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为似乎对这句话也颇有兴趣,轻轻一挑眉峰,道:“是啊,慕阁主对‘眠功’可是十分熟悉的,不是么?”
慕书棋的眼神却蓦然就变得有些飘忽起来,神情似喜似悲,竟没有再接口说下去。
季少为冷冷地道:“敢问慕阁主一句,不知你可曾告诉晓净,她与那位传少为‘眠功’的前辈,其实颇有些渊源呢?”
此言一出,慕晓净和慕书棋同时变了脸色。
慕晓净自然是讶异:“少为,你说的是什么人?”
慕书棋则蓦然煞白了脸色:“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季少为冷笑:“你害怕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
慕书棋一下子面如死灰:“是,我早该想到,你既是他嫡传的弟子,就可能什么都知道的!”
季少为冷哼一声,又道:“慕阁主,这不也正是你一直想要杀了我的原因之一么?”
慕书棋显然已被他这几句话完全击溃,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几十岁,满脸满眼突然间就都写满了绝望与脆弱,痛苦地闭上眼睛,颤声道:“季少为,将那些秘密和盘托出,对你,未必就有什么好处!”
季少为冷笑:“哦?慕阁主,你弄错了吧?唯有你,才是那个怕这些秘密大白于天下的人吧!”
慕书棋紧紧闭着双目,痛苦而绝望地摇摇头,声音却颤抖得越发厉害,居然一字一句地道:“好,是我怕!那么,我可否求季公子看在我已是个将死之人的份上,不要再将那些过往翻出来伤害别人了?算我,求你了,成么?”
季少为愣住:他想过慕书棋会百般抵赖,或者恼羞成怒,却怎么也没想过他会这样苦苦哀求!
不由心头一动,竟然就当真有些犹豫了。
可是一旁的慕晓净看着他们两个打哑谜,却是越来越疑惑,忍不住道:“少为,你方才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季少为看看她,再看看慕书棋,动了动嘴唇,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慕晓净却是不依不饶地问道:“少为,传你‘眠功’的,究竟是什么人?”
季少为迟疑一下,终于道:“就是前任靖平楼主。”
“前任靖平楼主?”慕晓净恍然大悟,“对啊,那也算是你的授业恩师了。对了,少为,其实我始终都很好奇,你究竟是怎样做了靖平楼主的。如此说来,该是前任楼主将这楼主之位传给你的吧?”
季少为轻轻点一点头。
慕晓净便又问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靖平楼中不是人才济济么?你到底凭了什么叫你那恩师青睐有加,竟然将楼主之位传给你这样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
季少为不由看了一眼始终一脸痛苦之色闭着眼睛的慕书棋,迟疑片刻,方道:“实不相瞒,晓净,还记得六年前咱们第一次相识么?那时我被契丹武士追杀,后来又落入水中,都是你救了我。”
慕晓净点点头道:“嗯,我自然记得。”
季少为道:“其实那次,他们追杀的目标不是别人,就是前任靖平楼主。当时躲进我们船下的不只是阿拓一个人,还有身受重伤的前任楼主。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了恩师。那些契丹武士,正是‘傲天盟’中人,他们阴魂不散,一路追杀。无奈之下,我叫阿拓贴身护卫楼主,又设计叫他们随行中的其余几名高手扮作楼主,将契丹武士诱走,方助恩师躲过了他们的追杀。
“回到京城之后,恩师问我可愿加入靖平楼为国效力。我想着一来可以叫父亲不再因我堕入商道而觉得丢脸,二来还可以利用靖平楼的势力帮我查找救命恩人,就答应了。恩师便将‘眠功’传授于我,临终之前又奏请圣上恩准,将靖平楼主之位也传给了我。”
说到这里,季少为突然自嘲地笑笑,道:“晓净,你问我,恩师为何会将楼主之位传给我这样一个连武功都不会之人,其实何止是你觉得疑惑,连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料他身后一直没有作声的左逸突然开口道:“有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靖平楼这么大,朝廷又不会出钱养着,我看凌伯父八成是看中了你做生意赚钱的能力,想着你以后会比较有钱,不至于叫大家伙儿饿着肚子为朝廷卖命呗?你季少为除了这点能耐,还有什么啊?”
此言一出,一旁的陈青锋首先忍俊不禁,“噗哧”一下便笑了出来。
左逸却是忿忿地瞪了他一眼道:“青锋你笑什么?莫非你就忘了,楼中那时除了一帮老掉牙的以外,就是我们这一帮少年了?凌伯父斟酌了大半年,始终拿不定主意该将这个位子传给谁才好。恰巧他在江南时被你救了一命,觉得欠了你一个人情,不知该怎么还,又看你是做生意的,定然不肯亏了本,便索性拿我们靖平楼做了人情!又不好意思直说,竟在我们跟前把你夸得天上少地上无的,说什么心思缜密宽容大度智计过人胆色无双,啊呸!我们当时也就是都还年少,居然就被凌伯父那一堆溢美之词惊得目瞪口呆,想着这样举世无双的人中龙凤,岂是我等凡俗小子能得以望其项背的?啊呸!后来再看清楚你是什么货色时,却是木已成舟势难挽回了!啊呸呸呸!”
一番话说得周围那一帮靖平楼的高手全都哈哈大笑,竟似当真十分认同一般。
但慕晓净此时心情沉重,却哪里笑得出来?看着季少为一脸无奈地轻揉眉心,她却是蓦然又想起一事,忙回头问道:“不知左少说的凌伯父——那是什么人?”
左逸不耐烦地翻翻眼睛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前任楼主,你家季少的授业恩师凌铮凌玉生?”
“凌铮凌玉生?”慕晓净一下子怔在那里:那个,不是她的父亲么?师父不是说,他的父亲是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早已得暴病而亡了么?怎么居然会是大名鼎鼎的前任靖平楼主?难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的,原来从前在江湖之中,并不是没有风闻过那位凌公子的各种传说,她只是从来不曾在意过而已!
慕晓净终于缓缓将目光投向慕书棋,一字一句地问道:“师父,你不是说,他是个风流浪荡的官宦子弟么?为何不告诉我,他居然还是大名鼎鼎的前任靖平楼主?”
慕书棋仿佛被人抽干了全身的气力,幸亏有了那些绳索铁链的支撑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他终于睁开双目,却只是怔怔地看着慕晓净,喃喃地道:“晓净,莫再追问下去了,你知道得越多,只会对你伤害越深!”
慕晓净却决绝地摇摇头道:“不,师父,不管真话是什么,我都要听,我都要知道!”
再转向季少为时,她的眼里已是冰寒一片,却偏是一字一句地道:“少为,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今日就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
季少为回头看一眼慕书棋,叹一口气道:“慕阁主,对不住了,不是我存心要你难堪。我只是觉得,晓净若是执意要知道真相,我们都没有资格瞒着她。我之所以叫他们先困住你,不要将你交给朝廷,就是为了当着你的面,将实情全都告诉晓净,免得晓净以为我是因为怨恨你,才故意编了这样的说辞来诋毁你。”
慕书棋仰天长笑,两行清泪却是缓缓流下面颊,他点点头道:“果然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前有恶因,后有恶果。你知道些什么,尽管都告诉她好了。只是,不要忘了,我已然提醒过你们两个,真相一旦说出,被伤害的那个人是晓净,而最难过的那个人,则是你季少为!”
第95章 第九十四章 一朝错平生皆成恨
季少为看一眼慕书棋,听着他这样的断言,不由再度微一迟疑。
慕晓净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清朗分明地道:“少为,我来问你,他、他知道我是他女儿么?”
季少为摇摇头道:“恩师根本就不知道石前辈曾留下你这样一个女儿,自然更不会知道你是他的女儿。否则,这十多年来,他怎么可能对你不闻不问?”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慕晓净蹙眉道。
“我自己猜的。”季少为叹一口气道,“晓净,你还记得有一次咱俩在我家后院那个练武场边上,曾说起你的身世么?”
慕晓净点点头道:“记得。你问我,我父亲可是师父的兄弟,我便告诉你,师父说我父亲是个官宦子弟。”
季少为道:“对,也是那一次,你才跟我说,令堂是你师父的师妹,还说令尊是个官家子弟,曾负了令堂。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对你的身世起了猜疑。因为我那恩师在世的时候,曾跟我说起过他一世难忘的那一段情缘。”
“他、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慕晓净突然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已不由自主略带了些颤抖,委实不知父亲口中的那一段情缘,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季少为再看一眼慕书棋,才见他神思恍惚,显然已经沉浸到那一段回忆之中去了。他微一沉吟,便将自己听到的一一道来。
二十多年前,凌铮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官家少爷。
那一年,父亲因朝廷党争失势,被贬到了古城苏州。但凡被贬的官员,自然都难免抑郁难平,父亲因此整日愁眉紧锁。但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凌铮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流连于苏杭如画的山水之中,颇有些乐不思蜀。
某日,与苏州城里新结识的那一干世家子弟泛舟太湖。凌铮兴之所至,抚琴一曲,赢得湖上游人一片彩声。更有一位俏皮的少女,独立一叶扁舟之上,居然掷了一把糖果给他。
那一干同行的世家子弟本就无聊得要死,拼了命地找乐,见了这样的情形,哪里还有不起哄的?当时一片声地催他去跟人家搭话,叫他不要辜负了美人一番心意。
凌铮本也是个率性洒脱之人,居然就大大方方对着那少女隔水遥遥一揖,邀她到自己船上来。
那少女却俏生生地一扬下颌,说他若是有心,就该到她船上去。
起哄的人已经不只是凌铮的同伴们了,附近的游人都停了船,一起嬉笑怂恿。
凌铮哈哈一笑,特意亮了一手自己偶然从一世外高人处学得的轻功,翩然一跃,落在了那少女的扁舟之上。
他本是抱着玩笑的心态跃上去的,但是当真离得那么近,一眼看清那少女纯净清亮的双眸以及她娇俏如花的笑靥时,竟是蓦然觉得一阵怦然心动。
因此,接下来他是十分认真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十分认真地问了那少女的名字。
等听到她说自己名叫石清露时,凌铮的感慨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真是人如其名啊,第一眼看见你的眼睛,果然就只觉纯净得仿佛清晨的露珠一般呢!”
那时两情相悦,怎会想到如此美好的情缘,最后竟以那样的悲伤与惨淡收场?
凌铮瞅了个自以为合适的机缘,向父亲提出自己和清露的婚事,却不料父亲勃然大怒,将他狠狠打了一顿,禁闭起来。
不久之后,父亲一党重又得势,因此官复原职,重回京城。
凌铮连向清露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父亲强行带上了回京之路。
孰料临近京城时,父亲却染了急病身故,留下一大家子,立即没了着落。
母亲以死相挟,逼着他去投奔曾定下婚约的岳父一家。
身为长子,凌铮无可奈何,回京之后立即便与那位官家小姐成了亲。
迎亲路上,竟看到一路追随到京的清露,凌铮满腹酸楚难言,清露则恨恨地瞪了一眼,便即飞身离去。
凌铮再寻到清露时,她已收拾行装,要返回家乡去了。
那是第一次,凌铮看到清露身边跟着她的师兄,看到他眼里冷冷的敌意。
他已违背了彼此那些海誓山盟另娶他人,便只能怅然地看着清露头也不回地远去。
妻子自幼体弱,婚后一直子嗣难成。
彼时,凌铮正参加科考,未料归家时,妻子已因难产辞世,那个孩子孱弱不堪,数日后终究也还是未能保住。
他万般悲伤之际,科考竟也一片失意,于是整日流连酒肆借酒浇愁。
某夜醉卧陋巷,竟于无意之中发现一处契丹细作的窝点,助朝廷截获了许多军机秘密。
立此大功的凌铮,就这样时来运转,在枢密院授意之下,暗中罗致人才,形成一个严密的组织,专事对付契丹人的细作。屡立奇功之后,更得天子亲口嘉许,特颁下钦差密使之衔,以靖平楼之名活动于民间,暗中为朝廷对付大辽做了不少事情。
三年之后,故地重游。再见到清露时,凌铮虽背负着军国大事,却仍是旧情难忘,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他将诸事安排妥当之后,终于情不自禁,再次去见了清露。
误会澄清,旧情复燃,嫁娶不负的誓言又再重提。
不料他还未曾去寻清露的母亲提亲,清露的师兄与母亲却先行一步找到了他,而且恰好是在他被一青楼女子莫名其妙当街纠缠之际。
就近寻到一家酒楼坐下来叙谈,凌铮才知道了师兄对清露的情意,也才知道清露的母亲对自己误会至深。
洛敏笛只有清露一个女儿,母女二人早年一直相依为命。收了慕书棋这个弟子之后,甚是喜(炫书…提供下载)欢,颇有将女儿嫁与他的意思。
听了慕书棋一面之词的洛敏笛,早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