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做了中学老师的翟清漪,每年夏天都有两个月的假期。这也是她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的原因,既轻松悠闲又安全环保,成天和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厮混,还能保持一颗童心。
身为翟氏的千金小姐,她对经商丝毫不感兴趣,平日逍遥散漫惯了,要她为了家族企业,一咬牙脱胎换骨成职场女强人,每天朝九晚五,看不完的财务报表,开不完的会议,应酬不完的客户,伪装不完的笑脸,还有公司的明争暗斗、商场的尔虞我诈……唉,还是算了吧!
她自认既没那份才华,也没那份野心。翟氏未来发展壮大的重担,还是让翟清涟去挑吧,谁让他是翟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呢?
自从学校放假后,她便晨昏颠倒。
白天躲在空调房里睡觉,晚上去夜店跳舞喝酒狂欢,被翟清涟嘲笑为“派对动物”。昨晚参加一个死党的派对,凌晨才回家,胡乱往床上一躺。
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一室昏暗,伸手拉开窗帘,外面居然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真是“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清漪哼着歌,换衣服。充足的睡眠,骤降的温度,让她神清气爽。她深吸一口气,正对着镜中妆扮停当的自己,白皙柔嫩的皮肤,精致小巧的五官,毛茸茸的大眼睛。
她终于长成了像母亲一样娇艳动人的女子,可惜下巴是圆的,没有那么尖,脸颊上也没有酒窝。
清漪看向床头柜上立着的相框,照片中的女子,头发很长很直,笑容明媚,尖下巴弯眼睛,右脸颊还有一枚酒窝。
这是母亲生前的照片。清漪小时候做梦都想成为这样的女人,那么美丽优雅,那么娴静温柔,即使重病缠身,依然可以笑得如此璀璨。
母亲一向体弱,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父亲对她很好很体贴,对清漪也很疼爱。每天去公司以前都会亲吻她,买各种各样的礼物。他和母亲从来不吵架,永远相敬如宾。只是那张脸过于沉郁,眉间总有细微纠结。
那时候,清漪以为他们真的恩爱,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自己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幸福,永远没有忧愁。
可是,就在她12岁那年的情人节晚上,清漪看到父亲和一个陌生的女人从餐厅出来,他们相拥而行,神情亲昵。
不久,母亲心脏病突发去世。葬礼上,清漪没有哭。12岁的女孩失去了母亲,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大人们都说她是忧伤过度,其实他们不懂,她只是心死了。
清漪在一夜之间长大,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母亲死后,她才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谎言和假象里。
外祖父家在C市很有势力,母亲和父亲属于政治联姻。父亲年轻时另有所爱,却迫于家庭压力,最终抛弃初恋情人,娶母亲为妻。
那天晚上见到的陌生女人,就是父亲的初恋情人。母亲去世的第二年,父亲迎娶她进门,并要清漪叫她“乔姨”。
在父亲和乔姨的婚礼上,清漪第一次见到了翟清涟。
他原本不姓翟,姓乔。进了翟家,改名换姓,正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但她讨厌他,如同讨厌他那个温婉沉静、容颜美丽的母亲。她甚至比自己死去的母亲还要美丽。
清漪清楚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厌恶你,你根本不配姓翟!”17岁的翟清涟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便从她身边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不同于她以前认识的任何男生,目光淡漠,表情隐忍而寂寥,
婚后,父亲和乔姨非常恩爱,父亲的快乐更是毫不掩饰。总是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才是真的幸福。
这些都深深地伤害了清漪。
她觉得,父亲是一个可怕的伪君子,欺骗背叛了九泉之下的母亲,对乔姨和翟清涟,越发怨恨仇视。
有一天下午,清漪参加学校的合唱团排练,回来得有点晚。还没进家门,就透过精致镂空的铁门,看见父亲和乔姨。
她家是一栋二层的独立别墅,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他们坐在紫薇树下,乔姨在缝衣服,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父亲伸手帮她拨到耳后,宠溺温存,脸上带着满足和幸福。乔姨低头笑着,含娇带羞,比满园春色还要妍丽。
那一瞬间,清漪再也控制不住胸腔里的愤恨。她迳直冲进屋子,噔噔噔地上楼,一脚踢开翟清涟卧房的门,劈手抢过他手里的漫画书,狠狠地掷在地上,说:“不许你碰!这是我的书,我的家,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
翟清涟望着她,目光淡漠悠远。他嘴唇紧闭,面色波澜不惊。
父亲和乔姨听见她的叫嚷声,匆忙跟了进来。父亲见此情景,抬手要打她,乔姨将她护在身后,说:“别打孩子,她还小!”
清漪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笑着说:“少装模作样地充好人了!谁不知道,你们就是一对奸夫淫妇……”
乔姨呆立当地,脸上一片死灰。“你胡说些什么,给我闭嘴!”父亲勃然大怒,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清漪捂着自己肿胀的脸,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大声地说:“我恨你们!我恨这个家!”然后,疯了一样冲出门去。
从那天开始,她将自己武装成人人嫌恶的坏女孩,耳朵上扎三个耳洞,穿奇奇怪怪的衣服,光明正大地跷课,和不同的男生约会,并且夜不归宿。
每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要经历一个叛逆混沌的阶段,才能平安长大。书上称之为青春期。
清漪的青春期却是提前开始,刚上初二便浑浑噩噩,堕落放纵。翟清涟亦不是省油的灯。他跷课泡吧,抽烟喝酒,身边的女生如衣服一样天天换。
高中阶段的翟清涟,是典型的寡言孤僻的叛逆少年,长相俊美,脸部线条硬朗,理很短的平头,面色阴沉,总是忧郁的眼神,眼珠是深褐色的,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野性。他热衷挥汗如雨的运动,不喜欢读书,成绩糟糕,举止落拓不羁。
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他成天和她们约会,却没有对任何一个追逐他的女孩心动。她们不在他的范围之内,谁都不在他的范围之内。
这一点和清漪颇为相似,虽然她总是出去厮混,却依旧冰清玉洁。没有男生可以走进她的心。
翟清涟和翟清漪,他们相互排斥,彼此淡漠,却分别成为高中部和初中部的名人。在那所重点中学里,这对问题兄妹的事,几乎人尽皆知。
幸运的是,清漪后来遇见了傅炎。
他是在高一那年出现在她身边的。那时的她,已经厌倦了夜夜笙歌,每天按时上课下课,安静地蜷缩在教室的角落,神情寂然又萧条。
傅炎是班上的优等生,斯文乖巧,总是穿纯白的衬衫,愈发显得干净挺拔。她坐在他身后,时常可以嗅到柠檬香皂的味道,特别清新特别淡雅,完全不同于她以前那些“男友”身上汗味、烟味、酒味混合而成的暧昧气息。
根正苗红,学业优异,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的乖宝宝傅炎,偏偏看上了残破颓废的“坏女孩”翟清漪。
他日日等她放学,帮她补习功课,晚上送她回家……在他男色的勾引和诱惑下,清漪重新变回了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终于不负所望,考进了北方一所重点大学,和傅炎成为校友。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清漪宣布傅炎为她的男友。
她的父亲和乔姨,皆欢欣不已。叛逆的孩子已经长大,他们终于可以放下多年的歉疚和担忧。
身在大洋彼岸的翟清涟却颇有微词:“像你这样不可救药的女孩,居然会得到如此温暖并执著的男子的爱,命运真是不公平。”
清漪在电话里哇哇大叫:“翟清涟,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有一半的血缘关系。你怎么能帮着一个外人说话呢?”
电话彼端,笑声爽朗。她和翟清涟,终于心平静气地接受对方,成为兄妹。
那些曾经的怨恨,孩子气的任性和张扬,都随着叛逆嚣张的青春期逝去之后,渐渐烟消云散。
高三那年,翟清涟没参加高考,被父亲送去美国就读高中。
父亲怕他就此沉沦,自暴自弃,想要给他换个环境,洗心革面。翟清涟独自踏上前往异国的路,背影倔强而孤独。
八年后,他回来的时候,戴着眼镜,一派斯文。如父亲所期望的一样,他转变了,从头到脚蜕变了,陌生如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从翟清漪的角度来写翟清涟,回忆他的青春期。
他刚刚回到翟家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另,翟清漪还会在杜夕颜和翟清涟之间起重要的作用~~~~~
Chapter 18
'守护天使'
清漪下得楼来。客厅中,父亲和乔姨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闲聊着天。
自从翟清涟回来后,父亲就处于半退休状态,公司大小事务都交给他打理。
“早啊,爸爸,乔姨!”她微笑着招呼。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还早?”父亲嗔怪的目光在女儿身上逡巡一圈,“打扮得这么漂亮,又要出去和你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吗?”
乔姨对丈夫使了个眼色,轻轻柔柔地开口:“漪漪,你早饭和中饭都没吃,饿了吧。厨房里给你留着饭菜,我去热一热。”说着,就要起身。
父亲按住她,说:“不是有张妈吗?这些事还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张妈今天请了半天假,她孙子生病了。”乔姨挪开丈夫的手,走进厨房。
这年头,后妈不好当,佣人也难请啊。
父亲回头责备清漪:“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侍候?”
清漪对他扮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你是心疼老婆。可我也是你女儿呀!”
“鬼丫头,鼠肚鸡肠!”父亲摇头笑起来,“哪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我看你还是别作老师了,趁早回公司帮忙。”
“公司有哥就够了,我去干什么?做花瓶啊?”清漪撅着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最讨厌这个话题。父亲怎么老不死心?
“我年纪大了,早晚要退下来。翟氏这么重的担子,我怕你哥一个人扛得太辛苦。”父亲慢条斯理地说,眉目间隐隐有些担忧。
“您放心,我哥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烂泥糊不上墙的阿斗了。”清漪安慰他说,“即使有千斤重担,也压不垮他。何况,公司还有傅炎呢!”
提到傅炎,父亲眉头舒展了些,关切地问:“你和傅炎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为什么又提到婚事?清漪挣了挣身子,扭捏地说:“人家毕业才两年,还不想这么早结婚。”
“傅炎是个好青年,沉稳、踏实,有才华,但到底年轻,资历又浅。你们的事早点定下来,他在翟氏的地位就名正言顺,可以成为清涟的左臂右膀。”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翟氏!清漪有些负气地说:“如果您老真有这个闲心,还是管管我哥吧!他都没娶,我为什么要急着嫁?”
恰好这时,乔姨在厨房里叫唤:“漪漪!”
她借此脱身,逃难似地躲进厨房。
“汤热好了,菜我再回个锅,凑合着吃吧。”乔姨系着围裙,温温婉婉地说。
这个女人代替死去的母亲照顾了她十多年,温柔细致,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差错。她却至今没喊过一声“妈妈”。
淡淡的歉疚浮上心头,清漪不禁靠近她,闻到一股馥郁的香气,皱皱鼻子:“乔姨,您用的什么香水?味道好熟悉!”
“是栀子花味的香水,你哥上次出差回来送我的。”乔姨从微波炉里端出加热好的饭菜,摆上餐桌。
清漪在餐桌边坐下,抬头望着她:“我哥好像特别喜欢栀子花。”
“你哥小时候长得胖乎乎的,皮肤雪白雪白,模样比女孩子还水灵,可是每到夏天,就会皮肤过敏,常用手在身上东挠挠西抓抓,抓出一条条的红痕,还是不停地说痒。医生说小孩子身上燥热,要吃一些清肺凉血的中药。两三岁的小娃娃,看到那些又苦又臭的汤药就摇头,哪里肯吃?后来,还是他外婆寻到一个土方子,把开得正盛的栀子花剪下来,采几棵路边青,添上一些金银花,连花带叶熬成水,兑到洗澡水里,再洒上几朵新鲜的栀子花,让清涟泡澡。说来也怪,你哥泡了一个月的栀子花澡,皮肤过敏就这样治好了,不再东挠西挠,也不再说痒。从那时候,他就爱上了栀子花,夏天都要用它泡澡。”
“难怪我说他一个男人,皮肤怎么这么好,简直吹弹得破,原来是有民间秘方!”
乔姨说者无心,听者却觉得太香艳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