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闷无语,她亦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下了结语,“明天我会吩咐电视台抽戏,给笔钱让制作单位重拍,同时我会请阿姨帮你过滤掉这种不三不四的角色。”
那我就没戏可演了!
她在心里说着,面色漠然。她早就明白自己不该留下来,不该再介入所有人的生命。她的存在只会让伟伟难堪,让傲泉不高兴,甚至带给父母羞辱……
所以她不能嫁给傲泉!今天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她的观点。
阵阵无奈涌上心头,接不到戏,待在演艺圈里,她还能够做些什么?而离开演艺圈,她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女人又能做些什么?
难道真的非得如傲泉所言,她只能乖乖嫁给他,回家专心教养伟伟,让自己的事业心与企图心就此埋没、让年轻的生命提早进入退休状态?
傲泉离开了,留下清影面对一室的冷清。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想要什么。
父母如此,傲泉亦然,连年纪还小的伟伟也已发挥他局限她的能力。
此后,她的生命只能绑在这对父子的身上,再没有自己。
清影合上眼,虽明白自怜自艾并不能解决问题,但情况走到这一地步,又何尝是她所愿?
一步错,步步错。早在多年前她与起用“援助交际”来报复父母的念头时,她的生命就已经错了,已经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 ☆ ☆
*
清影独坐在客厅,思绪陷入征忡。
仔细想想,她二十多年的生命,总是在为别人而活。
从小想得到父母的注意与疼爱,她捺住性格上的反动与叛逆,装扮成乖巧可人的小女儿样貌;及至青少年时期,她为了报复父母,与傲泉展开一段不正常的关系;而后为了傲泉的胁迫,她不敢堕胎;为了孩子,她出来拍广告赚钱……
为了父母、为了傲泉、为了孩子,她的生命重心从来不在自己身上。
只除了进入演艺圈后,她在专业上努力着,就算只能接到坏角色,她也要演好自己的戏分,她要对得起自己。
但如今,这个微小的梦想也破灭了。
听说当初同班的系雨如今正在国外攻读硕士,其他女同学也在各自的专业领域有所成就,连瀚字的草莓学妹,如今都已是个顶尖的公关经理。
所有人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唯独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那天与傲泉的谈判破裂,他不顾她的意愿,坚决动用关系将电视台将推出的新戏抽掉,闹了好大一场风波,使她成了导演敬而远之的演员,就算她是“鸿伟”旗下的艺人,背景雄厚,也没有人愿意用她。
她气得又跑回台中玉满婆那儿,不愿再见到傲泉。
玉满婆拿这一对孩子没有办法,不时接到傲泉的电话,她将话筒递给清影,清影却总是不肯接,让她这个老太婆不知该怎么办。
这晚,清影接到伟伟的电话,但说不到几何便气冲冲的将话筒摔回话座。
“怎么啦,伟伟惹你生气了?”坐在一旁勾毛衣的玉满婆问着。
“是傲泉他……”可恶,她不接他的电话,他就利用孩子打头阵,多下流的招数。
玉满婆放下毛线,倒了杯茶给清影顺顺气。清影顿觉自己不该,她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把气出到老人家身上。“玉满婆,对不起。”
“没事的。”玉满婆笑笑,“你这脾气从小到大都没变,每回一不顺心,你就忍不住开始撕纸。”
清影这才发觉自己果真又在撕纸。
玉满婆笑道:“你这孩子自小心眼就多,老在艳霜和耀日面前扮乖,暗地里还是鬼灵精一个,只有我知道。”
“我是小狐狸碰到老狐狸,明白在您面前装傻没用。”清影笑着为玉满婆整理毛线球。
“上回伟伟问我,为什么妈妈和爸爸不能住在一起?”
“玉满婆……”
“我不是骂你,但伟伟大了,你要多替他想想。”
清影咬唇,她就是太替别人想,才会落得如今什么都不是。
玉满婆继续道:“我不明白你还在闹什么脾气。想想看,你打小就爱引起父母的注意,得不到就满心委屈;现在耀日和艳需时常打电话来问问你的情形,你反而拿乔。”
清影一怔,抬头望着玉满婆。
玉满婆继续道:“难道不是?你这毛病现在又使在傲泉和伟伟身上;傲泉说要提供你一个完整的家,伟伟也在等着你,这不是你长久期盼的梦想?一个幸福的家庭,就等你回去了。”
“我……”清影犹疑着,“但我的事业……”
“别太贪心,老天爷已完成你自小的梦想,事业可以随时学习打理,但幸福的家庭可不会等人。”玉满婆叹息的握住清影的手,她明白清影心头仍搁着父母对她的伤害,所以迟迟不敢和傲泉组成家庭。
她受傲泉所托,努力想劝清影解开心结。
“我明白你到耀日和艳霜还有怨,但他们是你的父母,也终于知错能改,把心思都搁回你身上,虽然你已大得不需要他们的照顾。”
她当然需要!清影在心里应着。尽管已经成年,但她还是期盼着来自父母的爱。而如今听玉满婆的话,好似只要她一回家,父母就会张开怀抱等着她……
玉满婆将清影轻轻抱入怀中,仿佛清影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你那父母就是糊涂,从恋爱到结婚,始终争吵不断,俩偏生出你这么个敏感的孩子,又不懂得好好照顾。”
“他们曾经很疼我、很爱我……”清影低道。在她十岁以前,她仍是被父母专心一意的宠护着,直到外头开始传说父亲与女秘书有染,惹怒了母亲,幸福才开始走样。
“他们到现在还是一样疼你、爱你。”玉满婆轻抚着清影的发丝说道,“你该明白,你的父母也只是平凡人,也有疏忽和犯错的时候。”玉满婆举个例子,“打个比方吧,当初你生下伟伟后却抛下他到台北去赚钱,难道是因为你不爱他?”
“不,我当然爱伟伟,共台北赚钱也是为了让他生活无虞──”
“所以艳霜和耀日会争吵,也是因为他们生怕对方破坏了原先给你的幸福家庭,他们一定要争个水落石出,给彼此一个交代,才能给你一个干净的成长空间。”
“什么?”她不懂。
“想想看,当初外面传说你爸爸有外遇时,最难过的,难道不是你妈妈?”
“她气疯了。”
“你也很难过吧?”
“嗯。”她低下头,“当时这消息传得很厉害,邻家的玩伴还嘲笑我,说爸会为了外面的女人不要我,我气得都哭了,心里好难过。”
“所以别以为艳霜会找耀日吵架,全是为了她自己的爱情,她为的,也是你这个女儿啊。她无法忍受唯一的女儿伤心,所以才会不断找你父亲争个道理。”
“但她后来也去外面包养个小男人──”
“那是她气糊涂了,为了面子,抬出个不存在的男人来气你爸。”
“可……”她惶恐了,为什么原先理直气壮的指责,从另一方面来想,反而是她自己的不懂事、不成熟呢?
她只从自己的角度去感受这一切,把自己想成是最大的受害者,但她的父母面对这一切又何尝好受?
想起上回她陪着伟伟回台北,父母询问她关于伟伟的事,那副惶恐又担心的神情,她倏地明白,父母关心伟伟,正是因为伟伟是她的孩子啊,若伟伟是别人生的,他们岂会那么在乎?
“我……”清影思绪一片混乱。
“给你的父母一次机会吧,他们的年纪都大了,你再和他们使性子,还能有多少时间?”
清影的泪落了下来,浸湿了玉满婆的手袖。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子要走,事业可以等,但你的父母能等你多久?伟伟又能等多久呢?”玉满婆抬起清影的脸庞安慰着,“你也不想伟伟长大后会恨你,像你恨你父母那样是不是?”
清影含泪点头。
“那么,你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我……”
“去吧,趁着傲泉的心还在你身上,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别一直闹脾气使性子,机会不会一直等你的。”
☆ ☆ ☆
开车回台北,清影满脑子都是玉满婆的话。
回到江家时,屋内灯还亮着。清影放下皮包登上二楼书房,意外的,她的父母都在,且正在谈论她这个女儿。
清影止步,悄悄立在房门外聆听。
“怎么办呢?清影不肯结婚、不肯公开她是江家的女儿,徒让外界的人将她与一般的坏女人相比,说她与傲泉之间不清不白的……”艳霜心疼的说着,眉心都打了结。
“说好要尊重清影的决定,不是吗?咳咳……”耀日受了风寒再加上担心女儿,喉头一痒便一阵咳嗽。
艳霜褪下身上的毛衣,轻柔地覆上丈夫的背,跟着将屋内的空调调缓风速。“好多了吗?”
“这别给我,你会冷──”
“穿着吧,感冒的人可不是我。”
“可别我身子好了,你反倒病了。”
“有什么关系呢。”艳霜轻拢着丈夫的发鬓,“咱们是夫妻,若能将你身上的病过到我这儿才好,反正我不需要像你整日在外头管理事业,多得是时间在家养好身子。”
“艳。”耀日握住妻子的手,“相信我,我从没对不起你。”
“我早相信了。”她叹息着,“以前不信你,也只是一时之气,气你老是专心于事业,冷落我和女儿;那时小清影直问我你的下落,我更是替女儿不平。后来爆发那段丑闻,正好让我有理由骂骂你。”
“你的脾气永远这么冲。”
“你的性子不也同样倔得很?”艳霜睨了丈夫一眼。“我们吃了这么多的苦,结果还把彼此个性上的缺点都遗传给清影,我好怕女儿会受罪……”艳霜说到这儿,泪水已滑落眼眶,“果然,清影不谅解我们,还以轻贱自己身体的方式来向我们示威抗议……我是最失败的母亲。”
耀日紧拥妻子,“失败的是我,我太急着扩大岳父的事业,没有发觉到自己冷落了你和女儿。”
“现在怎么办呢?”艳霜泪流不停,“女儿不原谅我们,也不肯嫁给傲泉,我怕外人老拿这作文章,一再欺负清影……”
听到这儿,门外的清影再也忍不住,急急转身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再不走,她定会无地自容,羞惭至死。
原来父母真如玉满婆所说,始终拿她当宝贝看待,只是当时父母太年轻,容易被外界的言论煽动情绪、因而起了争执,顾不得她的渴盼与呼唤。
清影边开车边哭泣着,来到傲泉的公寓前,泪水仍未止息。
取出钥匙打开客厅的门,进入屋内就听见书房传来伟伟软软的童音。
“妈真的会回来吗?”
“当然。”傲泉如是回答。
“什么时候呢?”
傲泉没再回话,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伟伟又道:“明天下午的母姊会怎么办呢?”
“爸爸会去。”
“但那是‘母姊会’呀!”伟伟困惑地说着,“爸真的要去吗?别的同学都会请妈妈或大姊姊来吧?你去了,老师会不会把你赶出来。”
傲泉也正烦恼着,明日公司要召开股东大会,他还在为行程的挪移而伤神。
清影听到这儿,伸手敲敲书房的门,人跟着步进书房里。
当下我见傲泉与伟伟瞠大双眼瞪着她,而后伟伟惊喜地立刻扑进她怀里。“妈来了,妈来了!我的祈祷实现了!”
“明天的母姊会,妈妈去幼稚园看你,好吗?”清影温柔地抚着儿子的发,眼神直望向傲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