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蔚柠摸了半天摸到勺子,另一只手固定着碗,然后一勺一勺地把粥往嘴里送,她只喝粥,没有去夹菜。林曼看着这样吃饭的叶蔚柠,眉头皱得紧紧的,刚想出声说:我喂你吃吧。却被宋墨用眼神制止,宋墨表情淡然,但目光却十分专注地停留在叶蔚柠的一举一动上,眼里分明有关切和温柔。
宋墨阻止林曼,摇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让她自己来。林曼想了想,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夹了些小菜到叶蔚柠的碗里,叶蔚柠吃到紫薯粥里不一样的味道时,顿了顿,没说话,举着勺子,眼中染上了雾气。
最残忍莫过于你看过繁华的大千世界,却一下子坠入一个一片漆黑的深渊,脑中残存的记忆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忘,渐渐地,你甚至记不起最好的朋友长什么样。最痛苦莫过于你一直优秀卓越,自信乐观,却要重新来学穿衣吃饭走路睡觉这种基本的生存技能,更悲观一点,有些事,有些感受,因为失明,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去经历和体会的。
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或许不会去向往,而陡然被剥夺了的东西,才是最无法释怀和最让人怀念的。
人不被逼到绝境,怎么能更冷静呢。
“柠子,你不用担心,我养你一辈子。”林曼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可以安慰叶蔚柠,所以她只能像平常一样,用这种无厘头的玩笑来让叶蔚柠觉得,生活没有发生巨变,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叶蔚柠喝着粥,情绪很稳定,甚至还能像以前一样回应林曼的玩笑话:“你养得起么?再说了,你饭也不会做,打扫也做不好,还三天两头地出差……”
林曼打断了正准备揭她短的叶蔚柠:“我会学的啦。大不了我辞职不干了,换份稳定的工作,绝对不出差。”
“你真的假的?我开玩笑的啦。”叶蔚柠一下子严肃起来。
“搞不好这回就是因为我在外面得罪了人,才害你这样的。那些人说不定搞错了打击报复的对象。早知道,就不让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了,你要是住家里肯定不会出事的。”早知道,千金难买早知道啊……林曼十分后悔,也十分内疚。
“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一旁的宋墨缓缓开口,嗓音低沉有力,“我相信柏湛很快会捉到歹徒的。现在,还是把精力放在她眼睛的治疗上吧。我刚和秦世欧通过电话,国外的专家应该一会儿就会到,我先出去安排一下。”
“工作的事情你考虑清楚,不要意气用事,如果是因为我放弃了你这么多年的理想就太不值得了,但是如果你觉得记者这个职业太危险太辛苦,想安定下来,我支持你的决定。”叶蔚柠知道林曼对新闻这个专业有多热爱,对记者这个职业有多执着。
林曼听了叶蔚柠的话,没吱声,看到宋墨一直忙前忙后操心着叶蔚柠的事,稍微有些宽慰,嘱咐叶蔚柠好好休息后随宋墨一起出了病房。
“如果认真了,请你一定认真到底。她经不起再受伤了。”林曼没有绕弯子,和宋墨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会的。”宋墨神色淡漠,薄唇微张,给出了最有力的承诺,坚定无比。
“我信你。”林曼自认为在看人方面,她一向看得很准,她信宋墨,会是可以给叶蔚柠呵护和依靠的男人。
这时,宋墨手机响了,修长的手指按下接通键:“好,我马上通知院方组织会诊。”
“秦世欧已经带人到了医院门口了。”
“我跟你一起去。”林曼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承受不起
医院的会议室。
宋墨眉头深锁,秦世欧也难得一副表情凝重的样子,林曼眼圈微红。即使这里有最好的眼科,脑科,神经内科专家,也于事无补。没有人敢保证经过手术和治疗叶蔚柠就一定能恢复视力,而且,看过片子后,这些专家都否决了手术这个方案,因为风险太大,成功率太低。
“手术成功率是多少?”林曼问。
“不超过百分之十。现在病人还能看到微弱的光线和影子,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完全失明,但如果手术,很有可能病人连手术台都下不来。”几个医生的意思很明显,手术一旦失败,叶蔚柠连命都保不住。
“病人的血块位置也很特殊,增加了手术难度。这样的情况,我们一致认为采取保守治疗的方式比较稳妥。”
“恢复视力的可能性有多少?”宋墨沉声问道。
“有时候血块会自己消掉,但也可能永远都消不掉。这个,我们也没办法预料。”
听完医生的话,宋墨幽深的眸子黯淡了几分,一声叹息微不可闻,他很少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滋味,但现在,他却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结果,这个结果之于叶蔚柠何其残忍,他不敢想。后天失明的人要比先天就看不见的人更痛苦,这个打击,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的。不超过百分之十,比之前医生说的百分之三十还要小。
林曼不再说话,只是无声地流眼泪,她很少哭,以前那些催人泪下的采访她都能理性面对,但现在,她只得任由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受那么多苦?
我没事的,我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
叶蔚柠的话还回荡在林曼的耳边,她的好朋友,不哭也不闹,只是不断地自我安慰和宽慰别人,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她没事,不用担心她。暂时看不见,这个暂时是多久?
长久的沉默。
“我要进行手术。”叶蔚柠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在护士的搀扶下来到会议室,她穿着病号服,脸上没有血色,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秀眉微蹙,语气却是异于常人的平静。这是秦世欧从英国回来后第一次见叶蔚柠,那天夜里,突然接到宋墨的电话,得知关于叶蔚柠的事,他是真的有些惋惜。通过多方关系找到了最顶尖的医生就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国。
看着原本温婉文静的叶蔚柠,真是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的魂像是被抽走了一样,显得很没有生气,还有那双明眸,现如今已经失焦,秦世欧感叹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柠子。”林曼红着眼圈,代替护士扶着叶蔚柠,硬是平复自己的语调,状似轻松地说,“医生说了,保守治疗比较好。只有那些严重到意识不清,不能自理乃至瘫痪的病人医生才建议进行开颅手术来清除肿块。”
叶蔚柠反手握住林曼的手,浅浅一笑,乐观地说:“不是说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手术会成功么?”
“是不到百分之十。”宋墨沉声提醒叶蔚柠。
一众专家中有个华裔的医生随后开口:“我们不建议手术,因为手术的风险太大,你的血块超过40cc,位置也特殊,不能开额头,只能开脑后。还有,即便手术成功了,会有什么程度的后遗症我们也不能预料。希望你考虑清楚,并且和家属商量好。”
“不用商量。”叶蔚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口否决了医生的建议,她不能接受自己变成一个瞎子,手术的成功率再低,不是还有成功的希望和可能么。就算死在手术台上,她也认了,打了麻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痛苦,能醒来,是她的幸,醒不来,那也就这样吧,那是她的命。呵呵,她可以算是无牵无挂呢,妈妈不在了,爸爸有等于没有,没有结婚,所以没有丈夫和孩子。
“手术是需要家属签字的。”宋墨的语调不紧不慢,却立马将了叶蔚柠一军,“恐怕不是你说不用商量就不用的。”
叶蔚柠眉头紧蹙,对于宋墨说的问题很是烦躁,刚刚才和叶守川闹僵,她连他的面都不想见,更不要说找他签字了。
“柠子,别冲动。”林曼也在一旁劝叶蔚柠,“还是听医生的吧,先观察看看。”
叶蔚柠没说话,脸上写满了失落,转头,自顾自摸着墙往外走,出了会诊室。林曼怕叶蔚柠摔着或者做出什么傻事,急忙跟出去。剩下的人,也一时无话,似乎大家都被刚才那个倔强而又悲伤的背影触动了,饶是见多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也难掩同情和惋惜。
会诊结束,年轻的华裔医生好心地给了宋墨一些提醒:“后天失明的人会比先天的盲人更为敏感和脆弱。视觉的丧失造成行动的不变,如果身边的家人和朋友这时候没能给他们适度且正确的关心,很容易引发心理问题。”
宋墨点点头,静静听着医生的话,神情专注又认真。
“他们也许会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或暴躁,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现实的一种反应和发泄,他们想方设法把身边的人折磨走,然后自己的内心会更痛苦。过一段时间,他们会变得很安静,不愿意出门,不愿意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和人际交往。常人很难想象他们的孤独感。”
“作为家人,应该怎么做呢?”宋墨双手环绕,认真地问道,清俊冷清的脸因为担忧染上了一层墨色。
“陪伴,理解,迁就,还有适时的敲打。”
“敲打?”宋墨剑眉一挑,提出疑问。
“往往敲打的方式更能让他们解开心结,通俗点讲,就是骂醒他们。”
“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宋墨礼貌地和这位年轻的华裔医生道别并致谢,“这一次来华还想请许医生你多留一段时间。许医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达成。”
“宋先生客气了。”许医生与宋墨握手道别,“我正好也顺便回来见见朋友。叶小姐的病情我会和其他医生一起尽力想办法的。”
秦世欧当时请这位许医生的时候心里也并不是很有底,他的号不是一般的难约,手术几乎排满,传闻他每天最多只睡5个小时,而这次秦世欧拜托一位朋友麻烦他的时候,他竟然很爽快地答应回国一段时间。
***
叶蔚柠回到病房后就一言不发,神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她在思考,疯狂地思考,她该怎么办,林曼叫了她好几遍,她都不答应,就跟听不见似的。
“柠子,你别这样啊,你别吓我啊!”林曼看见叶蔚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情绪也很不稳定,连说话的语调都在颤抖。
良久,叶蔚柠开口:“我没事,你让我静一静,好么?”几近于哀求的语气,让林曼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可是她又不能走,她怕她这一走,叶蔚柠真出什么事。
“你先走吧。”宋墨突然进来,对林曼说,跟在宋墨后面的还有秦世欧。
林曼脚步并没有移动,她担心地看着叶蔚柠。
“都出去!”叶蔚柠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先出去吧。”秦世欧用嘴型无声地示意林曼,不待林曼有任何犹豫的机会,便半推着把林曼带出了病房。
而宋墨,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表情冷得几乎要掉冰碴。
“我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叶蔚柠依旧可以感受到宋墨的存在,声音不大,语气却是糟糕得不能更糟。
“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宋墨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索性坐在了叶蔚柠旁边的椅子上。
“……”叶蔚柠甚少和别人发火,这时候只觉得心里憋闷得慌,而宋墨,几天前,自己还小心翼翼地和他打着交道,现在,她居然开始吼他,而他,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冷脸。
突然,叶蔚柠感觉脖子一凉,用手一摸,竟然触到了熟悉的项链,对,她不知道在哪丢掉的黑曜石吊坠。
“这是什么意思?”叶蔚柠摸着项链问。她曾经问过宋墨,有没有见过或者酒店有没有人捡到那条项链,他答没有。
“这个吊坠本来就是我的,我弄丢过,你捡到了,而你也弄丢过,那么巧,我又捡到了。”
“可是之前我问你,你说了不知道。”叶蔚柠指她问他那次。
“这是家族传下来的,我和我哥各有一条。现在,我很确定地想把这个吊坠送给你。而它的主人,会是我的妻子。”
叶蔚柠被宋墨的话惊到了,但反应了两秒后,她果断地摘下了吊坠:“我不要。”
这失而复得的东西,她不敢要,不能要。
“叶蔚柠,我说过,把你的精力放在治疗上。”叶蔚柠一把摘下吊坠的动作还是有些激怒宋墨,“不要闹脾气,赶走我,谁来管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
☆、我承受不起(2)
你赶走我,谁来管你?
“你管?你能管到什么时候?”叶蔚柠扯出一抹微笑,眼神空洞带着凄怆,“你凭什么管我,为什么管我?就因为我们见了几面,你觉得我还不错,就因为这条项链,你觉得我们有缘分?呵。”叶蔚柠的语气像是在谈及一个天大的笑话,语速极快,整个人像一只攻击自卫的刺猬。
宋墨拿起叶蔚柠丢下的吊坠,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着月亮神造型的黑曜石项链,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