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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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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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夫人接口道:“老夫人与桐哥儿祖孙情深,教人看了好生羡慕。”
“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岁数,就晓得人一老啊,便觉得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锦衣玉食,那都是虚的,只求儿孙绕膝,统统都在跟前。稍微走得远些,心里头都惦记得紧,生怕在外头冷着冻着,渴着饿着……”老夫人把方稚桐揽在怀里,“哪怕才离开眼前一会儿!”
方稚桐挽了老夫人的手臂:“孙儿心里也惦记着祖母,正打算五月十五,到西林禅寺,为祖母烧香祈福去,请祖母允了我。”
方老夫人听了,伸手一捅他的额角,“你这猢狲,想是又约了同窗,一道去玩罢?”
方稚桐嬉皮笑脸:“祖母明鉴,孙儿是诚心要去寺里烧香祈福,顺带玩一玩罢了。”
老夫人听得哈哈笑,“行了,行了,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你要去便去罢,只是得多带两个小厮在左右伺候,万不可一个人往那热闹处挤。”
方稚桐得了准许,自是欢喜,“谢谢祖母!孙儿省得了。”
老夫人这才对他道:“你看看,说着话就又扯远了。你姨丈升了闽浙总兵,已走水路,先一步到任上去了。你姨母同表妹坐不惯船,所以走陆路,经过松江,顺便盘桓两日,一来是探望你母亲,二来打算请位懂顾绣的绣娘一道去福建。这几日你下了学,不要只顾着玩,多进来陪陪你姨母。”
又转向姨夫人,“到了此地,就当在自己家似的,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尽管找老大媳妇。”
方夫人与姨夫人忙站起来,齐齐矮身。
“是。”
老夫人留了众人在自己屋里用罢午饭,这才推说觉得乏,想歇一歇。
众人遂告辞出来。
方夫人引了姨夫人往自己屋里去,方稚桐和表姑娘微微堕后两步随行,一众丫鬟婆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
方稚桐不耐烦应酬欲语还羞,频频隔着团扇打量他的贵姐儿,只管摇着折扇,一路前行。
他自小生得俊美,年节出门作客,一干夫人总爱打趣他:
“桐哥儿长得多俊!比我家大姐儿还俊!”
“可不是,跟观音大士座下的金童玉女似的。”
“以后不晓得谁家闺女能做桐哥儿的媳妇?”
待他年纪渐长,身材略展开了,出门去那些姑娘媳妇子往他身上瞟的眼神便愈发多起来,有的含蓄,亦有的肆无忌惮。
日子久了,他对姑娘们仰慕的眼光已经麻木,惯常视若无睹。
走在他一边的表小姐鲁贵娘却不晓得他心中的不耐烦,只当表哥斯文有礼,谨守规矩。想起临来前,母亲对她说要好好同表哥相处的话来,鲁贵娘鼓起勇气,以团扇掩面,轻声问:“听姨母说,表哥如今正师从东海翁习字,不知习得如何了?我有一把自京中新得的沉香骨重金扇面的折扇,能否请表哥为我在上头题字?”
方稚桐微微顿一顿脚步,侧首看向贵姐儿。
鲁贵娘只见他一双美目淡淡望来,浓长睫毛半垂,在下眼帘上落下一片阴影,朗眉直鼻丰唇,英俊无匹,不由得玉靥微红,心间乱跳,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方稚桐望着表妹鲁贵娘娇怯的双眸,脑海里却不知恁地,浮现出谷阳桥头,那卖酸梅汤的小娘子,一双水灵灵、怒冲冲的大圆眼睛来。
“表哥?”见他不答,鲁贵娘忍不住微微提高了声音。
方稚桐合起折扇,朝鲁贵娘浅笑,“我也不过才跟着先生习字,尚未学得先生的皮毛,哪里能拿出来献丑?若写得不好,岂不是毁了一把好扇?”
“表哥过谦了,能师从东海翁,哪个不是极有天赋的?”贵姐儿以为他是谦虚,因而又道:“再说,不过是一把扇子,不值什么。”
方稚桐却不接她的话,反加快脚步,追上母亲方夫人与姨母鲁夫人。
方夫人和姨夫人正在低声细语,听见后头脚步声渐近,遂停下来,回头一看,只见儿子大步流星过来,朝她们一作揖,“母亲,姨母,请原谅孩儿先行回去,完成今日先生布置下的功课,少后再来陪母亲和姨母叙话。”
说罢,长身而去,方夫人连叫都来不及叫他。
方夫人面上颇为尴尬地对妹妹鲁夫人道:“桐哥儿这孩子被他祖母惯宠的,四娘你莫放在心上。”
“三娘你说得什么话?我怎么会放在心上?自是桐哥儿的功课要紧,游园什么时候不能游?”鲁夫人挽了方夫人的手,“正好我们姐妹可以说会子体己话。”
被方稚桐撂了个没脸的贵姐儿,掩在团扇后的俏脸涨得通红,却又不好当众发作,只把银牙一咬,小碎步跟在方夫人与母亲身后,往方夫人住的院子去了。


、6第五章 一番心思(2)

亦珍和汤伯的茶摊,过了晌午就将带出来的两坛子酸梅汤和茶水都卖完了。汤伯收拾了家伙事儿,仔细放到鸡公车上,恭谨地对亦珍道:“小姐,可以回去了。”
“好的,汤伯。”亦珍咬了一口软糕,跟上汤伯脚步。
“小姐饿不饿?饿的话,前头有间专卖条头糕的铺子……”中午茶摊生意最好,两人守着茶摊,忙得脚不点地,小姐只趁空吃了两块家里做的桂花赤豆糕,汤伯担心小姐经不得饿。
亦珍展颜一笑,“不用了,我还不饿。再说,我想母亲了,想赶紧回家去。”
汤伯“诶”了一声,用力一推,鸡公车便在光滑的青石条路上咕噜噜前行。
亦珍回到家里,等不及洗漱换衣,便拎着裙角,奔进母亲屋里。
曹氏吃过午饭,正靠在床上,捧了绣花绷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绣花。听见女儿的脚步声,便将绣花针别在细绢的一角,把绣花绷子搁到枕头边上的小笸箩里,嘴里轻道:“慢点走,莫奔。”眼睛里却透出淡淡的笑意来。
亦珍跑进屋里,早晨梳得齐齐整整的头发已经有些松散下来,被脖颈上的汗沾湿,一缕一缕的,白净的脸蛋这时晒得红通通的,煞是可爱。
亦珍跑到母亲床前,开心地对曹氏说道:“娘亲,你猜,我们今日挣了多少银钱?”
曹氏摸出绢子来,一边给她擦汗,一边笑吟吟地道:“娘亲猜不出来。”
“今日一共赚了二两三钱银子!”亦珍眼睛闪闪亮,嘴角噙着笑,“汤伯说比前两日只卖茶水好了不止一点点。”
汤妈妈这时才姗姗从外院奔进内院来,到得门边,扶着门框喘了好大一口气,才提了裙摆,跨过门槛,进了屋。
等进了屋,看见亦珍汗津津地坐在曹氏榻旁,胖墩墩的汤妈妈拍了一把大腿,“唉哟我的小姐啊,妈妈年纪大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又倒换了两口气,这才去楠木面盆架子上取了汗巾,在面盆里绞了,走过来递给亦珍,“小姐先擦把脸,再同夫人说话不迟。”
亦珍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汤妈妈,呵呵笑,“知道了,下次跑慢些。”
跑慢些?汤妈妈弹眼,转而正色道:“小姐,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行不摆裙……”
竟滔滔不绝背起女论语来。
亦珍听得胆颤心惊,惟恐母亲曹氏如此约束自己,连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施礼,细声细气道:“女儿不打扰母亲休息,先行告退。”
说罢,轻轻地向外走去,抬脚跨过门槛,迈着小碎步走出母亲的正房,自觉不会被汤妈妈听见,这才拔足奔向自己屋里。
等回到自己屋里,亦珍轻轻阖上门,从自己梳妆台上的小檀木镶螺钿匣子里取出一本线装新仿的薛涛笺纸簿子来,又拿了产自京城门头沟区斋堂的长条黛石出来,轻轻翻开已经记了两三页的簿子,写下日期:五月初八,收入银二两三钱。
写好以后,亦珍对着上头的字看了片刻,这才将簿子合起来,连同黛石一道,小心翼翼地放回檀木匣子里去。经了今日,亦珍信心大增。
曹氏房里,汤妈妈扶曹氏躺下,替她盖上缎被,将她枕边的针线笸箩拿开,放在一边的夜壶箱上头。
“你看亦珍这孩子,经不经得住?”曹氏咳了两声,轻轻问汤妈妈。
汤妈妈见她神色惫怠,鼻尖一酸,赶紧忍住了泪意,“小姐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体贴夫人,知道操持家计,实是再懂事不过的。夫人您好好休养,等养好了身体,您还有好多东西要教给小姐……”
曹氏摆摆手,“妈妈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
若不是为了将女儿亦珍抚养长大,觅得良人,她也不会苦苦支撑到现在。
汤妈妈只好背过身去,撩起衣摆,抹了抹眼睛,这才转过身来,将曹氏的被子细细掖好,“夫人等了小姐一上午,如今小姐回来了,您可以好好睡一歇歇了。”
曹氏微笑,轻轻阖上双眼,“珍儿的脚……”
汤妈妈一愣。
曹氏是裹了脚的,然而并不是山西大同等地那种须合瘦小尖弯香软正七字律的小脚,而是细长且纤直的扬州足,因长且窄,穿在绣鞋里,显得十分纤秀好看。
汤妈妈自己倒并不曾缠足,一是因为幼时家境贫穷,并不讲究这个,二是后来卖身进了曹府做丫鬟,要干活伺候夫人小姐,东家哪耐烦要个裹着小脚行动不便的?
如今听曹氏提起珍姐儿的脚,汤妈妈轻声问:“夫人的意思是——”
曹氏浅浅一笑,“以前祖母在世的时候说,女子十岁缠足,一缠就是一辈子,这苦楚也是一辈子。我是吃过缠足的苦的,也尝过这其中的不便滋味。因此一直私心里,不想让珍姐儿再受一遍我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向来也就不曾对她提起过。”
汤妈妈点点头,夫人自裹了脚,稍微立得辰光久些便吃不消,路都走不远。从此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做起了大家闺秀。当年自京里一路到松江来,夫人受的苦,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晚间在客栈投宿,关上门,将裹脚布慢慢地一层层解开来,整个脚酸疼肿胀,碰一碰都钻心似地疼。
这样的苦楚,让珍姐儿也受一遍?汤妈妈想一想都觉得心疼肉疼。
“只是这不过是我做娘亲的私心罢了,总要问过珍姐儿才好。不缠足,到底是一时适意,只怕将来要影响珍儿说婆家……”
女儿亦珍眼下还有一年时间便要及笄了,虽然拖了两年,如今若要缠足,也还来得及。
曹氏既想让珍姐儿自在快活,又怕将来珍姐被婆家嫌弃,不是不为难的。
汤妈妈想一想,道:“依奴婢看,小姐是个极有主意的,夫人为她打算着想,小姐必定能体会夫人的一片苦心,弗如寻个机会,问一问小姐自己的意思罢。”
曹氏静默片刻,“就依妈妈的主意。妈妈忙了一早,也去外间歇息一会儿罢。”
汤妈妈躬身从屋里退出来,在外间的矮脚榻上半坐半躺,眯眼瞌睡。
汤妈妈眯了一会儿,忽听得外院“嘀铃铃”两声清脆铃响,忙下了矮榻,先绕进内室,见曹氏仍睡着,这才小跑着从内院出来,过了垂花门,来到外院。
汤伯见自己家的来了,问:“没吵醒夫人罢?”
汤妈妈摇摇头,“夫人正睡得沉。”又问:“什么事?”
“隔壁顾娘子家的英姐儿遣了丫头过来,请小姐过去玩儿。”汤伯指一指正坐在门边条凳上吃香瓜子的小丫头,“在等小姐回复呢。”
那穿松绿色滚边长袖短衣,一条鸭卵青长裙,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看见汤妈妈来了,把手里攥着的一把香瓜子壳往手帕里一兜,站起身来,矮身一福,口齿清晰伶俐地说道:“汤妈妈,我家小姐着我过来,请你家小姐过府一叙。”
“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过我家小姐。”汤妈妈忍了笑,返回内院,往亦珍住的东厢而去。
到了厢房跟前,汤妈妈微微提高了声音:“小姐。”
“进来罢。”里头亦珍应道。
汤妈妈这才推门进了东厢的明间。
“小姐,隔壁顾娘子家的英姐儿遣了丫头来,请小姐过府一叙。”
“我知道了。烦请汤妈妈先去回了那丫头,说我过会儿就来。”亦珍对早前汤妈妈背女论语的事犹有余悸,这会儿仍一派斯文,慢悠悠道。
汤妈妈抿嘴一笑:“是。”
待汤妈妈一走出厢房,亦珍才暗暗松一口气,回到内间,取了两条新打的绦子,装在小樟木匣子里,又对着梳妆台上铜镜里隐隐约约的人影左右照了照,上下检视,觉得并无不妥,这才捧着小匣子出了东厢,经抄手游廊到母亲曹氏的正房前,伫足倾听。见里头并无动静,遂轻轻出了内宅,穿过垂花门,到了大门口。
“妈妈,汤伯,我到英姐儿家小叙,晚饭前便回来。”
汤妈妈亲自送了亦珍出来,目送她进了隔壁顾娘子家的大门,方才家去。


、7第六章 一番心思(3)

顾娘子家的小丫头软罗引了亦珍进了顾宅,穿过垂花门往顾家小姐顾英的闺房去。
等将亦珍引至顾英的绣房,软罗上了茶,便静静退出了绣房。
待软罗一出了绣房,足音去得远了,顾英立刻原形毕露,将秀秀气气的姿势一抛,摊手摊脚往绣榻上一靠,“还是和珍娘你在一块儿自在,只你从不指摘我动作粗鲁,手脚不秀气。”
顾英人如其名,浓眉大眼,生得十分英气,又比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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