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极致的痛苦交替,那是在许多年前他曾经亲身体验过,并且二十五年来铭心刻骨的,而今日的痛楚比当初更猛烈了无数倍!
黄平是个极度怕死的人,可是在身陷那种痛苦之中的时候,他盼望着生命能够早些结束,只可惜他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
黄平虽然苏醒过来,可身体上的虚弱却让他几欲再度昏迷,强撑着眼皮费力地仰望着秦麦。
秦麦在火光中模糊不清,忽远忽近,黄平看得最为真切的是那双似笑非笑的善良的眸子,黄平的嗓音沙哑得如同金铁摩擦,“你、你哪里来的神水?”
“干恁娘咧!”铁莘一口唾沫喷在黄平的额头,后者疼得四肢抽搐,“啊、啊”惨叫,“你丫黄皮子这外号没白叫,连谢谢都不会说?”
黄平疼得眼泪、鼻涕、口水流了满脸,生怕铁莘举起来的拳头真的落在自己的身上,忙不迭地连连叫道:“谢谢!谢谢!”
“救命大恩,黄某铭记肺腑!”黄平嘴唇颤抖着对秦麦挣扎着说道,这句话说的颇为情深意切,毕竟自己的命是被秦麦在鬼门关前拉回来的。
秦麦撇嘴,虽然黄平充其量算是个试验品,但让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是不争的事实,倒也当得起他这句感谢,“你也别急着谢我,你还没有彻底得救。”
黄平稍稍平静的脸色瞬间大变,冷汗滚滚而下,喉咙间咯咯作响说不出话来。
“你中毒太深,一次是清理不净的。”秦麦平静地解释道。
铁莘嘿嘿冷笑:“你黄老板这条命也忒不值钱了吧?一句谢谢就完事了?”
黄平走南闯北几十年,多么玲珑的人物,闻弦歌便知雅意,何况自己这条小命还被秦麦几人攥在手里呢!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低头。
“大恩不言谢!三位救我一命等同再生父母!”黄平便是凭一张嘴在鱼龙混杂的老京城古玩界混出了不小的名堂,一张嘴好听话就如打开了自来水龙头般涌了出来,“我黄某虽然身无长物,可值钱的玩意儿还有几件,日后必当重谢!”
铁莘却不会被他一句话糊弄过去,斜着眼睛冷冷地盯着黄平,“老东西,跟你说实话,你别以为你现在那毒就已经都解去了,嘿嘿!这神水嘛,你还得喝上个七口八口的,老子也不强人所难,你开个价吧!”
“这。。。。。。”黄平犹豫了一下,从秦麦平静的表情中他看不出来铁莘这句话是真是假,他记得清楚当年可是只喝了这么一次便好了的。
秦麦看到黄平眼中闪过的惊疑,立刻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朝铁莘笑了笑:“铁子,你现在说,黄老板自然不会相信,还是等他再犯的时候,那比什么语言都有说服力!”
黄平心里颤了下,知道这时候可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尤其是铁莘这莽汉,这古格遗址人迹罕至,到处都是窑洞密道,惹恼了他把自己弄死随便扔在哪里就算不被野狼、秃鹰瓜分了,只怕化为白骨也不会被人发现的,想起那炼狱般的无头尸洞,黄平眼睛翻白,几乎晕过去。
“铁、铁老板!您说,你开价!”黄平朝铁莘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卑微的眼神祈求地望着铁莘。
铁莘开心地笑起来,指着黄平道:“黄老板,虽说老子现在奇货在手,别无分号,可咱也不是店大欺客的人,都是跑江湖的,我说个价儿你听着,就算是买卖不成咱们仁义在!”
黄平哭丧着脸连连点头说好,铁莘的话说的好听,可哪有他选择的余地?买卖不成仁义还在不在他不知道,反正命是肯定不在了。。。。。。
“那咱们就一口。。。。。。”铁莘眼珠提溜转动,盯着紧张的黄平估量着说个什么价码,“一百万!”铁莘想起黄平将秦麦、唐离绑架的那晚似乎很是说了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黄平明显松了口气,想也不想地点头:“好!铁老板,那咱们就说好了!一口一百万,回到北京我立刻支付!”
铁莘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诡笑,“黄老板,果然是爽快人!一口一百万!不过您听好了,我说的可是美元!”
货币单位一出口就连秦麦和唐离都大吃了一惊:铁莘这斩人的功夫实在是够狠!一百万美金一口,等黄平彻底解了幽冥花和回魂散的毒,他怕也要成穷光蛋了!
黄平眼瞳急剧收缩,那张丑陋可怖的脸顷刻垮了下来,几百万美元虽然肉疼,但是他也还是能拿得起,可黄平担心的是这位出名的贪财无耻的铁大爷若是是一天三顿都弄几杯白开水给自己硬说是神水,就是把自己拆了骨头卖肉也还不起啊!
黄平心知肚明,和铁莘可没有道理可讲。
看到黄平不说话,铁莘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旋即又浮起不怀好意的冷笑:“怎么着?黄老板心疼啦?没问题,就当我铁莘从没说过,这买卖。。。。。。”
“做!铁爷!我做!”黄平咬牙叫道,“一百万美元就一百万!”
铁莘眉开眼笑地伸手使劲拍了一把黄平那充了气般的脸蛋:“果然是聪明人!黄老板够豪爽!”
黄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的蛇,身体缩成了一团痛苦地翻滚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白人卡恩哼哼着睁开了眼睛,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却猜出是秦麦几人救了自己,目光复杂地望着平静的秦麦和唐离还有开心的铁莘与如同遭受着酷刑的黄平:“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卡恩低沉地用英语说道。
铁莘皱着眉头听唐离把卡恩的话翻译过来,不屑地睨着卡恩道:“一句谢谢就完事啦?你老板可比你上道多了!”铁莘指了指面含惧色远远地躲开了他的黄平,三根手指做点钞状。
这个国际手势比任何语言都直白,卡恩脸色一黯,犹豫了片刻道:“我没钱。。。。。。”
听完唐离的翻译,铁莘勃然大怒,拳头攥得嘎巴作响:“干恁娘咧!没钱就去死吧!”转头催促着唐离帮他翻译,唐离柳眉倒竖,气恼地等着铁莘,坚决不肯把这句脏话翻译成英语,铁莘无奈只能用自己仅知道的几个不标准单词比划起来:“No money no。。。。。。”铁莘的手做刀状在自己的脖子上来回切割。
卡恩露出绝望的神情,倔强地紧紧抿住了嘴唇,突然急急地朝唐离说了句英语,一脸急切地指着铁莘让唐离帮他翻译。
唐离脸色连续变化了几次,神情难看已及,最后勉强对铁莘道:“他说他可以帮你杀人!”
“杀人?”铁莘吃了一惊,瞪着卡恩叫道:“老子吃饱了撑的没事杀什么人?再说论身手你根本不是我和麦子的对手!”
唐离撅着嘴把铁莘的话翻译了一遍,卡恩的眼中射出认命的悲哀,惨笑着闭上了眼睛再不说话,看样子是打算等死了。
铁莘烦躁地抓耳挠腮,对于卡恩他虽然也不喜欢,但比那个黑人瑞斯却顺眼不少,铁莘面上凶狠,实际上心比普通人更要柔软得多,原本只想借机揩油,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穷鬼一个!
可真要让他眼看着卡恩死去,铁莘还真是狠不下心来,“反正在那老东西身上也赚了不少,就当买一赠一吧。。。。。。”铁莘没好气地嘟囔了几句。
“妈的!算老子做次赔本买卖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你得听我的!不是他!”铁莘指着黄平怒气冲冲地叫嚷道:“还有,这次你赚的钱得给我!”
铁莘其实心中早打起了如意算盘,百年来西方人对中国的古玩格外青睐,这几年潘家园里淘宝的外国人也日益增多,老外钱多眼低,拿什么都当宝贝,唯独铁莘不懂外语,若是有卡恩这么个正宗老外帮忙。。。。。。铁莘心里偷笑,这笔买卖怎么算自己都不会赔本。
卡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把头点得如拨棱鼓一般,一口气重复了十多遍不需要翻译铁莘就能懂的“yes”。
等铁莘听到黄平雇佣卡恩和瑞斯的代价不过是每人一万美金后,他便深刻体会到了当日唐离对自己多么大方!一条人命有多么不值钱!自己狠狠地敲了黄平这奸商竹杠有多么英明!
铁莘心满意足地睡去,黄平和卡恩吃了些食物后也昏昏沉睡,郝韵平静了许多,只是眼角依旧闪烁着水光,嘴角不时抽动两下,唐离默默地看着郝韵,帮她把额头的汗水和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心中对郝韵有些担忧,很怕今天的遭遇会对她的心理造成无法弥补的创伤。
“丫头,你也睡一会儿吧。”秦麦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柴,体贴地轻轻劝道,“保重身体。”
唐离微微摇头:“我没事,看到郝韵这副模样我。。。。。。”唐离歉疚地垂下头。
秦麦暗暗叹了口气,将她额头被风吹乱的几根飞发抚平,温柔地抚摩着唐离冰凉苍白的脸颊,“傻丫头,这不是你的责任!而且我相信郝韵一定会没事的,你是心理医生,当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可这事都是因为才我引起的!”唐离泪眼婆娑,无助地望着秦麦,她是个心理医生,但是医者不自医,她无法解开自己的心结,自责与内疚就像两把弯刀将她的一颗心剜得鲜血淋漓。
秦麦体会到唐离内心的痛苦,感同身受,“这不是你的错啊,宿命不容人选择,有的时候你要相信命运的存在。”秦麦想起了唐天华的话,鼻腔忍不住一酸,命运若真的存在,对唐离委实太不公平了一些!
唐离靠在秦麦的怀里,温暖而坚实的胸膛让她心神安定了许多,两个人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气息,都不说话,痴痴地望着跳动的火焰,干柴中不时有火星溅起,在空中炸裂,发出瞬间耀眼的光芒后化为乌有。
“丫头。。。。。。”被沉重的气氛压得呼吸不畅的秦麦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知道唐离在想什么,她想要知道却又怕知道真相,这种矛盾就像绞肉机一遍遍地将唐离的那颗心倾轧撕裂,秦麦宁可看到唐离哭吼发泄也不愿意她这么沉默着自己承受,“你想要知道什么就问吧!”
仿如泥塑般的唐离静默半晌,缓缓摇头,嘶哑着嗓子道:“你不说,我就不问,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聪明如唐离者,早已经从秦麦的沉默中知晓了一切的答案。
秦麦的唇贴着唐离的耳垂,低沉地说道:“我只说一句,他很可怜,他很爱你,比你所能够想像到的还要爱你,要怪就只能怪命运。”
唐离身体一震,猝然仰头,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似乎想从中印证秦麦这句话是真是假,秦麦毫不躲闪地与唐离对视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像一株几乎枯死的树遇到了甘霖,唐离灰暗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咬着嘴唇难过地问道:“那他为什么不见我?”
“为什么呢?”秦麦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仍旧无法抑制颤抖,“因为他爱你,所以他希望永远活在你的想象里,他宁愿自己承担一切痛苦能让你保留最美好的想象。”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自苍白的面颊缓缓流下,滴落在秦麦的手背时仍有余温,唐离目光茫然没有焦点地投在没有尽头的黑暗虚空里,对父亲的印象,永远停留在那张有着温醇笑容的英俊而年轻的男子照片中。
“他是不是。。。。。。死了?”唐离缓缓闭上了双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了这句话。
秦麦没有回答她,用最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唐离,他知道就算她闭着眼睛,却仍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坚定与真诚,秦麦的唇温柔地落在唐离的耳垂上,“还有我,替他爱你。”
依偎在秦麦怀里,唐离迷迷糊糊地带着泪痕睡去。
大殿中央的篝火在这漆黑冰冷的夜里成了唯一的光和热的来源,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秦麦仔细地翻看起那本巫医药典的译本,越看越吃惊,这典籍里的记载大不同于中、西医术,却又与中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对药性的把握之准确、用药之险奇让秦麦大呼精妙,更将祭祀、占卜与治病结合,最为神奇的是典籍里提到了苯教巫师诡谲的超自然力量,尤其是孤师,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用“神舞”为人治病疗伤。
少年时期的秦麦最大的理想不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考古学者和文物鉴定家,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梦想着做个悬壶济世、不求名利的医生,凭他的家传医术秦麦也的确具备实现理想的条件,当然,现在的秦麦对自己的选择也从没有后悔过。
虽然没有做成医生,并不意味着秦麦一身医术已经荒废或退步了,所以当第二天清晨,看到神采奕奕的黄平生龙活虎的样子,秦麦大吃了一惊后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当神水将两人体内无法吸收而身体又不能承受的那部分药力化去后,这幽冥花与回魂散的确是世间一等一的补品。
秦麦也不得不惊叹西藏大地的神秘和神奇,看着激动得热泪盈眶的黄平,秦麦轻笑道:“感觉如何?”
黄平已经消肿的脸容光焕发,原本褶皱遍布橘子皮一样的脸颊好似光滑了不少,目中精光充沛,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与往日的不同,摸着脸蛋笑答:“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