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晓净不由一怔,不觉讶异地反问道:“师父,何出此言?”
慕书棋叹一口气方道:“你自己照照镜子去。”
看他头也不回地径自进房里去了,慕晓净才一头雾水地回到自己房里。拿出镜子照照,不知是因为烛光映衬还是由于其他缘故,反正就看到自己满面红晕。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重聚首双方各执词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五。
师徒二人早早收拾妥当,便一起去了秦府。
秦府自然又是高朋满座,一片喜气洋洋。
寿星公秦恪俭只是偶尔露面,照例接受一下晚辈的拜贺,大多时候都是他两个儿子张罗着接待来客。
不过慕书棋在秦恪俭这里,倒也算是颇为看重的客人。那迎客的人看了帖子,禀告秦如岳之后,便依着秦如岳的吩咐,将二人引到秦恪俭的书房去了。
一进门,竟然就看到季正廉与秦恪俭正坐着说话,季少为垂手站在一旁候着。
看到慕书棋师徒二人,秦恪俭立即起身招呼,一边向慕书棋与季正廉做了引见。
季正廉与江湖中人素无来往,但却没有什么架子,竟难得地微笑道:“既是内弟的朋友,那也算是季某的朋友,就不必拘于什么世俗之礼了。慕先生,请!”
慕书棋于是抱拳见礼,三人便又分宾主坐定。
“晓净,过来见过秦大人与季大人。”慕书棋便对慕晓净道。
慕晓净因为怕秦府会将男客与女客分开招待,因而今日乃是一身男装。
但是那两位大人的眼神却都不差,看到她时,各自怔了一下。
慕晓净便向秦恪俭说了祝寿词,然后又向季正廉行了礼。
向季正廉行礼的时候,她心里却不知怎么就颇有些惴惴。因为看看那张端肃方正的面容,实在想象不出,季少为若是开口提起亲事时,他会做何反应。
季正廉显然还被蒙在鼓里,今日猛见她一身男装,起初稍稍愣怔了一下,随即便记起这个女孩子曾在开春护送秦若回京时见过一面,当下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但既然对方晚辈见了礼,自家也不能失礼,季正廉便看了一眼季少为,示意他向慕书棋见礼,一边道:“此乃犬子少为。”
季少为便规规矩矩对着慕书棋行了个礼。
抬起头时,两人各自看了对方一眼。那二人的目光虽不过只是淡淡一触,慕晓净却莫名其妙竟突然就有一种刀光剑影火星四溅的感觉。
慕书棋望着季少为,微微一笑道:“三公子何必客气?在江南之时,你我不是已然见过面了么?”
慕晓净心里不由就“咯噔”一下:师父莫不是打算现在就将自己和他的事捅出来吧?季少为一定还没跟家里人讲,倘若叫师父这样猝不及防捅给一无所知的季正廉,岂不糟糕?
季少为似乎也是微微一怔,但随即就淡淡地回道:“是啊,江南之行,委实难忘。”
慕书棋一眼不眨地盯着他,面上微笑不变:“三公子难得去一趟江南,敝阁上下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季少为一双眸子幽深难测,却也毫不避闪地直视着他,仍旧淡淡地回道:“哪里?少为明明承蒙阁主多方照拂,至今铭记在心。”
季正廉与秦恪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彼此再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就里:这二人的对话与神情,分明客套有礼,可是不知怎么,偏偏就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之意。
季正廉于是轻咳一声,插话道:“犬子少年立业,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老夫这个为人父者又疏于管教,叫慕先生见笑了。”
然后,将目光投向季少为道:“少为,给你舅舅添些茶水。”
因为父亲发了话,季少为这才收回与慕书棋对视的目光,恭恭敬敬答了声“是”,便去桌上端了茶壶,先给秦恪俭添了茶,然后又顺手为季正廉和慕书棋也添了茶。
慕书棋闻言却哈哈一笑,对季正廉道:“季大人过谦了。令郎年少有为,名扬天下,可喜可贺!”
季正廉微笑道:“慕先生过誉了。少年人易生狂妄之心,咱们做长辈的还需多加提点训诫,莫要太娇纵了他才好。”
慕书棋笑道:“季大人教子有方,令郎哪里还需别人提点训诫?”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还是又多看了一眼季少为。
不过季少为却没有再看他,径自低眉垂目,已经乖乖站到季正廉身后去了。
慕晓净看他两人不再唇枪舌剑,终于吁了口气,心下对季正廉大为感激与钦佩:原来此人看上去虽是一脸端正严肃的模样,实际上却护犊得很呢!你看他表面上说什么做长辈的要多加提点训诫,其实分明就是递话给自家师父,叫他不要跟个晚辈一般见识!
慕书棋倒也没有如慕晓净担心的那样,在季正廉面前提起她和季少为的事情。
而且自从季正廉接过话茬之后,他就不再跟季少为说什么了。
接下来,他们三个长辈相互叙谈,自然也不会再叫季少为或者慕晓净插话了。二人这才能趁机偷眼看看对方,却不敢贸然开口交谈。
只是片刻之后,季正廉却趁着慕书棋和秦恪俭说话的功夫,略回了头轻声对季少为道:“你出去走走吧,不必在此候着了。”
“是!”季少为点点头,趁着慕书棋与秦恪俭说话停顿的间隙,道声失陪,方出去了。
慕晓净望着他出门,恨不得也跟着他一起出去,可是苦于师父没有发话,只得在师父下首枯坐着。
不过,很快就有一个门口候着的小厮进来,对秦恪俭说素荷求见,秦恪俭便说叫她进来。
素荷进来行了礼,对秦恪俭道:“老爷,听闻慕姑娘来了,我家姑娘甚是欢喜,特意打发我请慕姑娘过去叙话,不知意下如何?”
秦恪俭呵呵一笑,望着慕书棋道:“慕姑娘在这里和我们几个老头子枯坐,大约早都闷坏了,不如移步过去,与小女叙叙?”
慕书棋便也微微一笑,转向慕晓净道:“晓净,你去吧。”
慕晓净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向季正廉与秦恪俭行了礼,便跟着素荷出去了。
一出门,先看到靠着一根廊柱闲闲站着的季少为。
看她出来,季少为立即微笑着迎了上来,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慕晓净跟他走。
慕晓净便高高兴兴跟着他离开了书房门前,向以往看了金鱼的那假山和池子走去。
素荷看离书房较远了,便对季少为道:“三公子,素荷回去了,免得姑娘找不见我。”
季少为却叫住她道:“等一等。”
素荷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不料季少为却随手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她道:“今日之事,多谢你啦!”
素荷红了脸,推拒道:“奴婢为三公子做这么一点小事是应该的,银子却怎敢收受?”
季少为佯作不悦,蹙眉道:“给你就拿着,叫别人看见这里推来搡去的,成什么样子?”
接着就不容分说将银子塞进她手里,又低声笑道:“替我保密就成了,这算是缄口费,呵呵!”
素荷终于不再推却,对他略施一礼,满面通红地低着头走了。
季少为转眼看慕晓净时,发觉她神色古怪,不由讶异地问道:“你为何这般眼神瞧着我?”
慕晓净看看左近无人,蓦然抬腿轻轻踹了他一下,骂道:“你这风流公子的毛病几时能改一改?”
季少为微微一怔,随即好笑道:“你作甚将自己降到和丫头们争风吃醋的位子?”
“丫头也是人,你惹得人家满脸羞红的,就是你不对!”慕晓净说着,一脚就又踹了上去。
季少为闪身躲开,蹙眉道:“你再动手动脚,别人会以为我们两个打架呢,多难看!”
慕晓净看看不远处,果然有几个秦府的家丁正忙忙地走来。
季少为趁机一把拉起她的手,携着她往前走去。
那几个家丁自然不是过来调停他们两个打架的,走不多远便折往另一处了。
不过慕晓净对秦府不熟,今日又是一身男装不怕别人侧目,也就任他携着自己的手走路。
府里的丫鬟小厮,自然没有不认得这个大名鼎鼎的表少爷的,因此走到哪里也不怕有人阻拦。
季少为在秦府里熟门熟路,携着她七拐八拐,很快就找到一处僻背无人的地方。
“好了,总算只有你我二人了。”季少为四面看看,确定无人,方笑嘻嘻地道。
慕晓净一看他那个小酒涡儿透着不怀好意的模样,便甩开了他的手,站得离他远一点儿,因为提防着他又凑上来轻薄,就没有接口说话。
季少为却没有纠缠,只歪着头笑道:“你今日怎么了,一副怕我吃了你的样子?咱俩好容易见回面,应该亲近些才是!”
说着,果然就又凑过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偏了脸笑吟吟地看着她。
慕晓净迟疑一时,终于没有推开他,只是略略仄歪了身子离他的脸远一点,蹙眉道:“少为,你舅舅寿辰过完,我师父若要回竹溪阁去,我该如何是好?”
不知为何,季少为眼中笑意似乎略略一黯,随即曲了手肘,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他歪了头靠过来,侧脸在她额上轻轻蹭了一下,方缓缓道:“眼看要过年了,你师父好歹也会等着过完了大年再走吧?”
慕晓净推开他的胳臂,转身与他对面站着,突然问道:“少为,你跟我师父,是不是曾有什么过节?”
季少为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胡思乱想什么?我一个生意人,同你师父这等武林中人会有什么过节?”
慕晓净蹙眉道:“少为,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的吧?”
季少为面上的笑容终于消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时,突然问道:“晓净,倘若有朝一日,你当真发觉我曾经有些事情欺瞒过你,会不会就此恨我,再也不理我?”
慕晓净不由脸色一变,冷冷地道:“如此说来,你是当真欺瞒过我了?”
季少为低下头,略一沉吟方道:“晓净,有些事,我一时还不能同你说,而且,也不知何时才能跟你说明背后所有的隐情。我只是想叫你知道,无论曾经做过什么或者将来会做什么,可我对你这一番情意,却是绝没有半点虚假的。”
几乎是有些艰难地说完这一番话,他才抬起头来看着她,清澈的眸中,满含着难言与无奈。
可是,那双清澈的眸子背后,究竟隐藏了些什么难言的隐情,慕晓净却是无法看透。
她沉默片刻,方道:“那就等你能跟我说清背后究竟有何隐情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季少为看她转身欲走,忙不迭一把拉住她道:“晓净——”
慕晓净略转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冷冷地道:“季少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定要将我蒙在鼓里。可是我这人素来不喜别人耍弄心机,恕我实在无法做到,明知自己被人家蒙在鼓里,还能假装一无所知地继续同人家言笑晏晏!”
说完这句话,她终于决绝地伸手拂开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转身离开了,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从秦府回到李禄的小院落时,已到了下午。
慕书棋看着慕晓净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那样心窍玲珑的人物,居然也有惹你不悦的时候?”
慕晓净看了师父一眼,突然道:“师父,你同他究竟有什么过节?”
慕书棋面上的神情明显一怔,随即便又笑了:“他一个后生晚辈,能同我有何过节?”
慕晓净愕然:这两个人,话虽不同,可所作所为却是一般无二!
慕书棋却略一思索,突又目光明亮锐利地盯着她道:“怎么,他说跟我曾有过节么?”
慕晓净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二人每一次见面说话,都是处处机锋,若非有何过节,岂能如此?”
慕书棋就那样目光炯炯地又盯了她一眼,方展颜一笑道:“晓净,你知道的,我对这样的官家子弟,向来就无甚好感。至于他,哼,你也不想想,面对一个曾恨不得一剑取了自己性命之人,心里焉能没有过节?”
慕晓净想想有理,不由沉默了。师父这种对官家子弟素无好感的心态,连她也深受影响,以至于多少年来,她都一直以痛打欺辱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为豪。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在第一次见到季少为的时候,就那样贸贸然跑去打抱不平,结果闹得自己好不尴尬。
她正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却万万不曾想到,慕书棋竟突然又问了一句:“晓净,当日递上帖子拜山,与我在山前会面的那个,不是他吧?”
慕晓净一下子瞪大眼睛,愣在那里。
慕书棋看着她惊愕的神情,眼中便更是多了几许了然:“我就说,为何会觉得那么不对呢!如此说来,今日这一个,同我那日在崖下所见的,才是同一人吧?那一夜,他分明是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去你房中与你私会了吧?哼,好手段好心计!晓净,你几时才能开窍,不会再叫人家哄得团团转呢?”
说完这句,慕书棋长叹一声,终于不再多言,头也不回地径自回房去了。
留下慕晓净怔怔地站在院里,才算反应过来:原来他今日同季少为说那么多话,目的不是为了和他斗嘴,却是去试探他的真假了!那时看着师父颀长挺直的背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