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很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用到在D…sign学到的东西了。三个人说干就干,一同定下了设计稿,坯衣样板由苏敏手工制作,叶思明负责印花的设计,找朋友转成菲林片。沃利特地飞了一趟东莞,选到合适的面料,在自家工厂印花,然后再带回上海,三个人一起裁剪车缝,完成最后的工序。
寄出作品之前,他们还要拿到至少一个老师的推荐信。苏敏自然第一个想到矢田,希望趁这个机会当面说一声谢谢,去学校一问,才知道矢田早已经开始休假,去南美旅游了。秘书又交给她一个文件袋,说矢田走之前留下的,里面装的竟然正是她需要的推荐信。信封背面贴着一张报事贴,上面写着:永远别藏着自己,祝好运。
至此,作品和所有参赛资料全都准备停当,通过UPS寄往美国。忙完了这一场,就像是放完了新年的最后一把焰火,苏敏不得不承认,真的该结束了。那天刚好就是六一儿童节,苏敏和叶思明一起请了一帮朋友过来吃饭。晚饭之后,人渐渐散了,叶思明哭了一小场,气氛变得有些伤感。苏敏还没尽兴,拉了阿尔诺上了楼顶天台,两个人蹲在那儿玩了很久的冷焰火。
49
梅雨季过去,夏天来了。
苏敏每天在店里帮忙,日子过得忙碌而简单。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梦想中的生活不过就是这个样子的,或许没有什么光华,也不追名逐利,只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晚上十点多,她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女声,说着美式口音的英文,确认了她的姓名之后,对她说Congratulations,祝贺她进入了一个什么时尚创业比赛的决赛名单。
苏敏的第一反应是打错电话了,然后又觉得一定是谁在跟她开玩笑吧,愣了很久才想起来一个月前她还真参加了这么一个比赛。当晚,她就在MSN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叶思明和沃利,这两人也很是意外,他们参加这场比赛原本就是一时兴起,报名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获奖了会怎么样,一个多月过去,差不多都忘了这回事了,没想到却入选了。再细看条款,才知道入选决赛的设计师将被邀请去纽约,向评审委员会当面提交商业计划,最终的获胜者将得到二十五万美元的创业基金和Steward’s百货公司的销售合约。三个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几天之后,所有办签证所需的材料由D…sign上海分校转寄到他们手里,才渐渐接受事实,这好事儿还真就落在他们头上了。
当时的苏敏仍旧是半个无业游民,叶思明到美国刚刚两个礼拜,房子什么的都已经安顿好了,还没开始上班,住的又是一个位于洛杉矶东北部人口不过十几万的小镇,一到晚上什么都关了,正百无聊赖闲的发慌。沃利和她们刚好相反,成天不是在工厂救火,就是跟他爹妈出去应酬谈生意,偶尔得闲还得去上课,学着做预算、核算成本、看财务报表,正巴不得找个借口逃出去,过几天不一样的日子散散心。所以,不管最后能不能得奖,这纽约他们是去定了。
三个人拍脑袋想了个品牌名——MDI,Maison D’Inspiration,然后靠电邮往来你一点我一点地凑了个商业计划书出来。两周之后,签证搞定,沃利和苏敏在上海汇合,搭东航班机穿越北极圈直飞纽约。三个人在纽约机场汇合,见面自是一番小激动。
那场比赛的评审委员会办公室设在百老汇大道和西三十九街交界处,离赫赫有名的布莱恩特公园很近。所有参加决赛的小组到齐之后,主办方组织了一天的参观活动,还有电视台和网络媒体随行采访。参观地点有Alexander Wang的工作室,以及布利克街上那一家连着一家的Marc Jacobs,也有各地都看得到的最最普通的A&F和Foever21。
相比那些仰慕许久的设计师品牌,反倒是后者更让苏敏感触良多。她有些佩服这些把营销做到极致的牌子,把时装做的像快速消费品,而这种快销式的时装品牌似乎天生就注定是非常赚钱的,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开店,卖着白菜价的衣服,账台时刻排着长队。就好像Foever21,T台上出什么,他家就卖什么,从设计到出厂三个礼拜就能上架,质量什么都在其次,关键是便宜,什么样的风格都有,伦敦的摇滚,巴黎女性化的优雅,纽约柔化了的grunge,把混搭发挥到极致,同时还带那么点小妖,最合年轻女孩子的胃口。还有那个奇怪的A&F,大尺度的半裸广告,店铺永远灯光昏暗,背景音乐超大声,每二十分钟不要命的喷香水,身边时不时走过短裙短的屁股都要露出来了的长着雀斑的女店员,要得就是这种夜店里买衣服的体验,小年轻一进去就激动的要死。
对苏敏来说,这一天的参观不吝为一场颠覆之旅。曾几何时,她眼睛里只有High Fashion之流,似乎全世界人民都应该只爱戴那些极致之作,所有服装业的商人都应该以Chanel、Balmain为楷模。但现实根本不是这样,务实的美国人并不计较法国人和意大利人在他们身上赚去多少美元,他们关心的是如何让自己手里“美特斯邦威”们赚钱。
参观间隙,苏敏和其他小组的人攀谈,发现参加比赛的大多是美国人,入选决赛的几乎清一色是Parsons设计学校的学生。而且,人家的准备远比他们充分,制作精美的商业计划书、各色模拟展示应有尽有,两下里一比较,他们来得实在是太随便了。
虽然并不是志在必得,但就算是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了,苏敏试图利用剩下的两天时间尽量弥补。当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琢磨了很久,却始终想不到什么出彩的点子,半夜三更的爬起来上网,恰好又遇到Spade J。苏敏把计划书发给他看,让他帮着想办法。
Spade J粗粗看了一遍,很快提出几个问题,尤其是融资和财务那部分:“百分之七十的营运费用花在市场营销和广告上面,而且其中花钱最多的是时装秀和路演,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小型企业这样的运营模式非常冒险?你怎么保证销售额能达到预计的水平?”
这番话在苏敏看来有些不中听,而且未免太绝对了,现成就有一个活生生的范例,就是KEE。两年前方书齐第一次去巴黎的时候,在秀场上的投入甚至远远超过百分之七十这个比例,后来不也成功了吗?她本想以此为例反驳Spade J的观点,但过去那些事总让她觉得有些难过。那个时候,她也曾觉得方书齐做事的方式太过冒进,而现在,她自己也鬼使神差的做了选了一条相似的路。难道事情真的跟凯瑟琳对她说过的那样,当有一天她也面对过那样的选择,就会理解他做出的那些决定。
想到这些,苏敏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甩开那些念头,只让Spade J帮忙想想怎么才能在剩下的两天时间里让他们的商业计划看起来不那么单薄。
Spade J也不再过多纠结那些问题,片刻之后回复道:现在再改弦易章未免太迟了,计划书做得再漂亮也是模拟的,给他们看点儿真格的,在气势上压倒Parsons那帮人。
气势?这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半会儿怎么整出气势来啊?苏敏睡意全无,琢磨了很久,突然想到一个人——半隐退状态的前度名模,梅玫。
她叫醒沃利和叶思明,说打算请梅玫来拍一段视频,刚开始那两位还觉得这事儿肯定成不了,一是时间上来不及,二是没人,即使梅玫真的答应了,导演、拍摄、剪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再细一商量,叶思明才想到她动画电影公司的朋友,现成的摄像和剪辑都有。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分头联络。叶思明找了她那个圈子里做独立电影的朋友帮忙,苏敏打电话给梅玫。这妞儿还是像从前一样为人仗义,一口答应。新泽西州立大学和曼哈顿之间只隔一条Holland Tunnel,她当天下午就进城了,跟苏敏约好在华盛顿广场碰头。
苏敏他们到的时候,梅玫已经在喷泉边上等着了,脸上没化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髻,身上是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正坐树阴底下看一本摇滚乐手Keith Richards的回忆录,看起来就跟那一带出没的NYU的学生们一般无二。两人大半年没见,趁着开拍前的空当聊了几句,梅玫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不可避免的说到彼此都认识的人——方书齐。
她一边闭着眼睛让化妆师沿着睫毛画眼线,一边对苏敏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跟他到底为什么分手?可千万别是为了我那桩破事儿。”
“你想哪儿去了,”苏敏笑起来,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解释,“我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相处不来。”
她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却没想到梅玫这样回答:“他算是什么圈子?不也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我刚认识他的时候,老是怨做模特太辛苦,他就拿他在圣马丁念书时的事情刺激我。说他十二岁去的英国,在消费不高的曼彻斯特长大,父母都是小职员,供他在伦敦念设计学校已经很吃力了,所以他课余要去餐馆端盘子,fine dining和casual dining都做过,靠小时薪水和小费付房租和生活费,平时每天只睡四个钟头,功课忙起来两三天没觉睡……”
梅玫回忆里的方书齐和苏敏印象中的完全不同,她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半晌才打断梅玫说:“这些事他从没跟我说过,可能还是应了那句话吧,我不过是他那出戏里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小角色,主角的前世今生和我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关系。”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梅玫突然问,好像苏敏说的是一句再荒唐不过的话。
苏敏不懂她什么意思,其中的原委也不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的。
梅玫不等她开口,就紧接着又问:“你还记得前年秋天,他叫我去工作室走的那场秀吗?”
“嗯。”苏敏点头,那时她刚刚得到那份PA的工作,也是第一次见到凯瑟琳王。
“那场秀之后,方书齐请我吃饭算是谢我,一顿饭的功夫他几次提到你,总是笑,我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你啦,他不承认,但我当时就看出来,他真的是碰到了他喜欢的人了……”
梅玫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苏敏就像是突然踏空了一步,心跳都乱了,赶紧找了个借口把话题岔开。她以为已经能坦然应对,其实却远远没有那样的功力。幸好所有准备工作依然就绪,她们没功夫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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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预算有限,除了抓来帮忙的梅玫,苏敏他们并没有请别的模特,就连她自己也得亲自上阵。场地当然也不是事先租好的,几乎就是抢时间,到地方就拿着手持摄像机开拍,遇到警察或者保安来赶人了就马上撤。
苏敏觉得有些对不起梅玫,开玩笑说:“我们这草台班子实在委屈了你这等超模。”
梅玫却不以为然的笑答:“这算是不错的了,去年DKNY也就这待遇。”
就这样从下午四点一直拍到到日落,视频交到叶思明的朋友的手上,七个钟头之后,他们就拿到了剪辑好的片子。苏敏把片子发给Spade J看,他还是老样子,表示在时间和预算都如此有限的前提下,算是拍的还不错。虽然听起来的确是赞扬的话,态度却极其保留。
苏敏有些不高兴,坦白说:“眼看就要决赛,就算要改也来不及了,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偏要这样打击我?”
Spade J纠正她:“不是打击你,只是不想看你太失望。”
“你就这么肯定我们不会赢?”苏敏不服气。
Spade J回答:“让人失望的不仅仅是失败,有的机会来的太大太早,其实并不真的属于你。”
他话里意思,苏敏一时捉摸不透,按照原来的计划把视频传到几个主要的视频网站,又放了几张和梅玫的合照在lookbook。nu上。结果十分喜人,不过一天功夫,点击已过十万,等到轮到他们向评委会提交商业计划的那天,这段视频已经排在好几个网站的热门点播榜上了。
苏敏是三个人里英文最好的,presentation当然还是由她来做。叶思明和沃利基本不用开口,却搞得比她还紧张。走进那间大会议室,沃利就撞在门边的一张桌子上,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靠窗坐着一排六七个评委,其中一个穿藏蓝色西装的老头儿挺和气的笑起来,对他说了声:“当心,孩子,放轻松。”
苏敏看了那老头儿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可惜离的远看不清他衣服上别的名牌,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也没时间瞎琢磨,整理了一下思路,清清嗓子开始做她的presentation。
果然如她所料,他们的商业计划准备得的确不够充分,特别是涉及融资和财务的部分,几次三番的受到评委的质疑。有些问题是他们的疏漏,但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