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贩也只是刚刚把摊子摆上,嘉木半挽着贺擎,累的直喘气。
贺擎半揽着她,在街边的一家馄饨摊上坐下,街上认识贺擎的人不少,但大部分人都是远远的看着,小声地议论。有不少姑娘故意经过他们面前,偷偷的朝贺擎瞟两眼,再红着脸低着头走过去。
刚才的一阵狂奔,嘉木觉得心情格外的舒畅,烦心事也忘了不少。看着贺擎扬着眉毛招呼店家上两碗馄饨,店家有些不敢相信,贺擎喊了两遍,才脆生生的应了句:“哎!”
馄饨很快就上来了,嘉木看着贺擎旁若无人地舀起一个,不待吹凉就送入自己嘴里,笑了笑,揶揄他说:“你看那些姑娘可都看着你呢,你这般狼吞虎咽的,一点儿也没有丰城第一公子的架势。”
贺擎不以为然的看嘉木一眼,“什么劳什子第一公子,我就喜欢驸马这个称呼,你不嫌弃我就行了。”
嘉木看贺擎吃得香,忍不住也舀了几个吃。嘉木正低头喝着汤,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语气中满含惊喜:“嘉嘉!”
嘉木很久没听过有人这么叫她了,勺子还放在嘴边,有些错愕的愣在那里,不敢回头。倒是贺擎抬起头看向嘉木身后,冲嘉木扬了扬眉毛,说:“是不是叫你的?”
嘉木这才把勺子从嘴边移开,放回碗里。吸了口气才回过头。
回过头看见来人的那刻,嘉木的手捏紧了勺子,隔着一些小摊,隔着不多的人,嘉木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那个人,身子僵了一下,定定地望着他,仿佛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那个人并没有穿他平时经常穿的素色衣袍,而是着了一袭青衫,倒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喊她的是水袖,水袖见嘉木回过了头,拉着唐歧就要往馄饨摊这边来。那短短的几步路,他们走过来,嘉木就那样看着,觉得仿佛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他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只是显得清瘦了一些,此时被水袖兴奋的拉着走过来,看着她时眉眼中也没有多余的情愫,嘉木就那样看着,一开始的震惊,连带着又见到他时的兴奋渐渐冷却,她恍然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正在和她的未婚夫偷溜出宫吃馄饨,她不能再因为他影响自己已经快要安静下来的心情了。
嘉木拉着贺擎站起来,对着行至面前的水袖笑了笑说:“袖袖,好久不见了。”嘉木看着贺擎的嘴边还泛着油光,想起刚刚唐歧看向她时平淡的眼神,竟从袖中扯出一张帕子,踮起脚帮贺擎擦了擦,嗔道:“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嫌弃你了。”
贺擎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听着嘉木软软地跟他说话,指尖温柔的触感虽然隔着帕子,依旧弄得贺擎一阵心血上涌。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了,忙捉住她的手说:“我今天太高兴了,平时我不这样的。”
嘉木看着就像个小孩子跟她解释说平时他不是这样的贺擎,会心的笑了笑。转过头跟水袖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夫。”
然后又对着贺擎说,“他们是我朋友。”
‘朋友’两个字不快不慢的划过唐歧的心里,唐歧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收缩了那么一下。有种针扎的疼痛感袭遍他的全身。
贺擎冲他们点头示意,说:“你们好,我是贺擎。”
唐歧只是冲他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走了,水袖看着自家堂主的背影,只好干笑着给贺擎打招呼说:“你好。”
然后对着嘉木说:“嘉嘉,你还好么?”
嘉木下意识的挽住贺擎,说:“我挺好的。”
那一袭青衣越走越远,嘉木努力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低下头。贺擎还沉浸在嘉木今天的主动里,扬着嘴角对水袖笑。
水袖回头看了眼走远的唐歧,对嘉木说:“嘉嘉,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嘉木望了眼贺擎,贺擎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我在前面的茶楼等你。”贺擎说完结了帐往茶楼走去,店家一开始不肯要钱,贺擎直接把银子丢在了桌子上。店家说要找钱的时候贺擎已经走了,只好把找的碎银子塞给嘉木,笑吟吟的说:“姑娘真是好福气。”
嘉木抿着唇笑了一下,水袖问道:“嘉嘉,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人么?”
嘉木道:“我本来就要嫁给他,袖袖,唐歧只是我的一个意外,我为了这个意外努力过,可我失望了,我也后悔了。现在一切还能重新开始,我为什么不要嫁给他呢?”
水袖有些语塞,定了定神说:“堂主最近挺累的,他把盟主的担子揽了过来,每天都要很晚才睡。今天也是我硬拉着他下山来置办一些堂内的物品,他才出来透透气的。说实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嘉嘉,堂主对你是真心的。本来这些话该让堂主亲自来跟你说,可是他心里有道坎儿,他迈不过去。小姐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我不想看着你们俩这样,嘉嘉,你嫁了那个人,你会不幸福的。”
“我不会,”嘉木偏过视线,看着街上慢慢多起来的来人,“袖袖,我不会,嫁给贺擎,我才会幸福。他心里的坎儿是他的事情,我要嫁人是我的事情,反正都已经结束了。”说完后,嘉木又近乎喃喃自语的重复道:“结束了。”
“嘉嘉,你不要欺骗你自己了。”
嘉木笑了笑,语气里有种释然的感觉:“认识唐歧以前,我就是这么骗着自己过来的。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可现在我能确定的是,贺擎会对我很好,而这就够了。有时候,骗骗自己又能怎么样,我一直告诉自己,说我不爱他了,兴许慢慢的,我就真的不爱他了。”
水袖没见过这样的嘉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反驳她。水袖眼里的嘉嘉,一直都是明朗的,就算心情不好,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也是清澈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可是现在,水袖分明看到她的眼前蒙了一层雾,把她所有的情绪都遮在了心里。虽然她还是笑着的,可是那笑容,却包含了太多别的因素,再也不似那时的快意。
水袖叹了一口气,说:“你幸福就好,嘉嘉。”水袖说完转过身走离馄饨摊,嘉木站在原地想了想,追上去,拉住水袖说:“袖袖,你帮我告诉唐歧一句话吧。”
“就告诉他,我们蔚家欠玉姐姐的,我替我哥跟他说声对不起。至于他欠我的,就让他别再想着了,我也不想再想着了。”
嘉木说完小跑进了旁边的茶楼,水袖叫住她:“嘉嘉。”
嘉木顿了顿,没有回头,水袖道:“嘉嘉,有些事不是你说不想就能去不想的,明明可以在一起,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嘉木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径直进了茶楼。水袖看着那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少年将军站起来迎向嘉木,连连叹气。就真的,只能这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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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街上转了转,嘉木有些心不在焉。
转到一家糖人摊子面前,嘉木想起第一次见到唐歧,似乎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嘉木随手拿起一个插在架子上的糖人,愣愣的看着。贺擎掏出银子要付钱。
嘉木拦住他,冲他摇了摇头,又把糖人插回了架子上。看了眼贺擎,问道:“你不问问我他们是谁吗?”
贺擎笑笑:“他们是你朋友,不是么?”
“是,”嘉木低下头,又抬起头看向贺擎:“贺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要说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贺擎轻缓地说,“那天你掉在湖里,我救你上来,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想要保护人的欲望。所以后来我接替父亲去了寒玉关,我想我要变成可以去保护一个人的样子,才能回来娶你。在寒玉关的那三年,一开始我觉得苦,后来我一想起你,就觉得我能坚持下去。有一次敌军来犯,那是我第一次披肩上阵。大胜之后我就想,我或许可以回来娶你了。其实我也觉得可笑,我没见过你几面,甚至我不了解你。但是嘉木,我是很认真的想娶你,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贺擎说完,良久没有听见嘉木回答,迟疑着问道:“你不会觉得我很肤浅,很幼稚吧?”
嘉木摇摇头,笑着说:“不会。谢谢你,贺擎。”除了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贺擎笑得明朗,嘉木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却想不通这丝不忍从何处而来。
贺擎笑着俯下身,轻盈的吻,落在了嘉木的额头上。
嘉木没有躲,袖袖,你不会明白,就算他对我是真心的又怎么样呢?在我和玉姐姐之间,他选择了伤害我,如果那天,如果那一刻,他让我留下来,那么不管多么艰难,我都会留在那里。可是他没有,我之前苦苦纠结他有没有骗我,现在我突然明白,他骗没骗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选择的,最终不是我。他选择伤我的心,去成全他心中的那道坎儿,那么我也成全他。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花满堂。
水袖心惊胆战的口述了嘉木的原话,口述完了才敢抬眼去瞟唐歧。唐歧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挥了挥手让水袖下去。水袖如蒙大赦,三两步就挪了出去。只留下唐歧对着桌子上的卷宗发呆,正巧飞云进来通报,说:“堂主,青峒派和武当派好像出了点事儿。”
唐歧淡淡的应道:“死人了吗?”
“应该还没有。”
“那就等有人死了再来找我。”
飞云疑问的看了唐歧一眼,但也不疑有他,退了出去。心里嘀咕道,平常您不是大事小事都揽过来么,怎么今天好不容易有事了,您又变回原来那样了。
飞云走后,听泉阁的大厅陷入一种沉寂,唐歧的手捏着桌子的一角,安静挣扎了很久的心,突然突突地在胸腔里叫嚣着,疼得他的肺都快要炸了。乔嘉木,你本事,别想着了?你想都别想!朋友是么?你竟还真的敢,真的敢嫁给别人!
气过之后,竟然是慌乱的感觉。唐歧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来真的,第一次,他慌了。
唐歧皱着眉,额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啪叽’一声,桌子的一角被掰断了。每对相爱的人之间的争吵和之后的冷战,其实都需要一个临界点,让双方之中的一个决定是否要先低头。而很显然,被嘉木这么一说,唐歧的临界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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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贺擎送回来之后,嘉木一个人闷在宫里。脑子里却浮现出乔阳的一句话,嫁给你不爱的人,那叫不负责任。有了爱,才能更好的过一辈子。
嘉木知道她又动摇了,就算她嘴上信誓旦旦地说着要嫁给贺擎。可是贺擎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愧疚。她心里下了那么久的决定,却在又看见他时轰然倒塌。尽管从头到尾他没有认真看过她一眼,只是眼光淡淡的扫过她的视线。今天跟水袖说的那句话,嘉木知道,是有很大生气的成分夹在里面的,就像她今天早上,那么温柔的待贺擎,也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多分点儿表情给她,哪怕只是皱一下眉。可是没有,他只是点了一下头就转身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
嘉木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贺擎,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他们之间偏偏没有碰对时间。在她终于能够去了解他、对着他笑的时候,她却已经爱上了别人。
是,唐歧是不好。爱摆脸色,爱逗她,最后还那样推开她。嘉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那个人再不好,就像乔阳说的,她不能否认,她还爱他。哪怕她努力了那么久,可是他一出现,她就溃不成军。
就算她不能原谅他,可是关于贺擎,嘉木突然觉得她不能这么下去了。她不能这么逃避下去了,她不能把贺擎当成她的避难港,表哥说得对,这对贺擎不公平。对她和他之间,也不公平。其实说到底,她只是自己心里气不过,气不过,他们到底还是就这么就结束了。
嘉木遣走身边的人,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眯着眼看着大大的太阳发呆。太阳光射的嘉木眼疼,嘉木正揉着发酸的眼眶,突然从宫墙外扔进来一个小石子,嘉木好奇地站起来往墙那边走过去,还没有走到的时候,就见从墙上翻身跃进来一个身影,嘉木看着那个脏不啦叽的人,目瞪口呆。
“老…老头子,你怎么来的?”
药羽打了打身上的灰,站直身子说:“废话,老子走着来的。你们宫里这墙真难爬。”
嘉木嫌弃地看他一眼,“谁让你爬墙了,我不是给过你一个腰牌么。”
药羽骂骂咧咧的:“靠,老子忘了!”
嘉木打量地看眼药羽,啧啧的叹气:“老头子,你怎么又沾上那个面具了,你说你长得也不丑,装丑有意思么。”
药羽不客气的越过她,往那个板凳上走过去坐下,嫌弃的说:“你还是个公主呢,连个躺椅都没有,就这破板凳你还真能坐下去。”
嘉木坐在他旁边,白了他一眼说:“就跟你说了我很穷,所以你快点把欠我的钱还给我吧。”
一提到钱,药羽咳嗽了两声打算转移话题,嘉木踢他一脚说:“哎,刚才问你呢,扮丑有意思吗,快点换回来,你这张脸真是有碍观瞻。”
药羽不以为然:“老子顶着这张脸那么多年了,以前怎么不见你嫌弃我啊。”
“以前我又不知道你是药羽,”嘉木还在纠结那张脸,“你又变回来干嘛啊?”
药羽装作神秘的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