氖掷铩
明白冷婆婆的用意,乔筱扬感激地行了一个大礼,转身坚定地迈入明水池。
刺骨的寒冷就像窥视已久的毒蛇那样如髓入骨那样的依附上来,乔筱扬忍不住浑身抖索。
深吸口气,乔筱扬暗暗回想自己推算出来的暗流位置。
首先,是左前五步方向。乔筱扬小心翼翼地踏出四步,折向右边,水涡的拉力果然擦着她的小腿肚消散,乔筱扬忍不住心中一喜。
接着是正前方三步。乔筱扬稍稍加快地走出一步,刚踏下第二步,突然增大水流的暗流冲上她的身体,一阵剧烈地摇晃差点站不稳,幸好腰间的树藤及时借力给了乔筱扬。
“小心些。”冷婆婆的声音清晰地传音过来。
稳稳心神,乔筱扬继续。右方四步,对了,接着左前八步……乔筱扬就这么一步步向深处走去,水漫过大腿,腰肢,胸前。
眼看着成功在即,岸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却传来车辙发出的声音,是水车,宫人们果然已经反应过来准备救火了。
两人心下一沉,来不及了。
不过片刻,冷婆婆的声音再次传来。“乔小姐,你别避开暗流了,径直走吧,我会拉住你的。”
婆婆虽然功力深厚但要在这样的水流里稳住一个人也绝不轻松,而且婆婆年事已高。乔筱扬焦急地左右摇动腰间的树藤,表示自己的反对。
冷婆婆又在手上绕了圈树藤,轻轻笑了。“乔小姐,你不是有必须要走的理由吗?现在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不过还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用转过来,这点距离老婆子还听得见。”
“婆婆请问。”尽管时间紧迫,乔筱扬还是停下脚步,突然变向的暗流冲过乔筱扬的肩膀,瞬间撕扯下一大片衣袖,但她依旧没有移开脚步。
冷婆婆静静站在岸上,双目死死盯着乔筱扬的背影。
“乔小姐认为我刚才杀人的举动如何?”
“无奈之举。”
“那你愧疚吗?”
“不愧疚。”乔筱扬坦诚地回答,自己虽然算是间接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换取了自己的一线生机,但前提是,这样你死与我活的选择是对方造成的,自己没有必要为了对方牺牲自己。
虽然还是不够狠,但起码看得很通透,宫主的选择还有契机。冷婆婆略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慢慢走到水边的乱石堆,抓住石块的一角以固定自己,“开始吧。”
知道不能改变婆婆的想法,乔筱扬只好深吸口气,径直往前潜下去。可惜一潜入就迎面撞上了暗流,水流四溅。一阵巨力拉扯着乔筱扬要将她脱离方向,而腰间的树藤却传来另一股巨力要将她定在原地。乔筱扬整个人浸在水里冰寒刺骨,唯有腰间系着树藤的地方却被摩擦得一阵灼烧般的热,淡淡的血丝还来不及成型就被水流冲散。
乔筱扬感觉自己所有的思绪都在远去,她只剩下顽强的执念在控制着身体不随着暗流走,一直一直向深处挪动。长发四散的乔筱扬像是被河底的水鬼拖着向往生处走去一样,再一步,又一步,更近一步。
突然一股稀薄的空气扑面而来,同一时间腰间的两股巨力都消失了。乔筱扬放心地陷入了昏迷。
火势很凶猛,直到天明,毓亟宫的众人才熄灭了大火,原本富丽堂皇的殿塔彻底飞灰湮灭。
在一片废墟的上方,孤零零地飞着唯一一只纸鸢,素白袍子丝毫未染尘埃的倾城男子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它下面,抬着头专注地看着纸鸢在空中招展,似乎在嘲讽他的一时心软。
倾城的男子轻轻笑了。
墨九忧心地看着神色漠然的宫主,暗暗叹息,明明是天作之合的两个人却偏偏不在同一个立场,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宫主,一夜未眠,先回去休息吧。”墨九出声提醒。
那人只是背手而立,淡淡道:“墨九,你不觉得纸鸢很碍眼么。”
“是。”一道短促的破风声后,纸鸢被切为两半,凄厉地从高空直直掉落。
在纸鸢落地之前,毓亟宫主已经走远,看方向,是向着明水池而去。毓亟宫铜墙铁壁,尽管乔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找到这里还布下这许多暗棋,自己不点头绝对没有人能离开这里,除非乔筱扬知道了明水池底下毓亟宫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条逃生路。
那么能知道这样隐秘的人在整个毓亟宫里又能有几个呢?
明水池的表面早已恢复了平静,谁也不会知道刚刚一刻钟前有人竟逆着水底下的暗流到了水地的暗道。
“修建明水池不光是为了欣赏景色,更是毓亟宫的护城河,连同了地下水域之后,水底暗流密布,堪比一个机关大阵。本座倒是不知道婆婆有如此本事,能让一个会点功夫的弱女子找到暗道。”毓亟宫主冷冷看着乱石堆中的冷婆婆。
“我老了”,冷婆婆叹息,“可不是废了好大的气力。”说着,一道鲜血从冷婆婆嘴角溢出。
“冷婆婆!”墨九一惊,不等请示宫主就快步上前,挥开冷婆婆身边的碎石后,他吃惊地呆立在原地,脚像灌了铅那么沉重。
只见在乱石堆中央,冷婆婆就轻身伏在一块半米高的石块上。但墨九记得,那块石块绝不止半米。
冷婆婆颤抖着抬起头来,身形一移动,大股大股的鲜血淋在石头上,把整块岩石都染红了。
岩石的剩下部分就插在冷婆婆的腹中,再有几厘米,石头的尖端就会穿出了。
“为什么?”毓亟宫主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冷婆婆。
“老婆子确实是不服老不行啊——”明知道毓亟宫主问的是为什么把乔筱扬送走,冷婆婆故意答非所问:“我要不这么做,哪里保持的了完全不动。但乔小姐哪怕只是稍微移动一那也有可能被暗流撕得碎粉啊。果然是老了。”无奈地摇摇头,但尽管在动作,流出的血却越来越少,冷婆婆的眼神也越来越暗淡。
在场的人都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见宫主最后一面,冷婆婆早就该走了,能挨到现在恐怕也是因为她曾经修习过能够锁住生机的龟息功。
“乔筱扬知道”知道你会因此而死吗?却没法问出口。
看着毓亟宫主复杂的神情,作为他的奶娘,冷婆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当然知道我放走了她会有什么下场。听听这个吧。”
一块沾满血迹的回音石被递到毓亟宫主跟前,熟悉的声音传出——
“无奈之举。”
“那你愧疚吗?”
“不愧疚。”
砰—回音石被捏的粉碎,从指间漏下。
“你选的人很不错,我杀那些巡视的人时那个小丫头连眼也没眨一下。这样的女子才有希望走完你布置的棋局,选的好啊选得好——”大笑中,冷婆婆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快速变冷,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她一字一顿道:“乔筱扬只是一个棋子,宫主千万不可忘了这一点。离棋子太近,自己也会成为棋子。你记住了吗,啊?!”
冷婆婆的瞳孔开始收缩,但一直看到毓亟宫主微微点头她才放心地闭上双眼。
宫主,别怪我要做你们之间的拦路石,只是你们现在自身难保,怎么再能因为感情而有了一触即伤的命门啊……
第二十六章 来客
“墨九,厚葬婆婆。”自始至终毓亟宫主都没有上前送冷婆婆最后一程,而且此后余生,他都没有接近过冷婆婆的坟墓。
毓亟宫主站在原地,神色漠然。冷婆婆是毓亟宫里为数不多的真心关心自己的人,但同时,她也是逼迫自己最甚的人之一。为了这份生养自己的恩惠,他可以不顾任何代价压下婆婆背叛自己的罪名,但恩惠永记,来生不见。
白衣男子无言而立,满身寂寥。
乔筱扬,你真是做得好。我利用了你,你也不遑多让。
墨九觉得宫主身上的寂寞更深了。那是一种无法自愈的殇,而他不懂,世人也不懂,能懂的或许只有……
回到破败的毓亟宫竟已有人久立门外等候求见。“属下见过宫主。”地灵殿的殿主恭敬地向着毓亟宫主跪拜行礼,“宫主,吉时已到……属下不力,毓亟宫有不少地方被烧毁,但属下已命人尽力修复了好喜堂,绝不会影响到宫主与夫人喜结良缘。”
毓亟宫规,背叛宫主的人就算已死也要裂尸,因为要压下冷婆婆的罪名,毓亟宫众人都不知晓乔筱扬已经偷偷逃离毓亟宫。
“你先退下。”
“是。”
见到那人退下,墨九转头询问毓亟宫主:“宫主,现在该怎么办?”
“照旧。”声音里毫无慌乱。
照旧进行,可是宫主打算娶谁?墨九看着毓亟宫主毫无表情的脸色,完全摸不透宫主的心思。恐怕除了乔筱扬,再没人能读懂宫主的心思了。墨九摇头叹息。
然而在一边沉默着托着下颌沉思的毓亟宫主,他的内心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在他漆黑如墨的眼瞳深处,跳动着极力压制的怒火,即将冲出黑色眼瞳表面的玄冰。
很好,申嫃雪,你绝对是第一个敢威胁我的女人。
毓亟宫主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发现难以控制的大火蔓延了整个山谷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地牢,但是出乎意料,地牢里早已失去了乔筱扬的身影,只有申嫃雪穿着原本应该在乔筱扬身上的雍容华贵的金凤嫁衣,双靥飞红地细细对着铜镜画眉。见到毓亟宫主出现,她妩媚地笑了。
“宫主,嫃雪一直画不好眉,宫主能帮雪儿描眉吗?”
“乔筱扬呢?”眼神冷得足以凝结人的血液。
“她走了。是老宫主放走她的,我知道,宫主虽然一直故意不见老宫主,还对他用了许多刑法,但其实宫主一直很尊重老宫主,非常想让他活着。但如果我一不小心告诉了别人老宫主放走了地牢最底层的犯人呢?哪怕是宫主,也不能拂逆所有人的意思放过叛徒吧?”
确实不能,否则之后毓亟宫主也不会想尽办法压下冷婆婆放走乔筱扬的事。
“乔筱扬呢?”再次冷冷发问。乔筱扬离开不会很久,现在追还来得及,而且他不相信申嫃雪,乔筱扬或许根本不是主动走的,甚至有可能是有人借着大火劫走了她。
“我说了她已经走了。乔筱扬可是学到了花影遥的第二层,一般人哪里抓的住她。她是自己走的,为了拖延时间,她还让我代替她嫁给你。但我怎么忍心欺骗你呢?宫主。”申嫃雪对着毓亟宫主递上眉笔,“宫主,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放走了携带有密函的飞鸽,如果今日你我没有完婚,那么那封密函就会出现在刑部那里。老宫主会怎么样我可不敢保证……”
烛火摇曳,气质翩然的白衣男子倾身为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描眉,本来该是人间最美好的画面,可惜只有女子一人笑得开心,眼神缱绻地看着镜中男子俊逸的脸庞。
这一日,毓亟宫主大婚,迎娶毓亟宫唯一的主母,整个毓亟宫数日宴席不散,欢庆主母与宫主在天比翼鸟在地连理枝,百年好合。
据传言,毓亟宫主与夫人情比金坚,大婚之喜让宫主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出醉态,最后还是一直寸步不离宫主身边的墨总使大人把宫主送回了房间。
乔府,“乔牧冶,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乔筱扬气冲冲地对着身后已经数日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的乔牧冶,利索地爬上床缩回被窝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乔云谨见了好笑地摇摇头,招呼人往屋里搬进一个暖炉。
自从上次被人在城外的河边发现送回乔家,乔筱扬就一直很畏寒,明明还只是初秋,她的手脚却是冰凉的。家里为她请了不少名医,但都只有一个结论:寒气入髓,需得慢慢调理。中医说的慢慢调理那绝对不止一年半载,乔筱扬可不想留下病根,自然是乖乖呆在暖和的地方,而且绝对是能坐就不站着,能躺就不坐着。
看着像只疲懒的猫儿般窝在床上的乔筱扬,乔牧冶心中一暖,幸好,幸好这丫头没事,一回忆起乔筱扬悄无声息地躺在河边生死不明的场景,乔牧冶至今后怕不已。
故意忽略首次进入女子闺房的尴尬,乔牧冶殷勤地夺过小厮手里的暖炉,端正地摆在乔筱扬的床尾,奋力地拿着扇子扇火。
乔云谨了然地轻笑,军中向来有“乔炮仗”诨名的乔牧冶竟然也有如此伏低做小的时候,自从几天前筱扬莫名昏迷,乔牧冶就死活寸步不离地跟着筱扬,怎么撵也撵不走。也亏得他能受到了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别扇了,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冷。”知道乔牧冶是好意,乔筱扬还是忍不住放缓了语气,“我要午睡了,你自己找个地方蹲着去吧。”
口利心软的小丫头,乔牧冶心情舒畅,咧着嘴地找了个位子坐下。
“扣扣”,乔云谨轻敲桌子。乔牧冶不解地转过头去,低头,只见桌面上用茶水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