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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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6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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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笑笑,对胡勇道:“我方才交代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胡勇点头道:“俺记性好着呢,就是小时候没念

书,要不也能考个举人啥的。

“少废话。”沈默翻翻白眼道:“按照我吩咐的,从外到里依次

传话,等他们开动了,再去下一船,宁肯慢,不要乱。

胡勇又点点头,便带人下了官船,上了小艇,划出一段

距离后,才现沈明臣竟然也跟着,问他干啥,沈明臣嘿嘿笑道:

“看看大人怎么变戏法?

也不能把他送回去了,胡勇只好让他跟着,来到第一艘船下,拿一个铜盆敲了敲。

船上人警觉的往下来,胡勇一抱拳,右手大拇指朝上道:“千河万道归一宗,天下漕帮是弟兄,您辛苦,辛苦了?”

船上人一听,连忙还礼道:“辛苦辛苦,亲兄热弟拉一把,又有骡子又有马,这位兄弟有事?”正所谓开口道辛苦,必定是江湖嘛。所以对方马上认真起来。

胡勇便清清嗓子道:“我家大盘说,响马来了,请诸位爷们去皇帝渡暂避。

那人顿一顿,问道:“敢问是哪一盘?春典若何?”

“浙海江深波浪流,达道逍遥远近”胡勇便答道。

“原来是门外大爷!”那人大吃一惊,连忙作揖道:“立刻就

走!

见那船缓缓开动,胡勇便吩咐开去下一艘,途中他得意的问沈明臣道:“感觉怎么样?”

沈明臣大摇其头道:“满嘴黑话,一句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胡勇嘿嘿笑道:quot;其实我也不懂,反正大人

让这样说,那就一准没问题……”

便一艘艘的传话下去,果然所有的船都乖乖听话,往那劳什子‘皇帝渡’去了,天快亮时,终于全都离开了通州城下,这时鞑子的铁骑也到了城下。果然直取运河。但到了河边一看,空空荡荡,哪有探子说得‘粮船多如羊群’?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有孤零零一艘小艇,悬在河中央。上面一个穿着明晃晃盔甲的大明武将放声道:quot;狗鞑子上当了吧,我们的大军已经从四面合围,这通州城下,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说完便飞快的离去了,蒙古人的弓箭只来得及亲吻他的船尾……

正文 第七五二章 君子意如何(中)

蒙古人没有占到便宜,又知道明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增援过来,哪敢在通州城下逗留,便纵骑远遁,在广阔的京畿农村扫荡。他们劫掠时分成数队,同时打劫数个村镇;但一旦明军引兵来救,他们便倏然聚拢起来,集重兵打击疲于奔命的明军;这种将其高机动性挥的淋漓尽致的战术,使明军的追击变得十分困难。

作为清剿总指挥的刘焘,已是焦头烂额。明军缺乏机动性是事实,在来去如风的鞑子面前,没有了长城的屏护,其兵力和装备上的优势,根本无从挥。在这种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一点点将鞑子逼离京师人口稠密地区,将损失降到最低点。

无论如何,北京城是见不到战火了,而且蒙古人‘只求财、不求土’,不会在内地停留太久,必然且战且退,回到长城外去。所以在皇帝一日三次的诘问下,徐阔老将刘焘《报虏东退’的奏报递了上来,希望以此平息皇帝陛下的怒气。

嘉靖看了,果然火气消了不少,甚至能看到那种,又撑过一次的轻松。但徐阶还没机口气,事态又急转之下了……

按惯例,京城被蒙古人惊扰,皇帝是要向列祖列宗请罪的,但因为嘉靖身子不便,加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帝便让礼部尚书高拱,代替他去太庙磕头赔不是。

高拱于是换上深蓝色的祭服,跣足走了二里地,来到紫禁城南的太庙前,看看紧闭着宫门破落大内,再看看供奉着大明列祖列宗的太庙正门,想着这个昔日横扫蒙元。、征服天下的泱泱皇朝,竟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欺凌到这般田地。

思绪一旦放开,便一不可收拾,高拱想到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四十余年的荒唐暴虐,以至于大明现在国势积弱、边防告急、民生憔悴、天灾**交接、人心动荡不堪,颇有如蜩如螗、如汤如沸之势。

想到这里,高拱不禁悲痛难抑,跪在太庙门前放声大哭,另陪同请罪的九卿摸不着头脑。但因为高拱此刻代表皇帝,稍稍迟疑之后,众人便一齐跟着大哭,一时间太庙门前哭声震天,不知道还以为皇帝崩了呢。

高拱便三步一叩,大哭着到了大殿中,向大明皇朝列祖列宗磕头谢罪,然后念了代皇帝拟的请罪奏疏,在炭盆中烧掉,再次反复磕头谢罪,要不是边上的太监扶住,能把地砖都磕破了……待他手脚无力妁朵1搀起来时,众大臣才现,高部堂的头皮都磕破了,额头紫黑一片。

众人心说:‘高肃卿真是卖命,怪不得这两年官运亨通呢。”当然,这是那些只知道钻营的官迷;稍有些脑子的,便能从这篇诏书中,品出别样的滋味来……比如说‘儿臣所用非人、耳目蒙蔽,致使祖宗受今日之耻’之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似乎直指当政啊!

如果这些语句,是出自皇上授意,那徐阁老可就危险了,但高拱杜撰的可能性太小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所以大家都相信,是皇帝生辅的气了,借这个机会敲打徐阶呢。

但那真不是皇帝的原话,当嘉靖看到祭文的副本后,气急败坏的把高拱叫来,严厉质问他,为何如此大胆,竟敢捏造圣意?

高拱一点都不害怕,不慌不忙道:“臣给陛下看稿时,您说臣避重就轻了,问臣是不是怕得罪谁?”说着正色道:“臣谨遵陛下的教诲,把实话讲出来,不怕得罪谁!”

嘉靖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当时高拱的说法太过温和,谁的不是也没说,那叫什么请罪诏啊?于是说了他几句,意思是让他加几句无伤大雅的批评,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对于高拱这种翰林出身的官员来说,完全能够意会。加之时间紧迫,嘉靖没有再御览,让他改过后便去太庙宣,结果成了这样子。

嘉靖知道他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觉着这次借机痛骂那群废物,恐怕也是为公愤而不是私怨,不至于有什么政治目的……当然皇帝这二年的想法变了,有些事情不愿再较真,所以没有再为难裕王的这根主心骨。于是皇帝轻叹一声道:“爱卿不要太愤怒,当家难,当国更难徐阁老也很难,就别再责难他了。”

高拱听了,知道皇帝已经离不开徐阶了,心中暗叹一声,正色道:“臣不是为了别的生气,而是因为他们蒙蔽圣听,让皇上当糊涂皇帝!”

“哦;!”嘉靖一下瞪起眼来道:“说详细点!

“臣听说,徐阁老前日禀报皇上说,鞑虏已经被刘焘追杀出境,果

有此事乎?”高拱沉声问道。

嘉靖点头道:“是的,辅是这样说的,难道有问题吗?”

“臣怎么听闻鞑虏目前在平谷?刘焘等人却从蓟镇赶往通州”高

拱挪揄道道:“似乎应该谓之追送,而不是追杀吧。

嘉靖闻言,面色一阵阴晴变幻,恍然大悟的点头道:“正是送去,刘焘却敢言追杀,到底是骗谁呢?”

高拱义愤填膺道:“皇上明鉴,今外兵四集,禁军又出,如此劳师动众,却只是游戏一场,不过庚戌之辙,止增笑耳。遑论以伸华夏之威?”

“还伸华夏之威?”嘉靖被高拱勾动了真火,忍不住冷哼道:“朕

硌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高拱见达到目的,便不再多言,其实他并不想这样背后阴人,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原本以为当年朝纲混乱,是因为奸党窃权、结党营私,使正人君子难立于朝,以至朝中无人,国事凋敝。实指望着徐阁老上台后,能拨乱反正、澄清玉宇,给大明带来重新振作的希望。

可徐阶太令他失望了,原先严嵩在时,他隐忍恭谨,可以理解为收敛锋芒、希求自保;但当严嵩倒台后,皇帝又重病缠身,对政事日益倦怠,本是徐阶大展宏图的好机会,但他却愈谨慎,只沉迷于对严党的清算,对国事只停留在修修补补,绝不敢越雷池半步……当然,因为严党那伙人,闹得朝堂上乌烟瘴气、太不像话,所以作风尚算正派、主张‘以威福还主上、1政务还诸司、以用含刑赏还公论’的徐阁老,得到了大多敌人的赞赏,甚至肉麻的称之为‘良相’……

但在高拱看来,徐阶与严嵩别无二致。其实冷眼旁观,可以说严阁老的大多数污名,都拜那宝贝儿子所得,本身并未有太大恶行,这是否能说,严嵩就是无辜的呢?

高拱的看法恰恰相反,他认为严阂老是罪有应得,甚至罪大恶极,皆因身为一国宰辅,尸位素餐便是其最大妁罪恶,甚至比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更加误国误民。因为其身为宰辅,本应披肝沥胆、敢于任事,革除天下之大患,恢复大明之元气,却不仅自己于事无补,还阻碍别人救时的努力;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便眼看着国家一点点滑向深渊,这种‘占着萃姬,不拉屎’的行为,是高拱最憎恨的。

当然高拱也承认,徐阶。其实也是希望这个国家好的,但审观其在公在私的言论,也只限于除秽去弊而已;其最大的追求,不过是追纵前圣,恢复祖宗成法,从不敢言‘改制’、言#o39;变革’,更是绝不敢突破原有政治体制的框架,绝不敢触碰社会经济的结构,更不敢纠正和限制严重滥用的皇权,是故被唏嘘称为是‘一味甘草’。

这样的人物,放在承平治世,自然是完美的相国,但现在的大明,各种矛盾已接近爆破溃解的边缘,朱明皇朝的统治,已面临存亡断续的告急线上!在高拱看来,徐阶虽然不算太差,但其素质和气魄、识见和学养,根本无法负荷扶危振颓、扭转乾坤的重任。

甘草治不了大病,还得靠猛药哇!

高拱之所以对徐阶百般看不上,根本原因就在这里,他认为只有将这种‘青词宰相’赶出朝廷,让真正有能力的人上去,大刀阔斧的改革,才有可能力挽天倾!

当然,这‘这真有能力的人’,非他高肃卿莫属。

有道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偏遇打头风’,刘焘实在是流年不利,那边高拱刚刚狠狠告了他一状,这边他又郁闷的吃了败仗……鞑虏大掠顺义、三河等处,又分兵围下店,胡镇、赵溱、孙膑等宣府将领不听刘焘调遣,擅自引兵救之。不料虏骑大集,围胡镇等数重。

结果三位将领悉数战死,此役折损近千人,乃大败。

而战役中的具体细节,也因为当事者战死,已经无从分辩了刘焘的威名丧尽不说,在嘉靖心中的形象也彻底逆转。十月中旬,皇帝中旨,命内阁停止了刘焘的指挥权力,将京畿防御的重任,交付给了从宣府赶回来的宣大总督江东。两天后,命锦衣卫逮捕刘焘以下十余名蓟辽军官进京,俱送镇抚司加刑严究。

三天后,大同总兵姜应熊等御虏于密云,败之,斩三十余级,夺马四十余匹。之后鞑虏自三河渐引而北。十月底,江东奏:虏遁离长城以南……京师解严。

鞑虏自墙子岭溃墙至撤退,留内地十日,辗转千余里,劫掠十几县,近百村镇,数万栋房屋被焚毁,十几万百姓遭难,死伤者数千,至于被蒙古人掠去的财产女子,更是不计其数,实乃十年来最惨重的损失……

当沈默终于下船,行在回京的官道上,眷着左右村镇中残垣断壁,新坟处处,纸钱漫天,哭声连绵,一片愁云惨淡,心情十分的沉重,直到终于见到阔别已久的北京城,他才努力调整好心情……和家人阔别两年,不能带着这种情绪和她们相见。

解严后的北京城,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繁华,棋盘天街上仍然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看着车窗外熟悉的店铺,听着满耳的京腔京韵,沈默竞感觉恍若隔世,心中乱糟糟的……自己一去就是两年,真不

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儿了。

但当进了棋盘胡同,外界的喧嚣一下子隔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他的家,沈默一下子什么都不想,只想马上见到自己的至亲挚爱们。

家里的护院听到响动出来查看,因为沈默的护卫全都换了新人,所以双方并不认得,护院的卫士警惕问道:“尊驾有何贵干?”

“贵你个头啊,侯三。”车厢里响起熟悉的声音,便见沈默掀开

帘子道:“连老爷我都不认识了吗?”

侯三是府上老护卫了,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老爷吗?哎呦一声,便单膝跪在地上,来不及行礼,就回头大叫迷:“快禀告后院的夫人们,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府中响起,原先

安静的沈府之中,一下子喧闹起来。

沈默跳下马车,深深吸了口自家的空气,在离开这里二十个月零九天,他终于又见到了那扇熟悉的漆黑大门。来不及等着家人出来迎接,他便大步往院中走去。

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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