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贞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想了解什么?”
周坤说:“首先,你执意要跟随我们的目的,不会只是为了探险吧?你不像会好奇的类型,山本铃想杀你灭口,她所在的组织很可能也把你列上了黑名单,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坚持要去魔鬼眼?魔鬼眼也许是那个组织的据点之一,你不怕组织成员对你不利?”
顾易贞背靠栏杆,抱起手臂,嘴唇微微发抖:“当然怕,可是山本铃曾经说过,她把易菲的尸体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怀疑,她说的就是魔鬼眼,不,不是怀疑,我可以肯定,易菲的尸体被她藏在了魔鬼眼的某一处,我向铃木庆造探问过,她截取我的小指后又回了一趟三峡,绝不会错。”
周坤问道:“你坚持去魔鬼眼,是为了寻找你妹妹的遗体?小魏不是说了吗?咒术已经解开,顾易菲的灵魂早得到解脱,一具没灵魂的空壳子,找没找到有什么区别?”
顾易贞脸色苍白,抓住周坤的手臂,瞪大眼睛说:“没有解脱,没有解脱,周警官,那天我对你说了谎,桥本俊介失常的时候,我看见的不是黑烟,而是满身披血的易菲,她咬着桥本的脖子拖了出去,一路拖,她的身体就像剥落的老树皮一样,一块块往下掉,满地全是血,全是肉沫和内脏……”
说到这里,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牙齿“咯咯”得打着颤,浑身都在发抖,像是陷入了某种极度惊惧的精神冲击当中。
周坤吐掉烟头,上前拥住顾易贞,轻轻拍抚她的背部。无声的抚慰往往比言语更能安定人心,而在这时,同性的优势就出来了,身为女性,周坤可以毫无顾虑地献出胸怀,拥抱同为女人的顾易贞,如果是男人,这些举动就难免有占便宜的嫌疑。
顾易贞贴靠在周坤胸前,隔着衬衣,听到胸腔里传出“咚咚”的心跳声,节奏沉稳有力,冲击着耳膜,让躁动的情绪随着有规律的心跳,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把脸埋进周坤的衬衣里,闷声说道:“易菲一直在喊——救救我,救救我……虽然她发不出声音,可是我知道她在向我求救,易菲没有解脱,山本铃曾说过,她的灵魂被禁锢在躯壳里,只要一天不找到她的遗体,她就还要留在这世上受一天的罪。”
说到这里,顾易贞突然抬起头,揪住周坤的衬衣,大声说:“周警官!是我害了易菲,她是因为我才被盯上,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她解脱才行!你不要丢下我,你一定要带着我一起去!”
两行泪水从瞪大的眼眶里滑落下来,顾易贞用袖子去擦眼泪,擦了这边,那边又湿了,最后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她咬着牙,把呜咽声哽在喉咙里,全身剧烈地颤动。
这种抽抽噎噎的柔弱姿态令周坤想起了一个人,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带着白兰花香的女孩,总是在她面前抖动着瘦削的双肩,捧住脸,哭得惹人心怜。
有那么一瞬间,记忆中的身影和眼前这个抽泣的女人重叠在了一起。
周坤很清楚,顾易贞并不是脆弱的女性,她柔韧却不柔软,只是长期在压抑中生活,各种复杂的情绪一层层堆叠积累,在无形中加重了心理负担,一旦到达顶点,就需要释放出来,如果得不到宣泄,很可能会精神崩溃。
顾易贞本性善良正直,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仍敢于对桥本社做出反抗。
想到这里,周坤心软了,把顾易贞拉坐在墩子上,蹲在她面前,问道:“你妹妹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顾易贞哽咽道:“我不敢说,桥本社势力庞大,不管是在日本,还是在中国,都有一定的影响力,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我想象不到的,而魔鬼眼内部很可能隐藏着另一个更为隐蔽危险的组织,我怕我说了,你们会撒手不管,只靠我一个人的能力,就算能进入魔鬼眼,也不可能顺利找到易菲。”
周坤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魔鬼眼,哪怕没有你,还是会想办法进去,只是要多费些周折。”
顾易贞从指缝里看了周坤一眼,只看一眼就低下了头:“周警官,不瞒你说,对于桥本社和山本铃,我了解得很少很少,山本铃是个擅于伪装的人,连铃木庆造也查不出她的底细,我说了解她,掌握许多你们不知道的讯息,那是骗人的,是为了让你们不能轻易丢下我,可是我不安心,越想越不安,我这么做,不是在利用你们,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吗?可是我没办法,除了你们,我真的找不到能帮我的人了。”
说着,她的眼泪又滑了下来。
周坤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说道:“就算是利用,也是相互利用,我们利用你找到了进入魔鬼眼的路径,你利用我们去寻找顾易菲的遗体,这是等价交换,甚至可以说,我们得利更多,你不用觉得亏欠了谁,知道吗?”
顾易贞点了点头。
周坤又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你妹妹的遗体,我一定尽力帮你寻找。”
顾易贞说:“不!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周坤问道:“你是不相信我吗?不相信我会尽力寻找顾易菲?”
顾易贞擦干眼泪,用坚定的眼神看向周坤,说道:“周警官,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但我相信你,从你陪在我身边的那一夜起,我就相信你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可易菲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把自己的责任推给别人去做,就算再困难,我也要亲自找到她!”
说这番话时,她泛着水汽的眼眸中闪出一丝恨意,周坤顿时了悟,顾易贞不仅想要找到顾易菲的遗体,还想为她报仇,就算山本铃死了,仍有主凶和其他帮凶,一旦产生寻仇的心理,那是决计劝不住也甩不开的了,与其让顾易贞一个人乱来,不如放在身边照看。
!!!
熬到凌晨,老船头过来喊门,众人迅速整理好行装。老船头请托渔队队长开船把他们送到漂流点。
打竹漂的工具是三根楠竹编成的简易排筏,乘竹漂可不像搭车乘船那么轻松舒适。老船头会先让乘客穿上雨衣,戴上一次性水下呼吸储氧袋,再让乘客面朝上躺在竹筏中段,用麻绳把人、行李和竹筏牢牢捆在一起,以保证他们不会在漂流过程中意外落水。
在深不见底的长水沟上玩竹漂,不仅是对漂手技术的考验,还是对乘客胆量的考验,套用渔村人的一句话来概括:“想玩打竹漂?先做好当鱼食的心理准备。”
、魔鬼眼九
老船头对那种只想过把瘾的游客向来是拒不接待,这回见来了几个肯办实事的专业人员,他也来劲了,要表演双漂,也就是一次载两个客人,据说这是藏箱底的神技,随船的渔民全都挤在甲板上看热闹。
老船头把排筏放下水,手持毛竹杆,使了个燕子翻身,轻轻跳上竹筏,竹筏上下颠簸,老船头的两只脚就像打了钉子一样,牢牢扎在圆竹上。他在晃动的竹筏上,像走平地似的从这头走到那头,把毛竹杆往腋下一夹,冲着船上招手:“下来两个胆大的做示范,小伙子,你们先。”
张良拍拍炮筒的肩膀:“兄弟,两大男人的体重超标了,你就跟你身上的包一船吧。”
说完,下巴朝魏淑子那方向一抬:“丫头,咱俩一起上。”
魏淑子水性不好,不大愿意当试水的,当然想让张良和炮筒带头打漂,也好看看老船头的技术到底有没有他自己吹得那么神,别勉勉强强漂进危险地带,身子一歪,人就掉水里喂鱼去了。
张良看透魏淑子的小心思,就拿话激她:“不敢?怕我在半路上把你一脚踹下船?还是不会游泳,是只旱鸭子?”
魏淑子二话不说,套上雨衣,攀着护栏登竹筏。三根竹子并排的宽度不过一尺来长,在上面只能前进后退,不能左右移动,就跟过独木桥无异,被江水冲刷过的竹子还特别滑溜,连站着也要格外小心。
老船头让魏淑子和张良头对头躺下,用麻绳拴住腰腿,只留两条胳膊自由活动。把人固定好后,老船头高喝一声“起”,渔民撒开绳子,老船头把毛竹杆往船板上一撑,竹排就顺着江流缓缓荡出去。
老船头赤脚踩在竹排上,边划水边放声高歌,楠竹像离弦之箭,劈波而行,很有武侠小说里那种“一苇渡江”的高手架势,潇洒得很。被绑在竹排上的人可就没那么风光了,虽然穿着雨衣,但漫溢的江水时不时就能盖过人脸,冰冷的水从领子口往里直灌,说实话,这雨衣穿了和没穿差不离。
竹筏在涛涛江浪上载沉载浮,避开被封水段,从环山深谷绕行。进入谷里,波浪起伏变大,狭长的水带两旁断壁耸立,斜插云霄。这深谷水域礁石遍布,一个弯道紧接着一个弯道,除了灵活小巧的竹漂,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渡水工具。
到了深谷中段,水流变急,竹筏吃水深,浪头一波波打上来,魏淑子和张良两人几乎是沉在水下打漂,只能依靠贮氧袋来呼吸。
魏淑子闷在水里,头阵阵发昏,耳边鼓动着嘈杂的水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浓缩在耳眼里。突然背后一空,落水的失重感让魏淑子猛地张开眼睛。隔着泛青的水波,她看到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站立在竹筏上,手拿长竿左右交替,在江面上划行。这幕场景只出现了一瞬间,当魏淑子闭眼再睁开,就只能看见雪白的水沫和时隐时现的天空。
张良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怎样?还能不能撑得住?”
听到张良说话,魏淑子莫名松了口气,她“嗯”了一声,江水立马又漫上脸,连说句话的工夫也没有。
张良把手举过头,在魏淑子的头顶挠了挠,有安慰的意思。这动作里包含的关怀让魏淑子感到窝心,她原本不大喜欢张良,脾气太臭,最近相处相处,觉得这人还可以,至少对自己人没话说。
竹筏在环山深谷间乘风破浪,顺水漂到璺青山东侧,水流逐渐平缓下来,竹筏贴紧山根漂流,老船头时不时用毛竹杆在爬满藤蔓的山壁上轻戳,让竹筏和山体保持一定距离。
魔鬼眼洞口被层层叠叠的藤蔓遮蔽住,老船头用竹竿拨开藤条,顺着水流漂进洞里。外面的江流从洞口涌流而入,汇聚成一条长达千米的暗河。洞内岩层高低错落,钟乳石从穹窿的洞顶垂吊下来,与水中石笋相映成趣。
竹筏在暗河里悠悠转了三个弯,终于看到陆地。老船头找了一个夹角处停稳,解开麻绳,让张良和魏淑子上岸,特地叮嘱他们:“在岸边坐着,别乱走动,再往里就是鬼黢黢的下雾区,等我把另外三人都送来,你们再一起行动,记住,千万别随便乱跑。”
张良对老船头挥挥手:“放心老师傅,铁定等他们,你赶紧忙去吧。”
老船头把腰一扭,脚上发力,长竿在岸头一撑一送,竹排就滴溜溜打了个转,顺着来时路漂了回去。
魏淑子像狼犬盯猎物似的紧紧盯住老船头的背影,等他转过一个弯,从视线中消失了,还定定地望着那个消失点不放。
张良脱下雨衣,甩了甩湿发,顺手在魏淑子脸上一拍,唤道:“别发呆,检查一□上的东西有没有被水冲走。”
魏淑子回过神,也脱了雨衣,手伸到外套里摸腰囊,钉扣皮带都没松动,防水盖密封性良好。她坐在岸边,脱下靴子,把鞋窟窿里的水往外倒。洞里阴凉,这时候最好能烧把火烤烤暖,但碍于老船头说的话,怕生火会引燃空气中的特殊成分,也就只能湿漉漉地坐着,等身体衣服自然晾干。
魏淑子打开防水袋,从随身包里掏出地图,指着流线说:“从洞口进来后转了七个弯,距离最长的是第一段,最短的是第三段,和路线图恰好吻合。”
然后站起来来回走动,观察周围的环境,把路线图和目前所处的地理位置相互对照:“陆地在河西,陆地上有契形剑山,暗河上方有分布均匀的卵形笋,都对上了,没错,这就是魔鬼眼内部的路线图。”
张良没听她讲话,而是像狼犬一样竖着耳朵,留意周围的动静,并对魏淑子招手:“过来,别离我太远,如果这里是某个组织的据点,我们擅自闯进来,那些人肯定会有所防范,必须做好随时被袭击的准备。”
“人倒没什么好怕的,就怕他们在途中埋伏了什么机关暗门。”虽然这么说,魏淑子还是走到张良身边坐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谈些不长心的无聊话,等了很长时间都没等到老船头带人过来。洞里接收不到讯号,手机和定位器都没用,张良说再等等,再等等,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就是等不到人。河道里的水位在不停下降,江水退潮了。
情况不对劲,张良有点急了,站起来朝拐角处探望:“怎么这么久人还没来?”
魏淑子抱膝坐着,眼睛盯着脚尖发直,木讷地说:“有几种可能,第一,老师傅回去的路上一个人遇难了,第二,老师傅带人过来的路上集体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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