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晓净放开他的手,正要抬手擦擦额头的细汗,就听季少为蓦然轻声道:“等一等,别动。”
慕晓净微微一怔,这才惊讶地发觉,两个人比肩而坐,方才为他擦洗手腕时,两人的额头几乎都快挨到一起了。此即她蓦然讶异地抬眸,才看到他的眉眼近在咫尺,一呼一吸间,鼻子里就已全是他带着淡淡酒意的气息。
而季少为手里握着一方手帕,轻柔地替她拭去鬓边的细汗,顺手将一缕汗湿的秀发帮她理到耳后。
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顺着那缕头发沿着耳后滑下,看到他浓密纤长的眼睫低低垂下,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嘴唇上,慕晓净心里蓦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间竟觉得有些隐隐的慌乱。
她连忙捉住他堪堪滑到自己下颌的手,一把将他推开,站起身道:“都擦完了,还不快滚?”
季少为抬眸看她一眼,突然又笑了,他缓缓起身的时候,慕晓净惊讶地看到,他脸红了。
慕晓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连忙背过身去,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季少为走到门口,却没有立即开门出去,他拉着门,顿了一时,方轻声道:“晓净,其实我,不是、不是意存轻薄,我只是、只是太喜(炫书…提供下载)欢你,才管不住自己。”
然后他就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走了。
慕晓净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听着他的房门开了又关的声音,突然发觉自己的胸口不知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可是却不难受,就是很奇(炫书…提供下载…)怪,仿佛想哭又仿佛想笑。
她恨不得狠狠浇自己一头冷水,再大骂一声:慕晓净,你失心疯了么?
第二日刚吃过早饭,郑毓秀就来了,季夫人和蕊姨娘便同她一道去秦府帮忙了。
季少为送走三人之后,也忙得天昏地暗,一头要发放米粮赈济灾民,一头要筹措银钱修缮河堤。慕晓净跟着他东奔西跑,等晚上和他一同乘车回家时,看着他倚在板壁上累得眼睛都不想睁的样子,心里竟然又不可抑制地感到心疼。那时就忍不住想要给他按按头颈揉揉肩臂,帮他消解些许疲劳,可又不忍心打搅他难得的休息,便只是默默坐在一旁,不时地偷偷看他一眼。
可是季少为始终闭着眼睛,并不知道有朝一日,慕晓净居然会不时地偷看他一眼。
马车晃了一下,终于停了下来。
季少为因这一晃,方才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了周围一眼,原来他竟在车上睡着了。
慕晓净心下轻叹,面上却一如既往淡淡地道:“到家了。”
“哦。”季少为轻轻揉揉眉心,似乎方才清醒过来。
慕晓净便先行掀起帘子下车去了。
季少为虽然奔忙得十分疲累,但也因此办事奇快。不到三天的时间,他和东京城里的商户们便凑齐了一百万两银子,送到了开封府。
一切妥当,他在“味之轩”匆匆吃了午饭,便又赶到城外去看粥棚的情形。
粥棚的阵势当真是蔚为壮观,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游民,排了半里多长的队伍,依次来领粥食与钱粮。
季少为远远地下了车,领着慕晓净走了一圈。
那些下人因早已得了他的嘱咐,便都只是悄悄跟他打个招呼,不敢声张他的身份。饶是如此,仍有不少人远远地看到他,便从排着的队里跑出来,飞奔而至。到了跟前,却也只是满脸感激地跪下叩头,涕泪交流地叫一声“三公子”,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令慕晓净惊讶的是,那个但凡衣服上略略沾些浮灰便定要拍打干净的人物,却是毫不避讳地伸手将对方一一搀起,只轻声道:“快去领东西吧。”
他走了一圈,看看秩序井然,又到负责粥棚的明哲跟前,大略问了几句钱粮的发放情形,方同慕晓净一起乘车回家去了。
等回到家,又已是灯火初上的时候,府里的晚饭都已备好。
季少为大约疲累至极,吃过晚饭,早早就回房去沐浴歇息了。
翌日已是五月初六,乃秦若成亲的大喜日子。
慕晓净因为前一晚睡得早,故而早早就醒来了,不想就听到隔壁季少为已经起身,执玉在侍候他洗漱了。
而慕晓净打开门时,拭雪早已候在门口,为她准备好了洗漱的东西,旁边还有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套衣裙和一些钗环之类的东西。
慕晓净惊讶地问道:“拭雪,这是什么?”
拭雪一边将东西搬进来,一边道:“慕姑娘,公子说今日是秦姑娘大喜的日子,姑娘去秦府的话,穿这一身衣裙大约更合适些。姑娘先洗漱吧,之后由拭雪来为姑娘梳妆打扮。”
慕晓净不由蹙起了眉头。
拭雪看到她的神色,忙又道:“公子说,今日非同寻常,还请姑娘多担待些。”
慕晓净想想便不再说话,洗漱完毕之后,依言换上那套衣裙。
鹅黄的上装,浅绿的下裳,居然都出奇地合身。曳地的长裙遮没了她原本的英气,却平添几分清丽的味道。腰带上莹润的珍珠与长长的流苏,衬得她身姿格外窈窕。
拭雪将她一头乌亮的青丝梳作三鬟,鬟结底部簪了一朵孔雀开屏模样的珠花,珠花虽然不大,做工却极为精美,又用一根鹅黄的丝带,将她后面垂下的一缕秀发束在一起。
然后,拭雪为她戴上一对雨滴状的碧玉耳坠,又从盘里取过一对与耳坠同质的碧玉镯子,为她戴在腕上,一边忍不住低声惊呼道:“姑娘,这对镯子你戴着居然如此合适?公子好眼力!”
慕晓净愕然,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说什么,这对镯子是他挑的?”
拭雪还未说话,门口就已传来季少为满含着笑意的声音:“你以为,还有谁会比我更清楚你戴什么最合适?”
这是什么话?隐忍许久,早已满心不耐烦的慕晓净终于柳眉一竖,霍地起身转身,就欲发作。
不想,原本懒洋洋倚在门框上的季少为,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蓦然直起身子,张大嘴巴,摇头晃脑,喃喃地道:“噫吁兮,美乎美哉!何为天人之姿耶?”
慕晓净本是满心厌烦与不悦的,可谁知一转身看到的却是他这样一副故作惊艳痴怔的神情,嘴里还说着如此莫名其妙酸溜溜的怪话,再听到身旁的拭雪“噗哧”一下忍俊不禁,她竟然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只闷闷地道:“你当真觉得,我打扮成这样子好看么?”
季少为收起故意而为的痴相,上下打量她一眼,方恢复了往日的微笑,缓步走过来,曼声道:“其实很好看的,你只是不习惯罢了。”
然后他转向拭雪道:“拭雪,去看看周嫂将早饭备好了没有,我和慕姑娘要早些出门。”
拭雪应了一声,又怯怯地道:“公子,还有胭脂水粉——”
季少为已站在慕晓净面前,低头看着她清丽的容颜,微微一笑道:“不必用那些东西,这样就很好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拭雪偷看他一眼,没有再多嘴,屈膝行个礼,径自去了。
季少为看着拭雪离去,方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喜(炫书…提供下载)欢穿戴成这样。但今时不同往日,舅舅家这么大喜的日子,必是隆重非(炫书…提供下载…)常,我也不敢过于随意,便只好委屈你了。”
慕晓净不由微微一怔,终于抬眸又看他一眼。这才发觉眼前人今日一身淡青色衣衫,不复平日轻袍缓带的闲适模样,冠带齐整,也多了不少庄重的味道,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淡淡地道:“走吧。”
“好。”季少为点点头,就转身出门了。
他个高腿长,步履固然闲适,但步子却大,慕晓净本也是行动利落之人,平日跟上他并不觉得怎么费力。可今日蓦然被长裙束缚了步伐,再要如平日一般不疾不徐地跟上他,却是做不到了。
等季少为发觉时,才看到慕晓净已被落了好远,他一下子便又忍不住笑了。
站在原地等了一时,慕晓净方提着裙裾跟上来。
季少为于是一边歪着头笑看着她,一边伸出手道:“啊呀,该打该打!怎的忘了我家女侠今日行动不便,不如我来搀扶着你走?”
慕晓净心下自然没有好气,当下狠狠白了他一眼,一把将他的手打下去,径自走了。
季少为跟上来,一路看着她气恼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等出门上车的时候,他更是一脸殷勤地问道:“上不上得去?要不,我抱你上去?”
慕晓净恨恨咬牙,若非穿着长裙不方便,她早将这个一脸登徒子之相的家伙一脚踹飞了。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误吉时秦府惊婚变
秦府今日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果然热闹非凡。
季少为叫慕晓净去秦若房里陪陪新娘,自己则径去寻季夫人和蕊姨娘了。
慕晓净跟着素荷到秦若房里时,郑毓秀同秦如岳的夫人梁思柔已在那里陪着了,而秦若也已穿戴齐整,坐在床头就等花轿来迎了。
郑毓秀与秦若看到慕晓净的时候,不由都愣了一下,慕晓净一下子就红了脸,忙对三人略施一礼。
那二人也就回过神来,郑毓秀便笑道:“慕姑娘今日这样子好生漂亮,我险些都认不出来了。”
慕晓净满脸通红地摆摆手道:“少夫人取笑了。”
郑毓秀笑道:“哪里是取笑,不信你问若儿表妹。”
秦若也微笑道:“是啊,慕姐姐,你今日十分漂亮呢。”
慕晓净听得此话,看看秦若的模样,便不由得笑了:“今日任谁再漂亮,也比不上秦姑娘啊!”
秦若的脸微微一红,随即问道:“慕姐姐,我三哥呢?”
慕晓净道:“他去找季夫人和蕊姨娘了。”
秦若点点头,便岔开了话题,跟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些别的了。
可是,几个人聊了许久,也不见喜娘来催上轿。
郑毓秀不免有些疑惑地道:“咦,这吉时还不曾到么?怎地王家还不过来接人呢?”
梁思柔也附和道:“是啊,怎地到现在还不见动静?”
慕晓净却不由把目光投向秦若:也不知季少为到底为她出了个怎样的主意,莫不是与之有关?
果然只见秦若低眉敛目,丝毫没有焦急惊慌之色,显然早已料定会有这样的情形。
郑毓秀自然不知就里,倒是真心着急,便道:“若儿妹妹,不如我和弟妹一起出去看看,可好?”
秦若点点头道:“有劳二位嫂嫂了。”
待二人出去,秦若方悄悄问慕晓净道:“慕姐姐,三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慕晓净摇摇头道:“没有。今日这样,全是他的主意么?”
秦若微笑着点点头,微一沉吟又道:“这么晚还不见来接亲,想必三哥早已安排好了。”
慕晓净不由暗暗惊讶:也不知这季少为又在背后搞了什么鬼,居然弄到王家耽误接亲的时辰,只是不知接下来又会怎样?
一时心下好奇,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他安排了什么?”
秦若看看她,亦低声道:“若是照他的安排,王家的次子,昨夜应该就已不知去向了。”
慕晓净愕然,随即不由心头一凛,忙问道:“他、他居然买凶杀人了么?”
秦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她道:“慕姐姐,你说什么?三哥怎会做买凶杀人的勾当?他不过略施小计,叫那人失踪一时,耽误接亲的吉时而已。”
慕晓净吁了口气,随即也觉得自己未免把季少为想得太坏了些。
不过,仍是觉得不解:“他失踪一时,又不是失踪一世,你们的婚约怎会因此而解除?”
秦若嫣然一笑道:“三哥既已答应帮忙,自然一定替我解了这桩婚约的。”
慕晓净看着她蓦然绯红的双颊,听着她言语里不自禁流露的甜蜜之意,心下蓦然轻轻一动,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秦若已然臻首轻垂,沉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满脸都是甜美的笑意。
不知为何,慕晓净突然发觉自己心中竟有些略略异样的不适,一时竟也不想再说什么。
便在此时,房门推开,只见素荷一脸惊慌地进来道:“小、小姐,我、我听说,王家今天怕是不能来接亲了。”
秦若抬起头,讶异地看着她,问道:“素荷,出了何事?”
素荷抚一抚胸口,方略略平静一些,道:“据说,新姑爷他、他昨晚一夜未归,至今、至今不见踪影,王家上上下下找人都找疯了,就差将东京城掘地三尺了!”
秦若看了她一时,突然微微一笑,道:“哦,原来新郎官居然在新婚前夜不见了?”
素荷被她的笑容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莫急,老爷已派人问明情由,如今也正派人手出去寻他呢!”
秦若冷冷地道:“寻他做什么?他玩够了自然会回来!”
素荷愕然,正不知再说什么好,郑毓秀也已赶了来,看到屋内的情形,忙问素荷:“你跟小姐说了什么?”
素荷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地上,簌簌发抖,不敢再说话了。
秦若却叹一口气道:“嫂嫂,纸里包不住火,王家今日不来接亲,我总会问明情由的,素荷若是不说,你们就都打算瞒着我么?”
郑毓秀不由一脸恻然道:“若儿妹妹,我们也是怕你着急。”
秦若冷笑:“我着什么急?”
郑毓秀于是也无言以对,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得杂沓的脚步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