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漠北散心,结果在那里遇险,是冠军侯他救了我。”我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这种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桥段烂俗而合情合理,我自信她寻不出其中破绽。
“你们……你们当时便……”崔卓清一向好修养,却在此时脸色有些铁青。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能接受我至情至性,因爱上楚少铭而不顾礼法,却不能容忍我在和楚少铭好了之后,仍然像没事人回到京城来,欺骗崔伯言。毕竟,她是崔伯言的姑姑。
“我……我知道这么做很不应该,我把这只当做一场梦。回到京城后,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他,想不到……想不到他会率大军返京,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我双手捂着脸,泪水又流了出来。
“故而你们便又在一起了,全然不顾大郎心中感受。”崔卓清愤愤说道。
“我……我没办法……”我嘤嘤哭着说道。
崔卓清冷不丁走到我跟前,从我手中扯过那条丝帕,却从袖中取出另一条来为我拭泪。我知道她在怀疑什么。可是我这次真的没有用生姜水来催泪,我早知道,对于崔卓清,必须用更高明的办法。
“所以你便用楚将军送你的定情信物子母离魂剑,刺死了被圣上派来劝你的纪嬷嬷?你可知道圣上因此大怒,甚至说要惩罚你。若非大郎求恳,你焉能没事人一般在这飞星殿中安坐?”崔卓清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对不起他。”我哭着说。
崔卓清看到一向飞扬跋扈的本公主此时泪眼朦胧的样子,终于叹了口气。
“倘使你和大郎和离,会嫁给楚将军吗?”崔卓清问。
“他答应娶我的。”我小声说道,“何况我……我也没脸再当崔家妇,没脸再见崔伯言了。我对不起……”
“不错,你是对不起他。”崔卓清冷冷打断了我的话,“你放心,我会劝说大郎,好教他同意和离的。只是你要知道,世上再不会有一人,似大郎这般对你。你好自为之。”
她说罢,扬长而去。
我瘫软在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本公主相信,以崔卓清和崔家的高傲,经过这一番谈话后,定然会让本宫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要说:
、面圣
这天注定多事。
深夜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独孤伤来叩门,面带喜色地告诉我,兵变就在这一两天了。
我筋疲力尽,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点了点头。
独孤伤又问:“陈长华和陈幼瑛,公主选哪个?”
我毫不犹豫地说:“陈幼瑛吧。”
独孤伤眼中闪过不解的光,小声提醒我:“陈长华已经三十岁了,陈幼瑛却是二八年华。冠军侯和陈幼瑛年纪相若,公主对冠军侯再有信心,也应提防一二。属下担心……”
我便笑了。
三十岁又怎样?三十岁自有三十岁的风华。崔卓清都三十多奔四十的人了,照样有资格做本宫的情敌。
陈家原本人丁兴旺,可惜在本宫舍得一身剐的设计之下,陈睿晟带着几个庶弟上阵杀敌,死于非命,庶妹没什么话语权,真正在陈文昊心中有些分量的,也就陈长华和陈幼瑛了。
陈幼瑛只是个无知少女,觉得男人被抢只会向本宫虚张声势、张牙舞爪,却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种娇蛮愚蠢的傻白甜,最好拿捏不过,只怕楚少铭动动嘴唇,这孩子就信了,欢天喜地跟了去。
而陈长华……
陈长华极其彪悍,据史书记载曾在陈家平定天下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史书盖章陈长华是楚少铭的真爱,两人年龄迥异却极有共同话题,婚后二子三女,并无姬妾在室,死后更是同穴而眠。这是本宫极其羡慕却又忌惮非常的。
因此,在真爱面前,本公主果断认怂,不和她正面相抗,舍难求易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然而这些话自然不好告诉独孤伤。
“你先前在江湖上采花之时,是喜欢幼女,还是少妇?”我最后提示他道。
独孤伤立即就悟了。“公主高见。”
独孤伤应了,却不肯就此离开,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此时烛影深帐,孤男寡女,我寝衣甚是单薄,便莫名有些惊慌,面上只得装作越发镇定:“怎么?还有事?”
独孤伤犹豫了一下:“属下在大将军府,看到了驸马。”他看了看我又加了一句:“就是今夜。”
我神色不变,心中却有几分惆怅:历史终于沿着它原本的轨迹发展了,崔伯言还是投靠了陈文昊。是我主动把他推过去的,我求仁得仁,然而将来我想把他拉回来为己所用的时候,他是否能仍如我所愿呢?人心,原本就是最难捉摸的东西。
“公主,看开些。”独孤伤主动安慰我,“既然已经做出了抉择,就不要后悔。”
我便又笑了,心中却觉得很是疑惑。本宫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就连独孤伤这种妇女之友都觉得,驸马离开后,本宫会后悔呢?左右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本公主眼睛里看到的却是整个天下。
“独孤伤。”本公主吩咐道,“陈家起事之时,陈长华必定于阵前冲杀。务必要一击致命,不留活口。”我才不想让这位传说中的真爱看得到第二天的太阳。
“是。”独孤伤道,然而他又不免有些疑惑,“公主,属下斗胆想问一句,您这样苦心孤诣,把冠军侯推给陈幼瑛。可想过来日他们在您眼前恩爱时,您该何以自处?”
本公主微微一笑。本宫就知道所有知情者都对本宫的计策很不看好。可是二逼儿童欢乐多,精神病人思路广,陈文昊精明过人,手下能人异士甚多,只有用这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计谋,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
“本宫何以自处,你到时候看着,不就知道了?”我说。
第二天,昭灵皇帝仍然没有召见本公主的意思。而距离他传召命明镜公主入宫伴驾,已经有四日了。本宫知道,这是帝王对不听话的女儿的下马威。
可是本公主却很沉得住气。因为大熙朝的气数已经尽了。
果然,当晚城东北角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京城。本公主便知道,那是陈家造反了。
我微微蹙着眉望了望天色,向着浅薇吩咐道:“时辰还早,本宫要小憩片刻,李培元来的时候,让他多等一会子。”
浅薇诧异道:“李公公向来懂规矩,谨言慎行,纵有什么要紧事,也会先知会奴婢一声。公主怎知他夜间要来?”
我便笑笑:“他不是来向本宫告密的,而是皇帝要他来的。”
灵枢、素问侍立在旁,一个替我开穴,一个替我施针,我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在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凄凉阴冷的金雀宫:
那倒在血泊中的绝美女子嘴唇灰白,身体已冰冷;她怀抱里那个病弱的女婴微微闭着眼睛,用心倾听周围的动静,每当有脚步声经过时,她便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终于有阶前洒扫的小太监好奇推开了宫门……
终于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抱起了她,是那个女人!就是那个陈姓女人!
“留着吧,不过是个女孩,翻不出多大风浪的。”旁边有妇人劝她。
“娘亲,这是我妹妹吗?”她听到一个小男孩稚气的声音。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了过来。
“别碰她!她那么脏!”陈姓女人厉声说道,小男孩“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去,禀报陛下,就说疯女人杨氏死了,死的时候生了个女婴,不知道是谁的种。”她说。
“娘娘,陛下念旧,这恶人何必娘娘来做?”先前那妇人又劝她。
“好,那就去禀报陛下,废后杨氏薨了,临死前生了位小公主,问陛下可要认下。”她又说道。
……
我醒来的时候,李培元就跪在阶前。他的目光恭谨中带着一丝惴惴不安,一如二十几年前,他将襁褓里的本宫抱给昭灵皇帝看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不过是宫中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小太监,而如今,却已经是大内总管,昭灵皇帝身边的红人了。
烛光里他头发花白,皱纹也已经爬了满脸,唯有那恭谨和诚惶诚恐的神情,一如往日。
我在浅薇服侍下起身,他便低头再拜:“圣上请公主前去紫泉宫。”
紫泉宫里,永远都是烟雾缭绕,让人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此时,宫门大开,空气却分外清新。
昭灵皇帝木着一张脸,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旁边躺着好几个平时他最宠信的妖道的尸身。
本公主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数,这定然是皇帝终于发现自己被蒙蔽,帝王一怒,血流成河了。
但本宫可不打算这么善解人意,装作一副吓怕了的样子,煞白着一张脸,慌里慌张地问道:“父皇,这是怎的了?有人行刺?”
昭灵皇帝冷冷哼了一声。
“夕月,在父皇面前,你就莫要再装了。”他皱着眉头说道。
瞧瞧这口气,这难道是求人办事应有的态度吗?本宫于是越发诚惶诚恐起来,用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睛盯住他:“女儿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昭灵皇帝重重吐出一口气。
“陈家反了,这些妖道口中说的好听,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朕得到消息,陈文昊在京城中联络了各大世家起事。朕的三千御林军抵挡不住,眼看宫门就要被攻陷了。夕月,你此时还不赶快叫楚少铭回来,难道等着当阶下囚吗?”他说。
本公主却不吃他这一套。谁不知道朝代更替,最惨的人便是前朝皇帝。他此时哀求本公主办事,还不舍得给好处,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父皇,女儿可是崔家妇,怎好与外男说话?再者冠军侯远在紫荆关,急切之间又如何寻得到他?”我一派娇羞,嗔道。
昭灵皇帝用嘲讽的目光将我从头顶打量到脚下。“你此时倒和朕说这个?你跟楚少铭,什么出格的事没做过?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私下里养的那几只小飞鸽?罢了,朕不和你计较,你那驸马,也着实叫朕失望。朕也不瞒你,昨夜刚得到消息,就下令急召楚少铭返京了,只恐他不够上心,你速速修书一封,求他速来护驾。只要护驾有功,朕就封他为驸马,许你们花好月圆,如何?”
我低头摆弄衣角。“崔伯言呢?”
昭灵皇帝冷冷道:“崔家助纣为虐,犯上作乱,按律当诛九族,纵然法外开恩,也当贬为庶民,怎好尚公主?夕月,你不必担心这个。”
我心中暗地里嘲笑昭灵皇帝,笑他果真把这看人下菜碟的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全然没有少年之时处决摄政王、逼死太皇太后的果敢勇毅。既然知道世家尾大不掉,就该雷厉风行些,索性快刀斩乱麻诛族了事。似他这般前门拒狼,后门引虎,该下狠手时又瞻前顾后,无怪乎会被陈家做掉,改朝换代成功。
“事后,朕封你为护国公主,可前朝议政,再赏赐黄金十万两,绫罗绸缎一万匹,封邑再加五千户。如何?”昭灵皇帝见本公主犹犹豫豫,一咬牙,下了血本。
可是他此时才说这种话,却已为时过晚。
“父皇,”我慢慢抬起头来,“哪怕女儿即刻飞鸽传书,哪怕冠军侯星夜兼程驰援京师,仍需一天一夜。陈家既然敢犯上作乱,必然有备而来,只怕我们守不到那个时候。”
昭灵皇帝的目光却愈发热切:“这就要靠朕的乖女儿了。朕早知道,你手上有一支私兵。你且告诉朕,一个时辰内,他们是否能赶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门捉贼
我心中微微一沉。我自以为将一切都隐藏得很好,我以为昭灵皇帝早就荒废了政事,一心访仙求道。想不到,他竟然洞若观火到了这种地步?
本公主不假思索,立即脱簪散发,跪在他面前,急急哀求道:“请父皇明察。女儿断然不敢做出此等谋逆之举。”
昭灵皇帝眼中颇觉意外,不解道:“夕月,你何必如此?朕不是傻子瞎子。七年前你跟崔家抢驸马时,朕瞧得清清楚楚。朕当时没有怪你,难道现在反而会降罪于你了?”
原来他是说这个。本公主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可是那只是一支百人队。原来,昭灵皇帝已经捉襟见肘到要靠一支百人队来解围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公主拥有一支百人队武装,自然算不得什么有罪。但本宫偏偏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可怜样子,垂泪道:“父皇,女儿尚记得昔年太子哥哥,便是因此获罪。女儿怕……”
“你怕?”昭灵皇帝可能是觉得本宫这副做派太假了,他很是不耐烦,“夕月,到了现在,你就莫要装蒜了。朕与你都清清楚楚,承业因何而死。若非你这个祸水,事情怎会到如此田地?”
昭灵皇帝的太子萧承业,也就是那个陈姓女人给他生的大儿子。萧承业温文知礼,品性高洁,颇得朝臣拥护。史书上他因奸人陷害,和昭灵皇帝两相猜疑,私兵夺宫不成,畏罪自杀后尚有朝臣为其鸣不平。而现在,有了本公主这只蝴蝶之后……
三年前,公主府设宴。太子因和崔伯言颇有交情,又一向很照拂本宫这个妹妹,欣然而往。当夜因酒醉,便宿在公主府的客房。然而第二日清晨,他不辞而别,仓惶如同丧家之犬。从那以后,太子便有意无意躲着崔伯言和本公主,时常神情恍惚,行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