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成徽看着我不言声,良久问了一句:“你觉得来这么晚合适吗?”
我没回话,旁边的冷蓉轻咳了一声道:“温讲书过会儿去领衣服罢,别再穿这件国子监的衣服了。”
这一句话打破了僵局,另外四位讲书却都毫不友善地看了过来。我暗暗吸了口气,便听得冷蓉道:“司业大人还得去谏院罢,女学这里的事,我来处理即可。”
话音刚落,便有小仆进屋来。他推着成徽的轮椅刚到门口,我便听得成徽道:“温讲书出来一下。”
我带上门跟着他往外走,到了女学门口,他摆了摆手,小仆便走得远远的。我想兴许他有话要同我说,便立在一旁等。
今日的天气没有昨日好,云太多了,便一会儿暖,一会儿冷。
良久他慢慢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选择的路并不合适,有必要中途停下来,换一条路走么?”
我敛了敛神,哑声问道:“因此你耗费精力与冷蓉一起整我?”
他轻叹道:“先前在童子科兴许还能容得你敷衍,如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我若表现得与你太过亲厚,被设计暗算的不是我,而是你。你为人不设防,难免会吃些亏,兴许这条路会害了你。”
“所以你是在告诉所有人你我已经闹翻,让旁人不必担心我会成为你的心腹,或是我会受到格外的照顾?”我微抬头望了一眼东南边廊檐下不断晃动的风铃,“你是要我知难而退?”
他仍旧背对着我,声音不急不慢:“连永你要知道,从国子监到女学,这条路并不会顺利。你看看如今在朝为官的女子,哪一个是成了亲的?”他叹声道:“赵偱要承受的非议,以及你周围的一切不安定,都对你的婚姻无利,也对温赵两家没有好处。”
他停了停,又叹道:“明日便请辞罢。”
请辞并不困难,没有倾注感情的地方,随时都可以离开。这样睁开眼就都会有压力的生活,似乎是同我无缘了。近来越发察觉到自己的无用,好似放在哪里都不合适,总显得多余。人懒惰了便会想,兴许从一开始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挑些喜(…提供下载)欢的事做。
成徽沉默了会儿,像是自语般低声道:“若是你实在为难,去集贤书院亦是一条出路。”
整日与书为伍,倒省却许多闲言碎语,也不必烦扰与人交际的问题。这条退路的微妙之处在于,不会有太多往上走的空间,因此也不会有太多麻烦与压力,但百无聊赖的生活里总算有事情值得告慰,对于如今的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这么些年,我也知道成徽是心思缜密的人,但却并不知他想了那么许多。风有些冷,手心里凉凉的,我竭力放空脑子,最后浅问了一句:“你做每件事,都会给自己想好退路么?”
他没有回我,良久才缓缓道:“连永,我希望自己是你最好的朋友,也希望你过得好。”
我送他出门,又道:“感谢你考虑那么多,我有自己的选择。”
西京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长,天光越发短,来不及做几件事便天黑了。忙活了一整天,却与人也说不上几句话,自己亦觉得别扭。冷表姐仍旧是早早就回去了,我看着时辰还不算晚,便打算去一趟合兰苑。
连翘的事情我到现在还稀里糊涂,不能这么耗下去。夜灯初上,合兰苑方热闹起来。戏子们在后面的屋子里上妆换衣,我找到同连翘很是熟络的一个女孩子,她一边上妆一边同我说连翘最近还常来这里,并无异常。我又问她可知道连翘近来是否有来往甚密的男人,她却扬眉笑道:“怎可能?她认识的男人少之又少,更别说来往甚密了。”
看来这件事并不如连翘所说的那般你情我愿。她如此自持稳重的一个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做决定。
她生活圈子中的人我认识的并不多,故而也很难问到什么。出了合兰苑,虽然夜色更浓,却依旧一副热热闹闹的样子。我觉着饿,便随手买了一块热糕,想着赵偱应当已吃了晚饭睡了,也不知休息一天有没有好些。我有些微微愣神,站在热闹的街市里握着油纸包想一些事。
忽然一只细瘦的胳膊伸到我面前,她扯住我的衣服硬是不让我走。我偏过头看到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如蚊蚋般细细小小的声音传来:“夫人买些小首饰罢……”
我低头瞥了一眼她的铺子,暗红色的衬布上零零散散摆了不少小物件,可惜没有我中意的。我啃了一口热腾腾的糕,忽然想到嫁妆盒子里那一对细戒指。好像是很小的时候我娘亲送给我的,但后来因为实在太不起眼便渐渐忘了。我想了想,同她道:“拿一条编好的红细绳子给我罢。”
她神色里有些许失望,我看她可怜,便又拿了一对小耳坠。
回到赵府时已经月上中天,我轻手轻脚地进了房。屋子里的灯昏昏昧昧,赵偱睡得正好,呼吸很是平稳。想来休息一日应当要好了许多,我颇为放心地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歇了会儿,又去妆匣子里将那对细戒指找出来,从袖兜里拿出红细绳,取了一只系上。
我取了一只戴上,对着昏昧的烛光细看了一会儿,发觉虽然它式样单调,却有着岁月熨帖过的细细温感。大约是当年我娘亲嫌弃它过于朴素,才随手丢给我的罢。
我在梳妆台上趴了一会儿,忽瞥见台面上有些许粉屑。我迟疑了会儿,伸手去摸了摸,好奇闻了闻之后觉着有些熟悉,便尝了尝味道。
我曾经一度与它为伍,直到我痊愈。忽然想要早上翻药渣子时看到的大黄和山栀子,我猛地皱了皱眉。正走神,赵偱忽然坐起来,咳了咳道:“你回来了。”
我将系上红绳的戒指握进手心里,笑了笑道:“是啊,有些晚了。看你比早上的时候好多了,睡饱了吗?”
赵偱毫无血色的唇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还是哑着声音:“风寒而已,自然是好多了。”
我挪过去,伸出另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恩,烧得没那么厉害了。对了——”
我看着他有些黯然的眼睛道:“前天你生辰,我忘了送寿礼。不知道现在补给你算不算迟?”
“对不起,我——”他低头咳了咳。
我没打算让他继续说,便抢过话头道:“回礼就下次双倍奉还,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会捞回来的。”
我摊开手心,扬眉道:“这个礼呢很贵重的,是我祖母的祖母那一辈的东西。但我觉得你一个大男人戴手上太不像样了,所以——”
赵偱还没来得及反应,我便单手揽过他的后颈,迅速地拿过线头,打了个死结。
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嘴角浮起一丝淡笑,缓声道:“很好看。”
我眯眼笑了笑,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就顺势伸进了他的衣领里。
作者有话要说:【集贤书院在历史上的确是有的,这个书院相当于现在的出版社和国家图书馆,属于官方收藏、校勘和(炫书:。。)整 理书籍的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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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有说连永不好的,有说少年不好的。但我一直认为,两个都将本我埋藏得很深且敏感自尊,非(…提供下载…)常相像的人,不论是谁先迈出第一步,都是非(…提供下载…)常谨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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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文快乐。
冬天了,多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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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21章已更。如果不能翻页请戳这里:
【二一】我要看到你的脸 。。。
我的手刚刚探进去,他就一把搭住我的手腕,皱眉道:“连永你做什么?”
我将身子前倾了倾,几乎贴着他的脸低声道:“我觉得太冷了,暖一暖手。”手顺着温热的皮肤一路向下,摸到右下肋处我倏地停了下来。
布条结结实实裹了一圈,也不知道伤处具体在哪儿。赵偱偏过头任由我将手搭在裹伤的纱布上,抿紧了唇。
我抽出手,将他的夹领合好,浅声道:“躺下来罢,这么坐着不舒服。”
我脱了鞋子与外袍钻进被窝,外侧是热的,里侧却是冷的。许是伤口在右边,他一直侧左边躺着。我抬手理了理他散开来的头发,温声问道:“是生辰那天受的伤?为何不告诉我呢?”
那边沉默良久,哑声回道:“知道了又能如何……”
“那样我会让着你的。”我放下他的发丝,犹豫了一会儿,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换做我是绝对说不出知道了又能如何这种话,我活得像一株葳蕤有生机的植物,才不会开口说自己的绝望与妥协。
发现少年比我悲观之后我突然释然了。就像是身负巨石奋力往前走的人,遇见了身负两块巨石往前走的人,发现对方比自己吃力,心里总是要好受些。
“想瞒着旁人,换药的时候还那么不注意细节。”我闭上眼道,“三七粉洒了那么多都看不到吗?真是笨死了。”我低着嗓音絮絮叨叨,看着烛火轻微摇晃,手脚也渐渐暖和起来。
少年又咳了咳,听起来还是很难受。咳嗽起来扯着伤处,也是很痛的。我都怀疑他到底睡不睡得着。我探了探床里侧的温度,轻声同他道:“里侧我嫌太冷了,你去睡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地爬起来,等他挪进里侧之后,便在外侧躺了下来。这下我侧右躺着,恰好能看到他的脸。果然这张脸要比后背养眼许多,我静静地躺了会儿,替他掖了掖被角。
过了许久,烛火都快要燃尽,昏昧之间我睁眼看了看他,很是放心地睡了。
晚上我做梦,右肩不停地往外流血,怎么都止不住,我不觉得痛,渐渐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再低头看,便看到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自己。我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外面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直往耳朵里钻。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肩,看到赵偱睁开眼睛看着我。
“晚上不睡觉睁着眼睛吓唬人哦?”我嘀咕了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讲梦话了。”他的声音像是呓语,很轻很轻。
我翻个身,不理他。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就将我揽了过去。我怕碰到他的伤口,头靠在他的颈窝里动都不敢动。
这个姿势不易入睡,加之方才的噩梦还让人心里有些发毛,我便一直在听外面的雨声。
看到天色逐渐亮起来,我便挪开他的手臂,从床上爬起来。这一场雨的到来,便算是正式进入冬天了。外面比我想象中要冷,我沿着走道去了伙房,打算煎药。然我刚进去,便看到冷蓉也跟了进来。
我兀自开始忙活,淡淡同她道:“今日我告假。”
她方要说些什么,我立刻接下去道:“不必说什么女学的规矩,规矩不是死的,我还不信这破规矩能整死人。”
她看了我一眼,连早饭也没吃,便扭头走了。
我方才这有恃无恐的样子的确让人讨厌,我一边煎药一边鄙视自己,最后将热腾腾的药倒入碗里,又盛了一碗热粥,往房间走去。
少年算是彻底变懒了,连手都懒得抬,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先喝水,再喝粥,最后吃药。自己动手,别指望我喂你。我走了,你吃完搁这儿就成。”
我刚要站起来,忽然听得他道:“不想吃粥,你替我吃了罢。”
“……”于是我也不知怎么抽风了就坐回去,递了茶盏给他,然后鬼使神差地喂了他一口粥,继而道,“空腹喝药会胃疼,你一折腾,旁人也得跟着你烦。”
于是等我发懵端着空碗回到伙房吃早饭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到底为什么还是喂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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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在府里混了几天日子,老夫人还纳闷说赵偱怎么感个风寒卧床这么些天,都被我打哈哈混过去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估摸着女学生们应当都到了。这么无耻地告了几天假之后,某天冷表姐回来时问我如何突然就请辞了。这就是了,成徽已经替我做出了他认为对的决定,我即便回去说那请辞书不是我写的,约莫也没人信我。
当然,我也并没有接到集贤书院的消息。按照成徽的做事风格,不会这样快。
刚好给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