光影掠过,但即刻消融无寻处——你是东丹天极的弟弟,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根本不值得同情!
第九章
黄泉似乎有点变了。究竟哪里不同?元烈也说不上来,但自从几天前那个清晨送了对泥偶给黄泉后,那美丽又邪魅的男人不再像原来那样对他动辄冷讽热嘲,反而有些沉默寡言起来,连欢爱时的动作都比以往少了些粗暴,有时事后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种眼神,说是元烈的错觉也好,仿佛多了一点点堪称温柔的东西。
元烈受宠若惊地闷了好几日,这天午后与黄泉同榻小憩,翻来覆去都没有倦意,终于忍不住问:“你最近怎么对我好多了?”
黄泉正懒洋洋闭目养神,闻言张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我现在对你很好么?”
元烈用力点头。黄泉幽幽望了他一阵,淡然道:“你不喜欢吗?”
“当然不是!”元烈摇头又点头:“我只是一下子不太习惯……”平实的脸微微发红,却把玩着黄泉的纤美指尖笑了。
越来越喜欢黄泉,喜欢这个日益温柔的男人……
“……你的手好粗……”黄泉皱眉,却没有抽回手,任元烈长着薄茧的手掌摩挲长指。
倒是元烈不好意思松了手,摸摸鼻子笑容更深——自己的手向来没有黄泉那般细腻,不过最近的确是变粗糙了,因为这几晚每次等黄泉睡熟后,他就悄悄去山阴面的岩石林中堆泥人。听黄泉说喜欢大些的,他一时玩性发作,打算堆个同黄泉真人一样大小的泥偶搏他一笑。
——现在先不告诉你,等堆好了再给你一个惊喜……
看元烈越笑越明朗,黄泉心里被他的笑容弄得乱糟糟的,也搞不清是什么原委,只好哼了一声,翻个身背对元烈,眼不见为净——
有什么事值得你笑这么开心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晚都溜出去堆泥人么?
把自己的心烦意乱归咎元烈,黄泉暗中一撇嘴,着实瞧不起那单纯到近乎蠢的元烈。他不过顺口说了一句,元烈居然如奉纶音,真的堆上了,实在傻得可以……
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屋里静静地,只闻轻悠呼吸。元烈瞧着黄泉起伏背影,轻轻摇了摇他肩头。
“做什么?……”黄泉不悦地挑起眉,但还是转过了身。
“不要背对着我……”
“……随你。”掩唇打了个呵欠,黄泉也就由得元烈将他圈入怀中。正想假寐一会,元烈温热的鼻息渐近,喷在他脸上,痒痒的。
“黄泉……我可不可以亲一下你?”近在眼前的艳色唇瓣叫元烈心猿意马。边等回答,边已试探着轻轻吻起黄泉柔软优美的嘴角。
黄泉再一次蹙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这傻小子好过头了,以致得寸进尺?面上却依然漠然,瞪着元烈情欲暗涌的眸子,半晌,不置可否地阖起了眼帘。算了,就让这小子先快活几天,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折磨他……
得到了默许,元烈眉开眼笑,细细吻过他唇上每一分肌肤,又亲了亲他挺秀的鼻尖,才心满意足地贴着黄泉的脸入睡。刚闭上眼睛,又突似想到了什么,摇醒已渐入梦乡的黄泉:“对了,我一直都忘记问你,你把沈沧海关到哪里去了?”自上悬崖之后,他就没再见过那清柔宜人的男子,不由牵挂。
“那个瘸子,用得着关么?”黄泉被他几次三番相扰,也没了睡意,索性坐起身来,望望一脸担忧的元烈,轻飘飘道:“有水千山在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你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元烈放下心,却不解地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其实他跟你又无怨无仇的,你又何必千里迢迢地把他也带了回来?”摇了摇黄泉的手求情:“你别再去为难他了,不如派人送他回姑苏可好?”见黄泉脸色冷峻,急忙加了一句:“你是怕他今后会找你报杀父之仇?他只不过是个残疾之人,将来也威胁不到你的。”
黄泉露出熟悉的冷笑:“我既然挑上剑庐,还怕一个瘸子?他有本事,尽管冲我来就是。”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元烈脸一红,讷讷无言。
黄泉见他窘态,若换作从前势必又要乘机大大嘲笑一番,但此刻只扬了扬眉,转口道:“我若不抓他回来,那沈日暖未必会去讨救兵。再说,这沈沧海虽是不良于行,却有一双巧手,当日那暗器做得倒也精巧——”对那日险情记忆犹新,语气不知不觉凝重起来。
“那是他设计出稿,叫人按图打造,不是他自己做的。”元烈纠正道。
“那就更不能小看他了。”黄泉双眉益发挑高:“这么个聪明人留他在姑苏虚度时日,岂不浪费?所以我就替他找了个该去的地方,呵——”长笑一声,陡然提高嗓子:“水千山,有何事禀告?”
“主人,雍夜王到了。”水千山的声音隔着紧闭的房门,仍是恭敬异常。
“果然来得好快。”
黄泉泛起一个元烈从没见过的温和微笑,下榻打开了门。水千山正屈膝跪着,门拉开的一瞬间,他飞快瞥了眼榻上元烈,眼角煞气更浓,但一闪即逝,又回复了低眉顺目。
元烈丝毫没留意到水千山的眼神,他跳下锦榻,目光全然被水千山身后的人吸引了过去——
很高很高的一个男人,手长脚长,头发更长。元烈没见过男人留那么长的头发,几乎快拖到了脚跟,像墨黑的丝带在风里飘动,明明是白天,元烈却觉得一股阴森幽诡的气氛从男人四周不住向外扩散。
男人的脸是和头发截然相反的白,白得找不到半分血色。五官出奇的精致,元烈本已以为黄泉当属世间最美的男人,但眼前的男人却比黄泉更胜十倍。只是那挑不出瑕疵的容貌配上雪白的肤色,美到叫人发寒恐惧——因为那根本不似一个普通人类能拥有的美貌。
觉察到元烈震骇的眼光,男人突然瞧了他一眼,元烈对他友善一笑,但笑容顷刻冻住。
好诡谲的一对眼睛!阳光下,男人的瞳孔竟然流动着两种不同的色泽。左眼玄青,右眼绚紫。
元烈张大的嘴巴就此再也合不拢。
男人笑了,如冰花裂雪,隐隐杀气也随之腾起,黑发飞扬。
“伏离,你传书要我来这里,就是要我见这个人?”男人的声线也像冰棱,指了指元烈,朝黄泉摇头:“他不在我的命数中。”
“不是他。”黄泉笑着拉过满头雾水的元烈,像展示物品似地抬高他的脸:“不过也好,既然你已经来了,就替他看看将来吧,呵呵……”
男人紫青双瞳不看元烈,反望黄泉:“命轮天定,你知道我不会妄破玄机的。”
“雍夜王,你总是这么小气啊。亏你我还是认识十几年的朋友。呵,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黄泉似真似假地埋怨道,放开元烈,转头吩咐水千山:“去带他过来。”
水千山应声快步走去那一排连绵石屋中,片刻便推着部轮椅回来,椅上赫然坐着元烈数日未见的沈沧海。
黄泉一摆手:“雍夜王,这个才是我信中所说,要送给你的人。”
“什么?!”
元烈和沈沧海都吃了一惊,盯住黄泉。元烈更是沉不住气,叫道:“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有手有脚,怎能随便送来送去?”尤其那个雍夜王如此诡异可怖,怎可让他带走沈沧海?
第十章
雍夜王妖异的眼光飞快在沈沧海身上一掠而过,蹙眉:“他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可不想带个庸才回去教笨了族人子弟。何况他还是个腿脚不便之人……”
“那你尽可放心。”黄泉微笑:“这位沈公子是姑苏出名的才子,自幼便有神童之称,一览十行过目不忘。髫龄已在乡试中一举夺魁,十七岁就中了榜眼,如果不是腿有残疾,早被皇帝钦点状元招去做驸马了。”
元烈惊佩之极,不由连看沈沧海几眼,那清柔男子却面色平淡,仿佛黄泉说得是旁人的事。
雍夜王哦了一声:“听来是有些文采,伏离,你倒也打听得清楚。”
黄泉妩媚的眼波一转,笑道:“既然你要我替你雍夜族人物色个饱读诗书的中原文人做先生,我总不能随便抓个腐儒来滥竽充数吧。这沈公子才高八斗,更妙的是行走不良,你根本就不必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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