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蕙见她不开口,只得叹一气:“娘娘这般聪明的人也不需奴婢再说了,赶紧怀一个才是正经。没有子嗣就怕皇上的宠爱不长久,再说有个皇子帝姬的,以后娘娘也有个依靠。”
欧阳箬放下手中的书册,似笑非笑地看了宛蕙一眼:“姑姑,自从我上次小产到如今有几个月?”
宛蕙一愣却老实地回道:“一共五个月余。”
欧阳箬又道:“自从展飞帮我驱血活筋到如今有几个月?”
宛蕙再一愣:“大概三个多月。”
欧阳箬叹了一声,不再言语,宛蕙却顿时明了:“娘娘是怕身子受孕有害自身?”
欧阳箬点点头:“此其一也,姑姑是女人,自然明白生子对自身损害多大,红颜易老,到时候君恩不在。即使生出的孩子又能如何?我就怕……”
是,她怕,怕她红颜老尽,只余空洞惆怅,而在后宫里,她一切都还才刚刚开始……
“其二,我乃华地之人,姑姑以为皇上待我如何?”欧阳箬又问宛蕙。宛蕙低头道:“奴婢以为皇上对娘娘娘算是极好了,堪得上情义深重。”
欧阳箬苦笑道:“可他也有为难之时,我的位份因我是华地之人,恐不能升得太高。若是生的是皇子,却是害了她。若是帝姬也怕误了她的终身。”她看过多少帝王之女因生母身份卑微而草草嫁了,或是当成筹码去笼络番邦异国,其下场可不是不凄惨的。
她的身份从来都是一个极大的障碍,从踏入楚地的第一天起,她就提醒自己万不可错一步。可是如今,真的要为他生儿育女,就算凭借他对她的宠爱恐是不够的。
烛光摇曳,炭火毕剥作响,二人俱是沉默了下来。
“可娘娘你总不能拖着,也不是个事……”宛蕙到如今才明白她的顾虑所在,长叹了一口气。欧阳箬点点头,也道:“是,终归要生的,只不过,得等到有万全准备才行。起码得等宛昭仪与李充华她们二人生了才是。”
宛蕙点点头,将那碗凉了的汤药端了下去,换了欧阳箬日常饮的燕窝牛乳。
欧阳箬躺在床上,烛火被宛蕙轻手轻脚地挑熄了。屋里又恢复一室黑暗。
她又忆起那日甫入宫,楚霍天带着她上了“问天台”那夜也如这般黑,可是她分明能看见他的眼眸灿若星子,里面的柔情直欲将她溺毙。
是,他对她堪称好,比对其他后宫的妃嫔,他对她算得上是出格了,可是他终究是个帝王,后宫佳丽万千……欧阳箬苦笑了下,说来说去,到底是自己不能全信了他的心。
……
第二日一早,欧阳箬照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却不见玉充华过来。皇后笑着对众人道:“本后见她初孕,便免了她早起请安之苦。”
底下的人闻言,妒色的有之,不平的有之。欧阳箬并不插嘴。回到了宫里,却见鸣莺迎了出来道:“娘娘,玉充华身边大宫女紫珊姐姐过来了,说玉充华请娘娘过去喝茶。”
欧阳箬身边的香叶嘴快,不平地哼了一声:“平日里倒是她来给娘娘请安,怎么怀个身孕就这般金贵了。”
欧阳箬轻拍了她一下,作势微怒:“就你小蹄子嘴快,以后还敢这般说人,就罚你天不亮起来扫雪。”香叶吐了吐舌头,忙称不敢了。
欧阳箬细思了下,再看看天色,对宛蕙道:“去备份礼物,等等下午再随我过去。”宛蕙忙应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寒冬节(三)
到了下午,欧阳箬睡了一觉才过去。天色正好,风也没有刮得那么紧。天上的金乌暖暖地照着,十分舒适。
她只带了鸣莺与德轩,捧了礼物前去。到了玉充华的住处“暖春斋”后,便有个机灵的小宫女在门口处迎了进来,她深福了下道:“我家小主就等着柔嫔娘娘过来呢。”
欧阳箬点点头,随她进去了。
玉充华正半躺在美人塌上歇息,身上着了一件绯色的家常裙子,上面绣了小碎花,十分素淡,但却衬得她的面色如春。
她见欧阳箬进来,连忙上前见礼:“婢妾给柔嫔娘娘请安!”说着便要福下去,欧阳箬赶紧扶起她笑道:“怎么这般见外呢。昨日还未给你好好道喜呢。今日本来便要过来,想想等你清净些再来。没想到你倒叫了宫女去催,搞得本宫不好意思。”
玉充华握了她的手往里屋走去,闻言叹了一口气,语气虽轻,欧阳箬却听见了。她面上有一丝忧虑,却笑道:“柔嫔娘娘过来帮婢妾看看该怎么回礼,几位娘娘送的礼都叫婢妾难办。”
欧阳箬便随她进去了。
到了内屋,玉充华使个眼色,底下的宫女都退了下去,她才握了欧阳箬的手忧虑道:“姐姐,这没外人,实话说,我可愁死了。怀着龙种就跟怀个什么似的,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欧阳箬不动声色地将手挣出,拿了茶盏轻抿一口才笑道:“李妹妹年纪小,又是第一胎,难免会想得多些。没事的。”
玉充华心直口快,见欧阳箬笑语晏晏,不当一回事,有些急了。转身从核桃木柜子里拿出一个红绸包袱,在欧阳箬面前摊开。
“姐姐你看看,这可是皇后打赏下来的,你瞧瞧她到底什么意思?”玉充华指着那堆金灿灿的事物问道。
欧阳箬一看,不由面上惊诧:“怎么赏了这么多?照例可不是这么赏的。”
只见包袱里面有各色金镯十几对,一看就是上好的玉镯子十几对,还有金簪,象牙玉梳等等不一而足,这份量真是太多了,而且楚霍天最近正大肃贪腐,又令后宫节俭裁了用度,身为皇后本已是带头做起了,为何又赏了那么多东西下来,实在令人费解。
玉充华清秀娇美的面上闪过烦乱,拿了帕子往自己脸上挥了几下又道:“昨夜宴席过后,皇后又留着我说了些话,那些话怪怪的。我听了便是不舒服。”
欧阳箬问道:“皇后说了什么?”
玉充华侧了头苦想了一阵,才道:“皇后说了她生子艰难,似不能再孕了,又赞我年轻貌美,总之她语气怪怪的。”
欧阳箬一听,忽然推了那堆事物冷笑道:“那我明白了,皇后是想等你生下龙子,便过到她膝下养。”
玉充华一听,顿时面色如雪,回过神来便拿了那包袱就要往地上掷,欧阳箬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抢过轻呼道:“拿东西出什么气?”
玉充华已是怒极,一张粉脸由白又变得通红,红了眼怒道:“我当她为何对我这般好,原来是存了这么个心思。难怪昨夜我听得一团糊涂,原来竟是拎不清她的歹毒意思。哼,拿这些破铜烂铁要来买我李盈红的骨肉。我呸,她想得美!”
欧阳箬将那包袱包好了,放在一边,叹了口气道:“李妹妹心中愤怒是自然的,只是,李妹妹有没有想过,即使是你再连升*****还是不能亲自抚养皇子帝姬的。”要亲自抚养皇家血脉起码要从五品以上。玉充华再升也没那么快的。
玉充华一听,顿时若被抽了骨头跌在软塌上,含了泪道:“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欧阳箬亦是一叹,哪里有什么办法,楚霍天向来对后宫之事不上心,三位新人侍寝了好几次都只封个虚无的封号,位份也没有提一提。如今这李贵人也才因有孕才升了位份。
她想着都替玉充华叹一声。
玉充华红着眼却无一颗泪落下,欧阳箬冷眼看她倒是有几分倔强,只得随口安慰她道:“李妹妹别难过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皇后有这份心,别人自然不敢动你。所以在你临盆前都是好好的。”
再说,由皇后做孩子的嫡母,皇后娘家又是楚之大世族,以后这孩子的前途可不是一般皇子能比拟的。这层意思还是要靠她自己领悟,欧阳箬见她在气头上,不便再说。
正要劝她几句,玉充华忽然眼睛一亮:“要不将来孩子出生后给姐姐可好,我瞧姐姐就是个知书达礼的,可比那些毒妇好多了。”
欧阳箬一愣,苦笑道:“妹妹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妹妹难道不知我是华地之人,你的孩子若跟了我,还不指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玉充华闻言又是一愣,看着她又是愧疚又是沮丧。
欧阳箬淡淡一笑,见天色不早,不便多待便辞了她。临出“暖春斋”她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句:“这子嗣大事李妹妹还是需向高堂说下才是。”
玉充华眼一亮,她父亲可是楚霍天帐下的“铁胆”李风将军,将门虎子一干军中栋梁,若向楚霍天施些压力也许事情也有回转的余地。
欧阳箬抿嘴一笑,便告辞了。
到了“花延宫”宛蕙见她回来了,忙迎了出来,笑道:“方才李公公过来了,说皇上今夜要过来歇息,奴婢正打算差人去请娘娘早些回来呢。”
欧阳箬有些诧异:“皇上要来?难道他不去看望下玉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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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寒冬节(四)
欧阳箬说完,顿觉得自己失言,忙闭了口回了内殿。照例是梳洗打扮,简单用了晚膳等着楚霍天来。
到了月上中天,欧阳箬已困极,才听见门外有龙撵的声音,欧阳箬赶紧与宛蕙迎了出去,外边寒冷,一打开门,冷风就灌了进来。
楚霍天一身玄色龙袍,外披一件同色熊皮大螯,长身修立,搓着手走来。
欧阳箬忙与众人跪下迎驾。
楚霍天趋前几步,连忙将她拉起:“外边这么冷,怎么就出来跪迎呢。”
欧阳箬起身挽了他的手笑道:“皇上处理政事到这么晚,臣妾出来迎也是应该的。”楚霍天看了看她,才挽了她进门。
李靖才进来,跟了几个小内侍,摆上菜肴碗筷,一盘盘还尤带热气。楚霍天边由欧阳箬解下外袍,边笑道:“实在是无法,最近奏折多,又与几位老臣商量了祖祭大典事宜,因此来得晚些。你可困了?”最后一句却是看着欧阳箬的神色问。
欧阳箬抿嘴一笑,那笑盈盈似波光潋滟,美不可当。她道:“困又打什么紧,明日补回来便是,只是皇上今日似心情不错,还拿了宵夜酒水。”
楚霍天穿上家常袍子,拉着她坐下,轻声道:“今日朕问了钦天监,说真正大寒节才是今日晚上,亦不是昨夜,推了整整一天。这天象还真是奇特。也就钦天监那帮人弄得明白。朕弄了点酒水,与你一起过节便是‘暖冬’了。”
欧阳箬知道,楚地寒冷,人们便有在大寒这一天全家喝酒过寒节的习俗,以示接下来的寒冬里不怕寒冷,“暖冬”一季。
楚霍天说这话之时,俊颜生动,似偷到了什么好处的小孩,平日的冷肃与严厉都不知去了哪里。欧阳箬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前日所思,只觉得心中微苦。
难道竟是他对自己有情,自己对他无意?
楚霍天见她怔怔,忽然也叹道:“往年都是朕与子玄,慕白一起过的大寒节,没想到子玄去意坚决,朕怎么留他都留不住。还有慕白今年也不与朕过这节了。”
欧阳箬心中一恸,手心似还有他温热而绝望的泪,知道他是决心离了这楚京,与她再也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苏将军离去有说是为了何事?”欧阳箬只觉得自己吐字都艰难了:“苏将军对臣妾有大恩,臣妾还不知如何报答与他,没想到竟走了。”
楚霍天不疑有他道:“他最重承诺,先前朕叫他帮你寻找帝姬,如今这楚国才刚稳定,他便跟朕说要去华地,一边治理华地军政,一边帮你寻找帝姬……”
欧阳箬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果然如此……
楚霍天见她哭泣,退了众宫人,只静静搂她在怀里,他的声音清朗醇厚,带着安定人心的神奇作用:“莫哭了……朕知道你思念自己的孩子,可是你身边不是还有霖湘,以后朕与你还会有孩子,再说吉人自有天相,你且放宽心思吧……”他以为她是思念自己的孩子。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箬只觉得心里酸楚难当,远去的是良人,眼前的却是楚国的帝王,自己的丈夫。人生如何不讽刺,管得住自己的身,却管不住自己的心。他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在她的心里刻下一刀,任她心里血流成河,独留她一个人在深宫里苦苦挣扎。
欧阳箬抬头,见楚霍天俊颜上倦色深重,心里感动,他定是累极了,可是却为了与她过一个大寒节与她说了那么久的话,她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
欧阳箬思及此处,起身擦了面上的泪,强笑道:“臣妾该死,扰了皇上的兴致,来,臣妾给皇上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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