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回事,拭雪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却只是道:“好像都是些江湖人,嗯,有几个看着有些粗鲁。”
一路走来,就觉得府里格外整齐干净,果然王嫂说季少为“爱干净爱好看”是一点没错的。
慕晓净暗自想着,就已来到前厅。
拭雪说得果然不错,两大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都是江湖中人。
“北方拳王”刘长金、“长脚徐”徐德、灵慧真人等,都是京城左近的武林名宿,这些日子来,慕晓净大都见过几回。还有几个曾在江湖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物,比如五台山的无想大师,“百刀堂”的堂主岳东泉等人。剩下的几人就比较面生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两人,一个是位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子潇洒倜傥的劲儿;另一人却是个秃头的壮汉,一身打扮不僧不俗,红脸浓须,一双铜铃大眼尽在周围侍候的丫鬟身上瞟。
慕晓净在大厅门口一现身,坐在主位上的季少为就对她招了招手,然后指指身旁的一把空椅子道:“晓净,过来坐这里。”
大家的目光自然一下子都聚在她身上,那秃头壮汉更是立即瞪圆了一双本就比平常人要大得多的铜铃眼,张着大嘴,一副口水即将泛滥的模样。
慕晓净心下不免有些不悦,但那是季少为的客人,她只能假装视而不见,径自往那张空椅子走去。
认识的人便都对她打个招呼,慕晓净也一一见礼。
不认识的也都是江湖中人,并不拘礼,这个道:“这位想必就是‘洗雨剑客’慕姑娘了,在下葛奇志。”
慕晓净忙道:“啊,原来是‘千里行’葛大哥,久仰久仰。”
那个道:“慕姑娘,久仰!老夫海林,代问尊师慕大侠好!”
“哦,原来是‘飞龙门’海掌门海前辈,晚辈有礼了!”
那壮汉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挤过来道:“想不到慕前辈的女弟子个个这么水灵,怪不得叫‘洗雨剑客’呢,哈哈哈哈!慕姑娘,幸会幸会!哦,对了,在下赖如愿,哈哈哈!”
慕晓净心下暗道:难怪这样一副粗鲁下流的模样,原来是这家伙。江湖传闻他原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被除名,反正现在人人都知道,这家伙那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色中饿鬼。
“原来是‘千手佛’赖大侠,幸会!”当下便只是冷淡而客气地打个招呼,心下对此人的粗鲁却实在有些不悦。
“慕姑娘,在下冯云皓,久仰!”不过幸好那英俊少年接着便过来同她打招呼,赖如愿便只好悻悻地多看了一眼,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尹大厨的手艺实在出众,每上一道菜,众人都忍不住交口称赞一番。而季少为家藏的美酒亦是难得的珍品,众人喝得十分尽兴,赖如愿更是借着酒劲儿故意捏了一把执玉的手。
惊得执玉端酒壶的手一抖,酒就洒了几滴出来。
慕晓净第一次看到季少为对下人发那么大的火,蹙眉喝道:“笨手笨脚的像什么样子?滚出去,换个手脚灵便些的来!!”
执玉咬着嘴唇,硬忍着满眶的眼泪躬了躬身子,疾步退了出去,很快换明锐进来温酒倒酒。
虽然季少为对赖如愿什么都没说,但是连慕晓净也看得出,那家伙面上神色有些讪讪的,瞅了个空子专门跑到季少为身旁来给他敬酒。
季少为微笑着起身跟他干了一杯,客套两句方才坐下。
不过赖如愿可能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收敛了许多,连经过慕晓净身边时,都没敢多看她一眼。
宾主尽欢席终人散的时候,夜已深了。不知何时,外面竟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长街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泥泞。
季少为将众宾客一直送出大门外,慕晓净看他脚下已有些不稳,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为他撑起一把大伞。
最后一个人终于跨上骏马,挥手作别,蹄声得得地远去了。
季少为这才回过身,长长地吁一口气,对着慕晓净微微一笑。
就在他抬起脚预备跨进门槛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轻轻地一声:“季公子。”
季少为一脚便踩在了门槛上,身子微微一僵,方缓缓回过了身。
第31章 第三十章 落难女泣涕诉隐情
淅淅沥沥的雨雾中,夜黑的长街显得格外寂静而空旷。
借着门檐下两个硕大的灯笼昏黄的光芒,季少为方勉强看清街道对面站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一身灰突突的衣衫,却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几乎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只见她缓缓抬起黑伞,露出一张俏丽的容颜,竟是近一月未见的娆姬。
慕晓净惊讶地发觉,季少为突然竟似有些微微的紧张,少了往日那样从容的感觉。
当然,娆姬的变化也很令她吃惊:她们“艳蛊门”的女子,以往所穿的衣服几乎都是相同的样式,轻纱半掩,衣袂翩跹,放浪大胆得几乎可与青楼女子媲美。可是今日的娆姬竟是一身灰突突的粗布衣衫,样式居然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穿着,但即使如此,竟仍难掩她身材玲珑有致,窈窕撩人。一头青丝挽得十分随意,钗环尽去,面上也几乎不见粉黛之色,却偏偏多了几分清丽凄美的味道。
不由慕晓净暗叹:这“艳蛊门”的女子们还真是厉害,怎样装扮都能如此好看!难怪连季少为这样阅女无数的风流公子,见了她也难免紧张,没了平日假装的镇定从容!
只见那娆姬轻启朱唇,语声轻柔宛转地道:“季公子,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就不认得我了么?”
季少为吸一口气,方才开口,声音终于又是一如既往般沉静:“姑娘说哪里话?上回姑娘答应相助,却再也没有音讯,少为又无处寻觅姑娘芳踪,故而迟迟不得道声谢字。想不到许久不见,姑娘今日却突然出现,少为一时实在是颇觉意外而已。娆姬姑娘,别来无恙?”
娆姬双膝微微一曲,行了个礼,然后道:“托公子的福,娆姬侥幸死里偷生!”
季少为显然吃了一惊,微一迟疑方道:“姑娘何出此言?莫非,出了什么变故?是、是因为少为那件事么?”
娆姬却低下头,轻轻缩了缩双肩道:“真是想不到,不过这么一点小雨,到了夜里,竟然就会如此寒凉。”
季少为又是微微一怔,方道:“娆姬姑娘是穿得太单薄了么?那就先到寒舍避避雨吧,请!”
虽然上次分别的时候,那二人之间看着似乎已然没有什么芥蒂,但慕晓净见娆姬今夜如此突然而神秘地现身,却不由又多了几分戒备。
因此,从她缓步拾级而上的时候,慕晓净就已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挡在了她和季少为中间。
一路上听着细雨打在青石地板上的沙沙声,三人沉默地走到了前厅。
下人们已将杯盘之类的东西撤走,桌椅全都摆放整齐,连地上也都打扫干净了。
三人分宾主坐定,季少为随口道:“执玉?”
明锐连忙跑进来道:“公子,执玉在你卧房门前跪着呢!”
季少为这才想起席间那件事来,不由苦笑一下,道:“你去,叫她速速过来。”
明锐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去把执玉叫了过来。
执玉的衣服已然湿透,一进门就连忙跪在他面前,强忍着哽咽道:“公子要打要罚都行,只求不要把执玉逐出府去就是!”
季少为气笑道:“我几时说过要把你逐出府去了?”
执玉忙不迭地磕头道谢。
季少为看她一身衣服已然湿漉漉地淌了一地水,叹一口气道:“那家伙就是个不老实的,我怕他再对你动手动脚做更过分的事,才假意生气喝你出去,谁叫你傻乎乎跑到我门前跪着去的?这么大的雨,淋得落汤鸡也似,你病倒了谁来侍候我?还不赶快回去换衣服?对了,顺便叫拭雪送条毯子过来。”
执玉大喜,连忙抽噎着答应一声,起身退出去了。
季少为这才转向娆姬道:“方才听娆姬姑娘的意思,似乎是出了什么变故?”
娆姬抬眸看他一眼,已是泪如雨下。
季少为微一迟疑,方转向慕晓净道:“晓净,你的手帕带了么?”
慕晓净立即会意,忙起身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娆姬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摇摇头道:“多谢,我自己有。”
慕晓净便重又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就看到娆姬轻轻拭去面上的泪痕,却忍不住又微微抽噎一下,那样子一反平日的娇慵之态,却又多了不少楚楚可怜的味道,心下不由再次暗叹:这个女子当真是勾人的极品啊,举手投足动静之间,无一处刻意,却又无一处不是风情万种!
忍不住就又把目光投向也一直看着娆姬的季少为,却见他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幽深难测。
唔,这一对儿还真是绝配,一个连女人看了都觉得风姿撩人,一个却偏偏一副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的模样。倒要看看,哪个功力更深些。
娆姬却终于开口,道:“当日我带了那些金银布匹回去,除阿魅以外,其他姐妹个个都很高兴,你挑我拣的兴奋不已。我知道,阿魅是因为丢了东西心里难受,便特意留了最好的一对镯子给她,又百般劝说于她,方叫她终于放下仇怨,也和其他姐妹一起去挑衣料了。”
她顿了一顿,突然又抬眸看着季少为道:“季公子,实不相瞒,阿魅的小衣里,确实有十分重要的东西:那是一幅大辽的兵力布防图!”
慕晓净不由轻轻一声惊呼:大辽的兵力布防图?这些女子,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看季少为时,他亦是一脸惊愕的神情,张了张嘴巴,片刻之后方磕磕绊绊地道:“那么重要的东西,你们、你们怎不早说?”
娆姬叹一口气道:“季公子,你也说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们怎敢随便乱说?那是我大宋一位英雄好不容易从辽人那里探得,预备交给朝廷用来研究如何对付大辽的!那位英雄却因为此事弄到身份败露,遭契丹血盟‘傲天盟’追杀而身亡。”
慕晓净不由又是轻轻“啊”了一声:也不知是怎样忠勇的人物,居然能弄到这样重要的东西,可怜他竟惨遭契丹狗贼的毒手,而那幅密图却已被季少为这个混蛋给烧掉了!
季少为闻听此言,却是蓦然垂下头别过了脸,半晌都未再作一声。慕晓净从侧面看去,才发觉他竟连眼圈都红了。
恰好拭雪来送毯子,他居然只是抬手指了指娆姬,示意拭雪把毯子给她,却仍是一言不发。
慕晓净没有想到他会难过自责至此,方才对他的怨恨便不由又淡了许多:他一个生意人,哪里知道背后这许多隐情?何况又是无心之失,原也怪不得他,只是可惜了那英雄赔上性命的一番苦功!不过,想不到这江湖上人人憎厌的“艳蛊门”,居然会有此等爱国之心,可怜她们竟一直被众人深深误解!
娆姬自然亦看到了季少为极度的难过,便也柔声劝道:“季公子,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伤心,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
季少为仍是又过了许久,方才似乎平静一些,只是再开口的时候,竟连声音都略有些喑哑颤抖:“娆姬姑娘,此事确是少为不对。”
他又深吸一口气,方能重新说话:“请你接着说下去,后来又发生了何等变故?”
娆姬却又流下泪来:“因我门中人习练的武功有悖世俗之见,故而一直遭到江湖同道的误解,被当作。再者,我们都是年轻女子,也怕有心怀叵测者算计偷袭。因此我门中人一直居所隐秘,不欲外人知晓。
“前些日子,我们姐妹本是先行到此来接应阿魅的,而师父却因一些不足外道的原因,说好不日后再来会合。不料密图却在这边失落,实在叫我等姐妹自责难过。可是谁又晓得,就在师父到达京城的当夜,我们的住所竟然遭到一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围攻。他们在我们住所附近埋下许多炸药,然后同时点燃,再以火箭射入,把那里变作了一片汪洋火海。他们又重重包围在周围,只要看到有人逃出,即用特制的箭矢射杀。那些箭矢既有寻常箭矢一般锐利的尖端,又在箭身上包裹以特殊的东西,反正射到半路的时候就会自动起火。中者非死即伤,而伤者又会被火燃着衣服烧死——于是,到处都是皮肉烧焦的味道与凄厉的惨叫……”
娆姬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夜惨烈的战场,不觉抱起自己的双肩,竟然都簌簌发抖起来。
慕晓净听着她的描述,不觉也是悚然动容:什么,“艳蛊门”竟也被一夜之间灭门,而且竟是如此惨烈的场景?真不知她是如何死里逃生的,直到现在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当时只怕吓也快吓傻了吧?想不到自己最近只是跟着季少为出入,竟至于孤陋寡闻到连江湖上发生这等大事都不知晓,当真是可叹之极!
不经意地一瞥,才看到季少为的神情比自己更加惊惧:两颊肌肉绷紧,显然已是死死地咬住了牙,而两手紧握成拳,更是用力到连骨节都发白了!
娆姬终于支持不住,双手捂住脸便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季少为倒仿佛突然被唤醒了似的,慢慢吐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随即便又把目光投向慕晓净,向她递个眼色,意思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