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说完转身扬长而去,剩下恬月公主孤零零站在那里,两肩发抖,摇摇欲坠。
她朝着清浅的方向喊道:“这些不过是传说,毫无根据,你就为这个取那么多人性命?”
“你凭什么认为这是毫无根据的传说呢?”清浅停住脚步,转身问。
“当然是传说,我才不信,什么王室血统就能流出无望之泪,简直是笑话。再说,我就算到死,都不会掉一滴眼泪。”恬月公主说。
“信不信由你,你爱死不死,反正怎么样我都不亏。”清浅再次扬长而去。
恬月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地上。
父王号召天下勇士来救她,她是听说了的。
只是那些勇士,连离诺城都没有进,便已葬身深山禁地。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生平第一次,她恨自己的公主身份。
如果她不是公主,她不会沦在这离诺城,日日夜夜受尽精神上的折磨,守着仅存的一丝希望,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如果她不是公主,就不会有那么多莲州勇士,为了救她前仆后继葬身异乡,长此下去,百姓一定会怨声载道;
如果她不是公主,那么她与他,也不会一出生便有着宿命的仇恨。
其实这样的日子,每活一天都是折磨。
但她却还是心存希望,挣扎着不愿死去,撑得一日是一日,希望有一天,那个身影出现的时候,会心生怜惜,会幡然醒悟,然后带着她,冲出离诺城。
每天都怀着希望,然后承受失望。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靠仅存的希望活着。
或许死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世上没了需要拯救的恬月公主,父王和他的勇士们才能够彻底的解脱。
只是,她还舍不得。
她叫恬月,莲州王最小的女儿。
莲州王是位明君,莲州乃至周围附属国的人们都这么说,除了西漠王。
西漠王与莲州王结怨,始于十九年前。
在那之前,两人互为知已,称兄道弟。
所以莲州王才会放心的把妖族封印在西漠王的地盘上。
在神、人、妖共处的日子,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彼时的莲州王刚即位不久,联合多方力量,苦战多年,终于将暴炎神与他的族类封于暴炎神殿中,并于莲州建魔法祭祀坛加以镇压,设下魔法阵,由长老们日夜看守。
而妖魔一族,则被囚禁于西漠深山的一处神秘洞穴,设了封印,除非封印被破,否则不得世出。
所有人都对莲州王心存景仰与感激,周边小国纷纷归属莲州。
从此这个世界人类独大,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太平盛世。
但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约二十年前,西漠王在巡视禁地魔穴的时候,被一血妖幻化的女子所惑,私自揭开封印,妖魔一族倾巢而出,西漠陷入混乱之中。
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魔军便被重新逼进魔穴。
世间又是风平浪静。
但是,莲州王与西漠王之间,却从此有了裂痕,再也回不到当初那般亲密无间。
那名血妖所幻化的女子,名叫玲珑。
她究竟美到什么程度,恬月无从得知。
只知道,西漠王为了她,竟可以置十几年的兄弟情义不顾,置黎民百姓不顾。
“祸水!”莲州王说。
他执意要把玲珑处死。
从不求人的西漠王,放下尊严苦苦相求。
这更让莲州王觉得玲珑非除不可。
最后,莲州王看在兄弟情面上,让怀有身孕的玲珑生下了她和西漠王的骨肉,然后,由已归顺人类的暴炎神族八大长老,联手将玲珑的魂魄散尽。
一个据说美得足以颠倒众生的妖界女子,就这样在长老阵中灰飞烟灭。
西漠王从此与莲州王断了往来,终日消沉,对往事绝口不提。
而那个孩子,一生下来就失踪了。
听说玲珑死前将他交予西漠定天塔附近的定天老人。
定天老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知道。
据说他每一百年带着记忆轮回一次,精通法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对世间万事万物了如指掌。
这样神秘的定天老人,怎么会接受玲珑委托,帮她抚养孩子呢?
许多人百思不解。
当然,这只是个传说,那孩子到底去了何处,无人知晓。
恬月一直很难理解,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得西漠王可以负了兄弟情义,忘了百姓苦楚,甚至是,负尽天下也在所不惜。
这世上真有那么一种人,可以让人沉迷至此吗?
直到那天,她见到了残歌,忽然间就明白了西漠王的所有心情。
初夏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洒在莲州王宫,屋顶檐角树梢都笼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风轻轻的吹着,空气中弥漫着荷花的清香。
城里夏日来得快,无忧亭荷花早已盛开。
莲州王心情很好,陪恬月和王后饮酒赏月。
酒是烟霞岛进贡的桃花酿,甘甜香醇,未饮先醉。
当一个红衣少年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恬月以为自己醉了。
少年身上的红衣有着说不出的灼目与妖艳,然而目光,却是如寒霜般冰冷。
“我叫残歌。”他冷冷的看着他们,不带一丝感情的说。
恬月笑得倒在了母后怀里:“他说他叫残鸽,咯咯,残废的鸽子吗?可是他长得真好看啊!”
王后和莲州王也在笑。
是啊,这桃花酿太醇,看来大家都醉了啊。
当然是醉了,不然,怎么会凭空多出这么一个妖异的美少年,这可是莲州王宫,内外都有重重禁军把守着的。
可是当少年再一次开口时,他们的酒忽然全醒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他身上会有着如此妖异的感觉,为什么他可以凭空在王宫出现。
“我是西漠的七王子,今天,是来为我娘玲珑报仇的。”他说着,手上银光一闪,一把轻薄料峭的剑,已经架到了莲州王的脖子上。
他是西漠的七王子,来为她娘玲珑报仇……传说中的玲珑与西漠王的儿子?
他父母的故事,早已在民间流传,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关于他的下落,也是人们一直在猜的谜。
他没死,他回来报仇了。
也许传说是真的,他娘死前把他托付给了定天老人。
所有人的酒意顿时全无。
“你要为你娘报仇?”莲州王问。
“是的。”少年依旧脸色如冰。
“那你动手吧。”莲州王闭上眼睛。
“父王!”恬月大惊:“怎么可以这样?”
“来人,来人哪!”她放声大叫。
“别叫了,月儿。”莲州王轻轻叹息。
“为什么?叫人来,杀了他。”恬月喊道。
莲州王依旧闭着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
恬月心里觉得莫名的烦躁与疼痛。
为什么这个好看的让她心头狂跳想不顾一切跟着他远走天边的人,要杀她的父王?
为什么他是玲珑的儿子?
玲珑是妖,她都死了,为什么还阴魂不散要她的儿子来报仇?
而到底又为什么,那些侍卫到现在都不出现?
“如果他没有来去自如的本事,他不会来的。我没料错的话,外面的侍卫应该都被杀了。”莲州王长叹了一口气,睁开眼对恬月说。
然后他静静的看着残歌。
残歌的眼睛妖异如鬼魅,在月色里闪着如幽夜寒星般的光。
“你倒不笨。”他说,“不过我没有杀他们,他们只是暂时失去知觉而已。那都是些无辜的人,就如我娘一样,各为其主,罪不至死。”
“哈哈,哈哈……”莲州王忽然大笑,笑声凄凉悲哀:“真没想到,这么多的王宫侍卫,竟敌不过一个妖女的儿子,可悲、可叹、可笑啊!”
恬月忽然觉得恐惧。
她的父王一向是个严厉的人,很少笑,更不会笑得这样绝望而又凄凉。
“我娘是妖类没错,但她是真心爱着我父王,你不该让他们阴阳两隔,还让她魂飞魄散。这些年来,你做着你的莲州王,受尽世人景仰爱戴,可是,我父王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残歌的声音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很愤怒,却又如寒冰般,凛冽无比:“你知道失去至爱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眼睁睁的看着最爱的人去死,自己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吗?”
“如果他们的爱会危及天下苍生,那他们就不应该在一起。凡事,都应该以天下为先,以黎民百姓为重。”莲州王沉声说。
“哈哈,天下苍生?”残歌忽然笑了起来:“说的真好听。妖类已经重新封印,我娘也答应与父王安心过日子,你为什么非得置她于死地?为了天下苍生,这种话,你留着骗那些被你愚弄的百姓去吧!”
他面上露出嘲弄的神色:“你自己不也爱过异类吗?是她做了很大牺牲才换来这人类的太平,换来你这莲州王一代明君的荣耀。为什么你可以爱上定天教主的女儿,奉她若神明,却要对我娘赶尽杀绝?”
恬月吃惊的望向自己的父王。
当年的事,他并没有对她说过太多。
她所知道的,也就是民间流传的那些。
难道,其中还另有隐情吗?
王后紧紧的拥着恬月。
恬月能感觉到肩上母后的手冰冷冰冷。
她的母后是北沙王的女儿,年轻时也曾驰骋沙场,决不是柔弱女子,可是此刻,她在发抖。
“是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或许愧对兄弟,但永远无愧于天下!如果你要报仇,那就动手吧。”莲州王说。
“谁说报仇就一定得让你死?”残歌忽然邪邪的一笑,收回手中的剑,横在面前,专注的看着剑身,缓缓的说:“你不知道失去至爱是什么感觉,那我就让你尝上一尝,看你还是不是还一切无悔!”
“不要!”莲州王大叫。
“恬月!”王后嘶声喊道。
恬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紧,人已被残歌掠到半空。
“父王!”她惊呼。
却发现自己被残歌胁持着越飞越高,父王和母后的身影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2)
恬月看到父母对着她的方向大叫,看到母后倒在父王的怀里。
可她听不清他们叫的是什么,她的耳边,只回荡着残歌的一句话:“我倒要看看,是天下苍生重要,还是你的女儿重要!”
风在耳边呼呼的吹,面颊火辣辣的疼。
平时觉得轻柔的微风,现在感觉竟如此猛烈。
迎着风,呼吸有些困难,胸口闷闷的不舒服,却不敢动弹,向周围一望,顿时有种眩晕的感觉。
莲州在脚下,已经快看不出轮廓。
恬月想问残歌,究竟要带她去哪里,刚一张嘴,风便猛的灌了进来,她被呛住,猛咳了几声,胸口疼得厉害,加上严重的眩晕,一时喘不上气来,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恬月醒来的时候见残歌已经停了下来,放眼望去,连绵的群山中,影影绰绰有座城堡,鬼气森森的矗立在那里,看不太真切。
“这是哪里?”她惊恐的问。
“离诺之城。”残歌冷声说。
她侧过脸,看到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几乎是被残歌拖着一路走进那阴森的大门,阵阵恶臭扑面而来,各种面目可憎的妖物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眼里露出饥饿的光芒,它们咧开嘴对她笑,口水都流了出来。。
恬月开始有点后悔以前太过贪玩,一点都不用功。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根本认不出来这些都是什么妖,更别提有能力对付它们了。
这离诺城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妖物呢?
残歌拖着她往前走,对那些妖物看也不看。
而它们好像也很惧怕残歌,只是跟在他们后面交头接耳,吃吃的笑着。偶尔有一两只凑过来,对着恬月仔细的看,然后便回过头对它的同类手舞足蹈,很兴奋的样子,好像在它们眼里,她已经是顿丰盛的晚餐。
恬月起初很努力的想记清地形,为日后逃出去做好打算,结果发现只是徒劳。
每一道走廊,每一个房间,都是那样的相似,阴暗,潮湿,随处可见斑斑的血迹。
被残歌拖着转了一圈,她只弄清一个事实:原来这离诺城竟横跨了几座山崖,崖与崖之间以铁索相连,铁索上有妖物把守,各个山崖上住着不同的妖物。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妖也一样。
从铁索的这端走到那端,她惊出一身冷汗。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放眼望去,黑云翻滚,不时有凄惨的叫声从云里传来,也会有一张张面目模糊而又狰狞的脸从云中显现,然后不甘心的又被黑云吞没。
那是些怨魂。
因为惨死,魂魄不愿离去,日日在这里徘徊,怨气不散,不管生前是人是妖,最后都因满腹怨气而化成了怨魂。
它们的样子看起来大同小异,一样苍白的毛发布满全身,一样狰狞的面孔,一样轻飘飘没有半点重量的身体。
残歌拖着她穿越迷宫一般,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大殿里停了下来。
然后停在那里,一言不发。
恬月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心中想着毕竟自己是莲州的公主,不能表现得太窝囊,于是努力想要表现得镇静点,可牙齿却开始不听使唤的打着哆嗦。
站了片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一路都有大大小小的妖物跟在后面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吵得很,此时周围却变得异常安静。
两排妖物整整齐齐的站在殿的两旁,恭恭敬敬一言不发。
殿内静得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