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风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慢悠悠走在人流中,瞥了眼候机厅的大屏幕,微微蹙起眉头。
又是误点,坐飞机永远是这个毛病,早早就要候机,可到了机场又是等待。虽然从C市到北京不过两个多小时,可等待往往就要花去一倍的时间。蔚风坐在冰冷的候机座上,百无聊懒地玩着手机,可屏幕上的小说却始终停留在一个界面,也没见他翻过页。
“呀,好巧啊!您不是蔚先生吗?”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打断了蔚风的思绪。
蔚风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剪着俏皮短发的女孩儿,扭着腰站在自己面前。因为她是背着光站着,所以蔚风看不太清她的长相,但听她口气像是认识自己的,也就只能礼貌点点头,“对,我是蔚风。”
语气冷淡到疏离,任谁听了都有微微的挫败感。可那女孩却似完全不介意他的态度,竟然高兴地坐了下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安迪的妹妹,安娜呀。”
本已将目光继续移到手机上的蔚风,听到“安娜”这个名字时,不禁微微一怔,捏着手机的手指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差点弄坏了屏显。可不过一瞬,他就恢复了冷静,复又转过脸来,用一种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安娜。
蔚风有着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眼线清晰,黑澄澄的瞳仁像是黑曜石,能吸人神魂似的。他这段时间清瘦了不少,因此侧脸的线条更是明晰起来,再配上他得体的装束,整个人往那里一坐就似一副广告画一样。
此刻,他离得安娜是这般的近,目光充满疑惑地凝着她,安娜只觉得整张脸都快要烧起来,连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忘得一干二净。
蔚风收回目光,在心底暗自好笑,不过是个小丫头,却偏偏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前次蓝星的教训看来还不够,她竟又自己送上门来。
安娜本是沉浸在他的目光的,这会儿蔚风竟像是真不认识她一样,理都不理,这下子可急坏了她。他不可能会忘记了呀,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蓝星酒吧,他还为她买了一瓶上好的法国香槟,虽然是不告而别,可照理说也不该一点印象也没有才对。第二次就更为正式了,是在青年企业家联谊会上,那天他是陪着哥哥安迪一块儿出席的,安迪还特意把她介绍给了蔚风,怎么说也不会认不出来呀。
安娜似乎还在纠结,究竟该怎么继续这个不期而遇,却见蔚风已经站了起来,拖着行李像是要离开的样子。
“等……等等……”安娜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只是怎么也不甘心就此放过这得之不易的机会。
……
北京的天气总是这样灰沉沉的,像是此时蔚风的心情,浓重的暮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站在床前,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流,感觉生命的意义似乎越来越显得荒唐。
这里是王府井最奢华的酒店,住着的都是神州大地数一数二的各界名流。衣香鬓影,丰神绰约,可谁能看清那些浮华背后的腐朽,谁能料到明天最终的结局?
三十几年的锦衣玉食,换回的不过是今日的战战兢兢,如果上天能让他选择,他情愿抛弃所有这些身外之物,去边陲小镇寻一方世外桃源,养养花,种种草,闲时教一教乡村里的小孩子读书,当然,最重要的是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微笑着,清风朗月般让人心旷神怡。
可一切都太晚了,他的路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定了性。他是长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没有人可以为他分担责任,他逃不掉,也躲不了。
刚刚和几个舅舅的深谈,让他更加彻底地了解了目前的形势,虽然一切看似还是风平浪静,甚至是有着烈火烹油的盛况,可这所有光耀的背后,暮霭正一步一步以常人无法察觉的速度吞噬这一切。
有些变动是微小的,如风蚀水滴,在无形中就会掏空一切。可这个腐朽的源头已经存在,而且根深蒂固地来不及去割除了。
蔚熙平和林若梅是蔚氏一手的创造者,却也是蔚氏毁灭的原因,因为他们选择了最快捷的路径让利益最大化,自然而然,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中,必定要承担抉择的后果。
他没有选择,唯有承担,父母都老了,他们给了他半辈子的荣光,但他必须勇敢地去肩负起他们后半生的债。
就这样吧,他屋里扭转乾坤,只有尽力让这颗大树倒下来时,不要波及太多的人,把所有伤害和罪孽降到最低,这是他此时唯一可以做的事。
他的思绪被手机提示音打断。
“蔚先生,我在海都会等你,你别忘了哦!”是那个叫安娜的女人的短信。
蔚风厌烦的将手机关掉,重重甩在床上。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好歹,从机场一路纠缠到北京,估计是做了一番功课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了解自己的行程。
让她等去吧,最好一直等到天亮,蔚风恶毒的笑了笑,拿着浴袍走进了淋浴间。他的绅士风度只对善良的女人才有效,却不包括招惹了暮雨的人……
淡若夏风 第九十二章 心魔
没有蔚风的日子,暮雨感觉一切都变慢了。
睁开眼睛,太阳往往还没有露脸,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花园里风吹草叶的声音,等着晨曦一寸一寸爬上窗台。晚上回家后,时间更是显得缓慢,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一个人洗碗,一个人看电视。电视机里热热闹闹,哭哭啼啼,家长里短,儿女情长,眼睛是盯着屏幕的,可就是看不懂里面在讲什么故事。
往往要熬到眼皮开始下坠,她才会磨磨蹭蹭上床,一个人的被窝即使在大夏天也是显的冷清的,她连席子都没换,竟然在七月流火的季节里也没有一丝热度。躺着,看着天花板,刚刚还感觉到的睡意,却在沾上枕头后,瞬间化无,于是她又开始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四只……
就这样,睁开眼睛就开始一分一秒地熬着,闭上眼睛也在一分一秒地熬着。工作再忙再累,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时间的进度,哪怕睡着了,连梦境都是疲惫的,拖着一层躯壳般的让人乏味。
段澄倒是一有空就来陪着她,可她虽然笑着,答着,可胸口那块地方却始终是冰凉凉的。段澄坐在他身边,和她说话,她说着,可感觉还是一个人似的,段澄坐在她对面,陪她吃饭,她也吃着,可视线里却是空荡荡的,还是感觉一个人似的。
她就像是被什么狐妖花精勾去了魂一般,看着一切都是正常的,可躯壳里的魂魄却是空了。
最后是连段澄都瞧出来了:“暮雨,你这样下去不行。”
是的,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是走了歧路了。她把自己关在了一个臆想的世界里,她脱不了身了。
“晨曦哥哥,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我知道自己的状态。给我些时间吧,我需要时间……”
其实她是自欺欺人,时间对她来说不是解药,而是毒药。
离开蔚风已经快要三个月了,任谁都该渐渐走出阴霾,感受阳光了。可她却是截然相反的,刚分开时,她的脑子倒是清楚的,即使痛着,可还是活着。可慢慢的,却是不行了,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她的脑子越来越糊涂,有时候都能产生幻觉了。她开始把灵魂迁到了自己臆想的美好世界,而现实生活里的暮雨,却是一分分枯萎了。
这种事情,任何人都是帮不了的。暮雨明白,这是心魔,因为爱的太深,而入了魔道了。可她却甘愿沉沦在里面,不想醒,也不愿醒……
……
网络上,电视上,报纸上……凡是可以传播信息的所有媒介,无一不在宣传着蔚氏集团的消息。蔚氏集团斥资三个亿,捐赠西北贫困山区,捐衣,送药,重建校舍……凡是能做的善事,他们是一件不拉的全做了。
抗震救灾,他们又捐款了,这个事件,那个事件,他们还是不断地在回报社会,奉献爱心。蔚风集团的正面形象在一天天的渲染扩散,这份用金钱买来的正能量,是无论如何打压不住。也无法打压的。
蔚风总是妆容得体,风采卓然的,随随便便接受一个采访,都能让视频点击率攀上一个高峰。他有做明星的潜力,如今看来甚至是有做领袖的潜力了。
暮雨看着笑着,现在的她唯有靠网路和电视才能见到他了。
……
与此同时,顾家大宅内。
顾依云懒散地躺在客厅的长沙发里,空调开地足足的,这样的流火天,谁都提不起精神到外面闲逛去。
安娜目不转睛地盯着50寸的液晶大屏,脸上又犯花痴似的漾起红晕。
顾依云瞥了眼安娜,冷冷笑道:“你别犯痴了,没那个金刚钻,还想揽瓷器活?我看你呀,对付他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安娜被顾依云戳到痛处了,可她说的话却是一点也没错,当初她心心念念地要把蔚风追到手,不惜动用了哥哥安迪的力量,买通了蔚氏集团财务总监邱少白,将蔚风的行程安排都抓到了手。可没有!她跟去了北京,又追回了C市,后来凡是有蔚风参加的活动,她都是打扮的光彩亮丽的去凑热闹,但蔚风的眼里却始终像是看不见自己似的,连一个笑容都懒得给。
先前,她还猜想着是不是蔚风依旧忘不掉那个夏暮雨,可观察了一段时间,却又不像这么回事,蔚风的身边莺歌燕舞,花红柳绿,从没有断过档的。那是她魅力还不够?照照镜子,左看右看,眉是眉,眼是眼的,身材也是凹凸有致,算得上玲珑了。可蔚风却根本瞧不上眼似的。
“我看他还是忘不了那个贱女人!”顾依云下了结论,这回苏忆和她闹分手,算是让她瞧清楚了。夏暮雨这个女人是不简单的,苏忆始终对她念念不忘,最后甚至不惜和她分手,也要去求夏暮雨复合。幸好那个女人是跟过蔚风的,估计把自己身价也看高了,看不上苏忆,没有答应,要不然她哪里还有脸待在顾家,恨不得要把他们杀了,然后同归于尽的。
“不会吧?”安娜有些不相信,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愿相信。
“怎么不会?”顾依云撑起身来,这个沙发太软了,躺久了,腰感觉有些不舒服。
“你看他身边虽然热闹,可至今没有一个正正经经的,不过都是玩玩而已。要不是心里留着人,哪里会故意这样?说不定,他是摆明着让人看的。”顾依云这回倒是显露些精明来,看男人看到骨子里去了。
“天呀!那如果他真还在意那个女人,上回我们打她的事件,他岂不是要找我们算账?”安娜有些怕了,这回别说是攀上蔚风,说不定早就暗地里将他得罪光了。
两个女孩子嘀嘀咕咕的,一个意兴阑珊,一个心怀忐忑,却始终没有什么正经主意。
这会儿李毓芬端着冰糖雪梨盅来了,一个一碗,催着两个女孩子吃掉。她早在后堂里就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听到她们提起夏暮雨,心里的火更是一簇一簇地跳。
前阶段,顾凯生又和自己提起了,要把夏暮雨接回顾家,说什么他毕竟是顾家大小姐,自小流落在外就被不提而来,现在找了回来,却不回家,总是让人说闲话的。
当了老头子的面,李毓芬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可背地里,她却是把夏暮雨恨得牙痒痒。这死丫头真是一条潜伏的毒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反扑一口,把她们母俩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她从小生在风月场所,看多了尔虞我诈,你死我亡,表面功夫那是做的一流的,可骨子里的阴狠却是常人难以想象。要不然,她凭什么可以顺利进驻顾家,做了夫人,彻底改写人生。
运气?福气?因果善报?切,这些她压根是不相信的。她只信自己,信自己的步步谋划,信自己的心狠手辣!
看来,这两个丫头都是被那小贱人害了,她们都是糖罐里养大的千金小姐,虽然刁蛮却想不出什么手段的。可她李毓芬却不同,为了女儿别说是什么损阴德的事儿,就算是让她杀人,她也是眉头都可以不皱一下的。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倒是舒心了,抚了抚女儿的头,安慰道:“乖女儿,你们别愁,那个丫头没这么好的命。放宽心!她的苦日子在后头呢。”
顾依云和安娜皆是一怔,不知李毓芬是何意:“妈,你是半仙啊?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好下场?”
“呵呵,对,你妈我就是半仙啊!等着吧,快了!”李毓芬收拾了残盏,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让两个女孩子看了半天。
她哪里就是半仙了,她只不过是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索性不给人留余地的。斩曹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二十几年前没有拔干净的草,那就索性现在一起拔了干净。
……
又是一年的八月,天空中覆着一层黑沉沉的铅云,像是随时随地就要压下来似的。远远地还有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暮雨如往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