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这样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向双城求偿的。如果真的上庭,就道义上而言,法官也未必判他们没有责任。」
「所以…想赌的就是法官的一念之仁?因为这样…不惜得罪我们的大客户?…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会想接下这种案子?简直自找麻烦!」
「我只是想为张家人请求合理的赔偿而已。」容色一黯,「如果你们看过那两个孩子的话——」
她停顿下来,想起那天在她怀里不停抽搐的小男孩,想起另一个走路总是跌倒,却又笑嘻嘻爬起来的小男孩,想起那个像母亲一样保护着两个弟弟的小姊姊……
她深吸口气,低哑地继续,「他们年纪都还那么小,就得了这种病,家里又穷,没办法支付庞大的医疗费。你们认为他们以后该怎么办?」明眸流转,环顾在座每一个人,「这辈子,也许就这么葬送了!」
铿锵有力的话语掷落,几个合伙人都是脸色一变,面面相觑好一会儿。
「非尘呢?他怎么说?」一个合伙人问起,「他总不会赞成…这么做吧?」
「他说他没意见。」
「没意见?!」
合伙人们又是面面相觑。唯一能劝阻这难缠女的人,竟然说他没意见?
「我知道…同情那些孩子,语涵,不过这件事不是同情就可以解决的。」一个合伙人放软了语气,「…好好考虑一下,这……」
「我已经决定了。」她直率响应,毫无商量余地。
「就算得罪我们的大客户也住所不惜?」
她点头。
「别太任性!语涵,…知道公司可以处分…的,甚至可以解雇。」软的不行,再来硬的。
「只要我的律师执照没被吊销,我无论如何都会接下案子,就算你们把我开除也一样!」她倔强地声称,「而且公司也不该这么怕得罪客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们律师不就是要伸张正义吗?还是各位都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热情跟理想?」
「莫语涵!」
讽刺的言语一落,几个合伙人气得浑身发颤,面色都是铁青。唯有其中一个不怒反笑,甚至懒洋洋地鼓起掌来。
众人难以置信地瞪向他,「怀宇!」
「有何不可?」刚刚升任合伙人的楚怀宇,悠然地承受同僚们凌厉无伦的目光,「既然语涵这么想接这个案子的话,就放手让她试试何妨?」
「可对手是双城!」
「就因为是双城,所以我相信她早有心理准备。我相信她已经权衡过利害轻重,也明白自己如果失败后会有什么下场。」他英睿的眸扫了莫语涵一眼,「对吧?语涵。」
她颔首。
「各位,一个律师都能拿她大好前途来当赌注了,我们又何必怕失去一个客户?双城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我们众多客户之一而已,难道我们还怕公司因此倒闭?你们说呢?」
一阵你来我往的激辩后,莫语涵总算在楚怀宇有意护航,以及凌非尘之后的电话声援下,有惊无险地度过这次风浪。
会后,她感激楚怀宇的力挺,他却只是挥挥手,淡淡一笑——
「这没什么。」他笑望她,「我倒比较好奇,是什么改变了。」
「什么意思?」她问,却已明白他的意思,脸颊微微发烫。
「从前的…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我偶尔想当个有正义感的律师时,…都会在一旁讽刺我。」俊唇微微扬起,「今天想做好人的反倒是…了。」
「你——」对他有意的嘲弄,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不必这样讽刺我。」
「不是讽刺,是高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这么认真想接一个案子,我为…高兴。」
她闻言,鼓起脸颊,却没有否认。
「听说委托…这件案子的是一个男人?」楚怀宇又问。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
他朗声大笑,「这还用问?这家事务所可是八卦的集中营啊。」星眸朝她眨了眨,「我听说你们这阵子为了这个案子,经常一起加班到深夜。」
她玉颊霜染。
「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那个能让…心甘情愿披上白纱的男人了。」
「你!」莫语涵不禁跺了跺脚。
这个男人在笑她。她很清楚,只因为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天,她曾经找他到婚纱店陪自己试穿礼服。
「女人想披白纱,最好还是找个自己真心所爱的男人比较好,代打的可不成啊。」他继续逗她。
「谁说你是代打的?」实在气不过,她索性扬起藕臂,一把扯过他领带,故意烟媚地睇他,「我一直很仰慕你,你不知道吗?」
「你仰慕的,不是我,是我这种典型的男人。」
「什么意思?」她颦眉。
「…自己好好想想吧。」他微笑,轻轻拉下她玉手,「正品来了,我这个替代的该闪了。」意有所指地望向她身后,潇洒地一挥手,转身离去。
是他来了!她感觉到了,却没敢回头察看,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怕他听到了她和楚怀宇的对话,怕他误解,怕他胡思乱想……
「是…同事吗?」温泉在她身后问,语气一贯温煦。
「是我们公司的合伙人。」她慢慢转过身,缓缓扬起羽睫。
迎向她的,是云淡风轻的笑容。「他一定把我当成…男朋友了。真糟糕,下次有机会向他解释吧。」
她心跳一停,胸口奇异地窒痛。
她错了,比起他的误解,她更怕他的毫不在乎,更怕他将一切当成笑话一桩,更怕他对她淡漠悠然地笑。
「你……怎么忽然来了?」她得费尽心力,才能不使自己问话的语气太过尖锐。
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好象……很生气?气得不得了?「来看。」他低声道,神情满蕴关怀,「刚刚开会的结果怎样?…一定被狠削了一顿吧?」
「还好。骂归骂,他们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他却能明白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怜惜地望她,「要不要吃点东西?」举高手中一个香气四溢的袋子,「我带来了…爱吃的卤味。」
她心一牵,浅浅笑了。「好啊。」
第十章
莫语涵早知道这场诉讼会很困难,却没料到当它真正开始时,肩上的压力会如此之沉。
公司内部摆明了不给她任何支持,她不能运用公司的资源,在上头刻意打压下,也难以动用相关的人脉网络;不仅如此,她也被刻意冷冻,上头不再派案子给她,即使客户指名要她,他们也以各种理由推托。
她只有这个案子了。也很可能,是她在这家事务所最后一个案子。
可她不在乎,就算几个合伙人在开会时总是给她白眼,有意无意讽刺她;就算公司同事在看出她备受冷落后,主动与她划清界限;就算在与双城的律师代表谈判时,总是饱尝侮辱——她仍高高抬着下颔,竖起一身防备的刺,不肯轻易低头。
交涉了将近一个月,双城的律师终于趾高气扬地表示,为了致以道义上的同情,他们愿意给付张家慰问金。
「我们可不是怕上庭,只是不希望社会大众对这件事有所误解,影响双城集团的声誉。」
他们是怕她利用媒体,挑起大众舆论的同情。莫语涵很清楚对方的想法,而她也是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私下和解。
她并没天真到以为这件案子上庭后,她能有多大胜算,只能期待双城在不愿引起环保团体的瞩目下,私下赔偿了事。
只是没想到,双城提出的慰问金,竟连她心中预想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你说什么?五十万?」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这个数字,…没听错。」双城律师傲慢地强调。
「就这么点钱,你们就想打发那两个孩子?还有张先生呢,他也是为了替你们修补桥梁才铅中毒的!」她愤愤不平。
「那是一般的职业灾害。张先生并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他索偿的对象应该是他的雇主。」
「可恶!」她眼眶发红,恨得咬牙切齿,「你们别想我会接受这么一点点赔偿金!」
「决定是否接受的人不是。」双城律师嘲讽地道,「不论…个人怎么想,…都有责任告知…的委托人我们的提议,我也奉劝…最好劝他接受…应该清楚,要不是不希望舆论误解,我们根本不需要理会这件事。坦白说,就算上庭,我们也绝对有胜诉的把握。」他态度强硬。
她闻言,气得浑身发颤,几乎忍不住当场甩他一巴掌的冲动。但她还是硬生生忍下来了,强自挺起背脊,高傲地离去。
可这高傲的铠甲,在面对刻意赶来台北探问协调结果的张成时,很快地裂开几道不忍卒睹的缝——
「五、五十万?」和她刚听到这数字的反应一样,张成脸色倏地刷白。
「没错。」她闭了闭眸,「你可以考虑是否接受。」
「…、…要我考虑?」他不可置信地瞪她。
「我有责任告知你……」
「我绝下接受!」张成猛然拍案,起身一瘸一瘸走到她面前,瞪视她的脸孔满是悲愤质疑,「…忘了…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吗?…告诉我,我们可以告;…说,他们会选择私下和解:…说,…应该可以争取到几百万的赔偿……结果现在呢?五十万!我呸!」他冷啐…声,「他们把我当成要饭的吗?」
「张伯,你冷静点,关于赔偿金额的部分,我们可以再……」
「不要说了!」张成没给她解释的机会,锐声截断她,直直瞪视她的眼眸燃起熊熊恨意,「我就知道不应该相信…这个女人!…哪有可能认真为我们争取?…跟那些人都是一样的!」他指着她,厉声控诉,「当初温泉说…是最适当的人选,我就一直怀疑,…这个为虎作伥的女人怎么可能帮我?事实证明我当初想得没错,我上当了!我们都上当了!」
他激愤的控诉令莫语涵冻立原地,全身血流也在这一瞬凝结。
她的委托人说他上当了,说他不该相信她,不该相信她这个为虎作伥的女人。
她是个坏女人。
不论她如何有心帮他,不论她花了多少心血在这件案子上,她在他眼中,依然是个只想着名声利益的坏女人,跟双城的律师是一丘之貉,是同一类人!
「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另请高明。」她木然声称,一字一句都如利刀划过自己胸扉。
「…、…明知道我没这个钱!」听她如此建议,张成更恨了,「你们这些大律师,就懂得欺负我们这些穷人!」
「那么,你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我。」她机械化地说。转身走至茶几前,提起咖啡壶想为自己斟一杯咖啡,可握着壶把的手却不停颤抖,不论她怎么吸气、怎么绷紧全身肌肉,那双手还是不停颤抖。
她愣愣地瞪着溅出大量液体的咖啡壶,愣愣瞪着几滴滚热的液体烫上自己的手,却一点也不觉得痛。
她居然……连一杯咖啡也倒不好?!
「…要我相信…?!…要我怎么相信…?…说啊!」张成依旧激动地在她身后大吼大叫,「…不要装没听见,别想这样子就打发我!我警告…,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说着,他黝黑的双手陡然抓上她的肩,试图扳过她身子。
她猝不及防,尖呼一声,手中的咖啡壶意外落了地,敲出几声清脆声响。
温泉进来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他惊愕地望着因自己闯下的祸而手足无措的张成,以及怔然伫立原地的莫语涵。
「张伯,你做了什么?」他连忙上前,拉下张咸扯住莫语涵的双手。
「阿泉,你听我说,是她太过分!」张成颤着嗓音告状,「她说双城提出五十万的和解金,还要我接受这个价钱。」
「是真的吗?」温泉望向莫语涵。后者容色苍白,水眸烟雾蒙…,双唇发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走向她,「是真的吗?语涵。」柔声又问了一次。
她咬唇不语。半晌,像下定什么决心似地,点了点头。
「我说得没错吧?你说这女人过不过分?」张成哇哇叫,「她根本就没心帮我们好好争取嘛!一开始就只是在要我们而已,亏我们还这么信任她!根本就是上当了!」
「所以你就跟她吵起来了,还弄翻咖啡壶?」温泉问。眸光回到张成身上,湛幽深邃的眸让人瞧不出是喜是怒,苍沉的嗓音却蕴着一股难言的冷意。
张成一窒,「这女人……是欠骂嘛!」
「你根本不知道她到底为这件事牺牲了多少,凭什么骂她?你知不知道,她这阵子几乎天天都没睡好?你知不知道,她忙得连周末假日都没休息?你知不知道,她为了这个案子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