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两日之内就该有所动作,可两边始终还是毫无消息传来。
想到慕书棋的武功手段,季少为终究觉得有些不大放心,这两日便常常抽了空,偶尔去银楼走一遭。反正他是东家,何道生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亲自出马来探察。
离银楼还有一里多路程的时候,季少为便吩咐阿拓一起下马。
二人找个稍稍僻静些的地方拴好了马,一起步行往银楼走去。
“吉顺银楼”所在的地段自是繁华之处,但因为离灯市尚隔着两条街,今晚倒是难得的比平日冷清了些。虽说如此,铺面附近仍是不乏三五成群来往看灯之人。季少为和阿拓夹在人流之中,远远地抬头往铺面的二层楼看了一眼。
“吉顺银楼”最高的地方便是铺面的二层楼顶,陈青锋要派人监视何道生,那里自是最佳位置。铺子里面虽然也有护院值夜,但都不过略通拳脚而已,以陈青锋派出之人的身手,夜里潜在屋顶,他们岂能轻易发觉?
远远那一眼,若换了旁人自然看不出楼顶上有何异样,但季少为着意之下,却觉得那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只是,他还未及开口,阿拓却突然压低声音道:“三公子,我觉得楼顶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便继续混在人流之中慢慢靠近银楼。直到匿身在银楼宽阔的门廊之下,即便是有人站在楼顶上也不会发现他二人,这才又假作不经意地四面看看。确信周围人群中毫无任何异状之后,方表面从容实则十分小心地贴着银楼的墙根,一直转到铺面的侧方墙下,避开了街面上来往的人群。
二人隐在高墙的阴影之中,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攀上铺面靠里的二层,隐身躲在飞檐下面。
阿拓先将一颗小石子扔上去探路。
屋顶立即传来一声低低地喝问:“什么人?”
阿拓答了一句:“自己人!”便翻身上去了。
一眼看清眼前情形,不由叫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屋顶上,除了两个黑衣蒙面人之外,还有两具尸首!
阿拓目光敏锐,一眼扫去,只见一人倒伏不动,看身形衣衫,正是“千里行”葛奇志。另一人则仰面而卧,虽气息已绝,双目却兀自睁着,仿佛正直视着半空中一轮明月,那个俊美的少年不是别人,却是冯云皓!
大约是怕惊动街上的人群,屋顶两名黑衣蒙面人都没有出声,一人抡刀便往阿拓劈来,另一人则立即转身往楼下掠去。
抡刀劈来的那人,自然不是阿拓对手,只一招就被阿拓银链一端的利刃划破了喉咙,颈中立即鲜血飞溅,滚落当院,一命呜呼。
而另一人才将将掠出,就蓦然身子一沉,便直直地坠下地去。原来季少为听到楼顶有异,立即翻身上来,精弩在手,搭箭上弦,对准那人后心一箭射出。他虽然不会武功,可射箭的准头却极高,而且那精弩与箭矢都十分厉害,中者立仆。
阿拓伸手替冯云皓合上双目,然后摸摸二人尚未完全僵冷的尸身,对季少为道:“筋脉尽碎,系被人重手震死!”
季少为早已是满脸悲痛之色,只闭了双目轻轻点一点头。
以冯云皓和葛奇志的武功,连信号都未及发出,便一起被人悄无声息一掌震碎筋脉而死。当下的汴京城内,这样武功卓绝的凶手,除了慕书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而慕书棋既已来到这里,李禄的小院子那边盯着的人却没有发来消息,可想而知,只怕也同葛奇志和冯云皓一样,都已遭了他毒手。
头一次,季少为发觉自己竟会那样打心里忌惮了一个人的武功!
情势却已不容二人多做耽搁。
整个银楼的后院,原本是一片诡异的死寂,除了何道生一家住着的那间厢房之外,其他的屋子全都一片漆黑,不见灯火。
可是因了方才那二人的坠落,暗影之中立即跳出数人,挥刀杀将过来。
阿拓看了季少为一眼,轻声道:“三公子,保重!”就跃下地去,扔出手中的“随风倒”。
季少为站在屋顶上,搭箭上弦,对着夜空射出信号之箭,这才跟着跃下地去。但是他却没有同阿拓那样冲入战阵,而是专拣暗黑僻背之处闪身进去,不过三两下就已不见踪影。
季少为所料不差,慕书棋这些日子早已发觉李禄的小院子附近有人盯梢,但表面上却也是丝毫不动声色。
直到今晚,他先支走了慕晓净,然后大摇大摆出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跟踪者一个措手不及,叫他们连信号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一命呜呼。
然后他乔装易容靠近银楼,果然发觉银楼铺面顶上隐伏的葛奇志和冯云皓。
一切隐患除去,再安排好人手警戒,这才放心地会面密谈。
此时的屋内,烛火格外明亮。
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坐在四面:慕书棋、何道生,还有一高一矮两名男子,正是那两名大辽密探。
慕书棋将一封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函,双手递给那高个男子,缓缓地道:“二位一路小心!”
那高个男子将密函小心地揣进怀里,点点头道:“慕阁主放心,等我们好消息就是!
外面蓦然响起异样的动静,慕书棋立即站起身道:“二位且稍候,待我出去看看。”
那两人点一点头,倒也不见慌乱之色。
慕书棋开门出去的时候,屋内三人听到打斗之声愈发激烈,并且已渐近门口,还夹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不过,一切很快就又归于平静,接着,门被推开了。
屋内三人齐齐望去,只见慕书棋手里提了一个人,随手关门的同时,将那人狠狠掼在地上。
何道生一眼看清那浑身浴血萎顿于地的人,立即笑了:“哎哟,怎么是拓兄?”
阿拓要穴被封,动弹不得,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何道生便对慕书棋道:“慕阁主,他就是季少为的贴身护卫阿拓。”
慕书棋点点头道:“他既然在这里现身,那么季少为应该也在附近了?”
那高个男子蹙眉问道:“慕阁主,你似乎说过,觉得这位季家三少与靖平楼主很有些渊源?”
慕书棋微微一笑道:“不错!除了上一任靖平楼主,这江湖之上,我再没见过第二个人修习眠功!”
高个男子于是将目光投向阿拓,可惜阿拓一脸平静与冷漠,并不见半点惊愕与慌乱。
那人于是阴骘一笑,缓缓地道:“若能带了靖平楼主的人头回去面见我主陛下,这功劳可就当真不小了,嘿嘿!”
慕书棋不由微一蹙眉道:“二位密使,仅凭这样一星半点的猜测,还远远不可能取得靖平楼主的性命。但是,二位此番却有重任在身,是断断不能有任何闪失的。那季少为虽不会武功,可是花样百出神通广大。他既已追踪至此,只怕很快就会有援兵到来,咱们还是走为上计,先离开此地再说。”
那人却径自走到阿拓身边,低头问道:“季少为呢?”
阿拓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那人面上现出怒意,抬脚踩住他一只手,使了劲慢慢碾下去,冷冷地道:“我再问你一遍,季少为人呢?”
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阿拓的额上渐渐沁出了冷汗,脸色亦变作煞白。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响,被竭力忍痛而咬破的嘴唇上,一缕鲜血缓缓流下,他却连一声轻微的呻吟都没有漏出,更莫说会供出季少为的去向了。
慕书棋叹一口气道:“特使大人,此人分明是条硬汉子。没有十分的极刑,从他嘴里只怕很难问出什么,徒然耽搁功夫而已。”
那特使听他说的有理,便点点头道:“也好,且带他离开此地。便是一时不能问出季少为的下落,就用他作为人质来要挟一下靖平楼主,也是不错的主意呢!哈哈哈!”
慕书棋点头微笑,正要说话,耳中却蓦然就传来一阵奇异的隆隆声响。
不好!慕书棋心念电转,立即飞身掠起!
只见青砖铺就的地板蓦然就从中间断开,像两扇大门一般往空洞黑漆的地下打开。地上其余众人来不及反应,便都顺着地板滑了下去,而地板随即便翻转过来合拢。那矮个密探武功好些,在地门合拢之际想要飞身跃出,岂料晚了一步,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就被轰然合拢的地板腰斩。
饶是慕书棋武功绝顶,此即单手攀在梁上,见到这番景象,也不由惊了一身冷汗出来:好险!幸亏自己机敏,早早跃起一步!
他在梁上又耽了一时,再不见有任何动静,而且也听不到半点地下的声音,方才跃下地来。见那人兀自挣扎未死,便一脚踢在他眉心,给了他一个痛快的了结。
除了靖平楼那两个监视者以外,银楼的伙计护院,还有何道生花钱买来的假妻子假儿子,在密谈开始之前就已全被杀掉。只等密谈结束离开时,他们就打算一把火烧了“吉顺银楼”。
而屋外那些慕书棋秘密带来的随从,也已被阿拓用“随风倒”迷昏了悉数斩杀。
此即,整个银楼重又陷入那样诡异的一片死寂,除了屋外料峭的夜风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慕书棋打开所有门窗,然后站在那青砖方才裂开的地方,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倾尽全部力气,抬起一脚狠狠跺了下去。
青石地板因他力敌千钧的一踏,有三尺方圆的一块便轰然碎裂坍塌。
等不及尘埃完全散尽,慕书棋便已纵身从那个坍塌的洞中跃下。
地下却是一片死寂,慕书棋晃亮火褶,才看清这是一间四方四正的地下石室,墙上居然还有一道石门。
慕书棋伸手去推石门,才发觉重逾千钧,居然推不动。正欲再次运起内力,一转眼才看到石门旁边另有一块凸起,忙试着拍了拍,见没有动静,便又试着拧了拧,如此几番,那石门终于豁然洞开。
慕书棋暗运内力护住周身,方探身钻入石砌的地下甬道。
他晃亮火褶,往前走去。
甬道并不长,很快到头,便又见到一扇石门。
慕书棋熟门熟路往旁边扫了一眼,果然又看到一个凸起,他依样画葫芦一番摆弄,石门亦豁然洞开。
但是石门洞开的那一瞬间,慕书棋只觉蓦然一阵眩晕,同时一枚火箭便已挟着风声直射到面门。
慕书棋却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在立即屏住呼吸的同时,袍袖轻拂,便将火箭轻易挥落。
那火箭却在落地之时蓦然炸开,又腾起一阵烟雾。
慕书棋早已飘身后撤,看着石门重又轰然闭合。
他掠出四五步之远,方一个趔趄坐倒地上,忙不迭吐纳运气时,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若非自己对医毒之道亦颇有造诣,此即怕是已经一头栽进石门之内,不省人事了!
慕书棋调息运气确认无碍之后,便又服了一枚去毒之药,这才再次屏住呼吸打开了石门。
门后漆黑一团,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便再次运气护住周身,晃亮了火褶。
地上躺着三具尸首,季少为却已不知去向。
虽然能感受到屋内弥漫着“恋卧红尘”的气味,但慕书棋还是冒着危险,勉力憋着气仔细检视了一番。
最远些靠墙的地方,躺着阿拓的尸首,胸前与腹部大片的血渍正中,各有一把黑色的三棱镖深深没入。慕书棋认得,那是何道生最拿手的暗器。
高个子的辽国密探仰面躺在地板中央,旁边伏着何道生,二人皆是被利刃割断喉咙而死。何道生手里还有一枚尚未来得及射出的三棱镖,二人身旁还堆着些乱七八糟诸如银两药瓶之类的东西。
慕书棋忙在辽国密探的身边蹲下来,伸手往他尚有余温的怀里细细一摸:果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不由他心绪激动,自然略有松懈,立时便觉得一阵眩晕。
慕书棋忙收摄心神,再次紧紧屏住呼吸,以他的内力与水性,憋气委实不是太大的难事,当务之急自是尽快找到季少为。
他略一思忖,起身来到阿拓的尸首旁边,借着火褶的光亮往他身边的地上看去,不由露出一抹惊喜而冷酷的笑意:阿拓的尸首旁边,居然有一道细细的血迹,只是借着他的尸首遮掩,方才几不可察!
如此看来,他受伤了!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苦设局奈何力悬殊
虽然屏息已久,但慕书棋寻到机关打开头顶出口之后,却并没有急着跃出去,而是先将何道生的尸首抛了出去。
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袭击,慕书棋这才蓦然拔起身子,一跃而出。
等跃出地室,来到这间从外面看起来大约也是毫无特别的厢房之后,慕书棋才明白季少为没有等在这里袭击他的缘故:因为整间屋子门窗紧闭,屋内烟火弥漫,混合着“恋卧红尘”的味道,换了旁人早已倒伏于地窒息而死。
慕书棋虽仍屏住呼吸勉力支撑,却也已是强弩之末,头晕目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这屋里再也无法多呆一时。
眼见情势危急,他立即全力运起一掌,便将窗户震得粉碎,但是眼前却是不由一黑,险些便一头栽倒在地。
慕书棋忙用尽全力支撑住身子,便欲纵身从窗口的熊熊大火中冲出去。
岂料,一支箭矢蓦然呼啸而至,在窗口爆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