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胡思乱想着,耳朵忽地扑捉到一抹很低微的怪声,有些像蛙鸣,却又低沉浑厚了许多,秦麦怔了下,侧耳倾听,半晌再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蛇肉美味得很,正好今晚咱们还没东西吃,不如弄两条肥蛇打打牙祭?”眼看就要离开蛇窝,铁莘心情大好,当年他与秦麦在东北时可没少吃了烤蛇肉,一群吞吐着蛇信的蛇没有人不害怕,可要是只有一两条的话,对他来说跟会动的美食没什么区别。
黄平怕冷似地缩了下脖子,紧张地低声道:“使不得!蛇是五仙之一,通灵性有神力,吃了它的子孙,会遭到报复的!”
旧社会时有人臆想出五种动物为所谓的“五仙”,宣扬这五类动物能修行成仙,神通广大,而这些人则借其信徒的名义哄骗蒙昧无知的乡野村人,五仙之说流传甚广,便是当今仍有偏远地区的人信奉此说。
铁莘没好气地呸了黄平一口,骂道:“黄皮子,除四旧的时候,你丫咋就没被当做牛鬼蛇神给打倒了呢?”
黄平讪讪一笑,没有搭话。
他身后的陈教授嘿嘿笑道:“老黄,这么说来,你也是大仙了?”
黄平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陈教授是在拿他的外号黄皮子开玩笑,黄皮子也就是黄鼠狼,正是“五仙”中的另一位。
秦麦不由得暗笑,有多长时间没看到陈教授这么轻松地开玩笑了?这至少表明陈教授的心态还不错。
铁莘扬头朝苦着脸的黄平嘿嘿笑道:“要不你改名叫黄大仙得了!”
郝韵和唐离却没有听懂陈教授话里的意思,铁莘便给她们讲解了一遍,二女也不由得忍俊不禁。
见大家心情轻松,秦麦也感到由衷的欣慰,当然他高兴的原因不止这一点,与唐离的对视中,他再次看到了希望,他读懂了唐离仍然爱着他。
秦麦有信心等到唐离解开心结的那一刻,他以为唐离的冷淡疏远是因为当日他没有同意挽救唐远山的生命,使得唐离对他生出了怨念,秦麦相信早晚有一天唐离会理解他的。
“大家动作快点!”秦麦招呼了一声,山坳尽在眼前,转过去,顺着山坡爬上去就算是彻底脱离这座蛇谷了,“咱们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尽量多赶些路。”
众人自然不会反对,他们巴不得离这蛇谷越远越好,虽然在这繁密无边的雨林里其他地方未必就一定是安全的,只是那蛇群带给他们的恐惧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咕”、“咕”,又是两声与蛙鸣相仿的怪声传入秦麦的耳中,这次却比之前清晰响亮了不少,连他身后的陈教授也听了个清楚。
“咦,是青蛙?”陈教授不确定地疑惑道。
秦麦没有停下脚步,“有点像,可又不像。。。。。。”他率先转过山坳,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僵立住,在昏暗幽深的垂垂暮光里他看到了让他寒毛倒立的一幕。
跟在他身后的黄平没有防备“哎呦”一声撞上了他的后背,秦麦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动不动地如同一尊塑像似地站在那里。
黄平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脑门,不敢埋怨,只能在心里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探头朝前方望去,一看之下,黄平魂飞魄散,失声叫道:“妈呀!”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后面的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纷纷抢到秦麦的身边,他们现下正位于小谷缓坡边缘,居高临下将另一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三四十米外的谷底也不知道有多少条大小不一、粗细颜色各异的蛇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个直径大概十几米的圈子,昂首吐信,嘶嘶声混杂在一起像极了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响动,而在包围圈内则是黑压压、层层叠叠的蟾蜍,当中一只足有普通人家的脸盆大小,体表布满了让人心底发寒的疙瘩,看样子至少也有几十斤的重量,这只庞大得出奇的蟾蜍趴在一层小蟾蜍的身上,正对着蛇群不住地鸣叫,按理来说蛇是青蛙、蟾蜍的天敌,可这只怪物一般的巨大的蟾蜍却好像并不畏惧将它包围的蛇群。
而蛇群虽然将着数以万计的蟾蜍团团包围,却奇怪的并没有考得很近,双方之间相距米许,看样子倒像是在对峙。
黄平这时全身都失去了控制,根本没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颤声道:“怪不得蛇群都往这边跑,原来是为了吃蟾蜍。”
众人乍见这一幕,铁莘与陈教授的反应还算镇定,却也都像秦麦一般僵住了身体,而郝韵只瞥了一眼便立刻跳到了铁莘的身后不敢再看,唐离则死死地握住了白拉的手臂,脸色苍白得可怕。
那两只獒犬浑身的毛都戗立了起来,使得它们原本就很壮硕的身形看起来如同吹气球似的膨胀了三分,显然便是两只獒犬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很快他们就发现无论是蛇群还是蟾蜍群都全神贯注地相持着,根本没有发现他们,又或许对双方而言,彼此才是对方的目标。
秦麦震惊过后,稍稍恢复了些许镇静,理智告诉他应该趁现在赶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可他心里的好奇心却不停地蛊惑着他的意愿,按理来说美味当前,蛇群应该一拥而上饱餐一顿,却为何会如临大敌般与蟾蜍群保持一定的距离呢?
两个念头在他心里反复交锋了好一会儿,他迅速地打量起周围的地势环境,眼睛一亮,拽了下目瞪口呆的铁莘,对三女中神态最镇定的白拉低声道:“走!”
秦麦扶着陈教授、白拉搀着勉强支撑的唐离,铁莘则一手揽着郝韵,另一只手提着黄平,一行人沿着缓坡转到了小谷另一侧的几棵古树下,这里刚好与下方垂直相对,陡坡几乎成九十度直角,不需担心遭到蛇群的攻击,的确是观看这千载难遇的奇景最好的位置。
众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蛇群与蟾蜍群的动向,就连郝韵最后也禁不住好奇心,从铁莘的怀里露出了半个脑袋朝下观望。
蛇群与蟾蜍群对峙了许久,就像两军对垒,忽然蛇群骚动起来,朝前压近了半米,蟾蜍群出现了片刻的慌乱,那只居中的巨型蟾蜍发出了两声高亢的鸣叫,蟾蜍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是朝中间稍稍收缩了半米,两者之间仍旧有一米左右的空隙。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双方又要继续相持,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随着一条通体乌黑,格外粗壮的大蛇疾若闪电地将一只最外侧的蟾蜍吞入口中,蛇群纷纷出击,只瞬息间,也不知道多少蟾蜍悲鸣着被裹入蛇腹。
郝韵在第一只蟾蜍被扑食的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虽然蟾蜍也不是讨人喜欢的动物,可女人大多时候被感情左右,泛滥的同情心让她们更倾向弱者。
就连唐离也流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
就在众人认为这场天地之间的对峙将会以蟾蜍的全军覆没告终时,那只统领似的巨蟾陡地发出了一声刺得人心神颤抖的鸣叫,无数的蟾蜍仿佛得到了出击的命令,齐齐地收缩身体,旋即鼓腹而鸣,在数以万计的蟾蜍让人遍体生寒的鸣叫中,秦麦等人骇然地看到了一层水雾从蟾蜍群中激射而起,爆发开来,将包围着它们的蛇群覆盖住,“是毒液!”唐离失声叫道。
秦麦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那只巨蟾身上,他的眼力远比常人敏锐许多,借着一缕夕阳余晖,他发现这只巨蟾虽然像极了蟾蜍,却与他所见过的蟾蜍有着相异之处:巨蟾的皮肤看起来粗糙而干涩,给人坚硬的感觉,就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鳞甲,它的嘴比蟾蜍更加阔大,最为奇特的就是在这只巨蟾的上唇生有一圈十数根突兀的尖刺一样的小小犄角,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只是秦麦觉得就算这只巨蟾浑身都长满了尖刺只怕也不是这成百上千毒蛇的对手,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蟾蜍能用自身的毒液杀死毒蛇的,反过来才是这大自然中时刻都在发生的事。
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蛇群被无数蟾蜍喷出的毒液笼罩,那些最靠近里侧的蛇忽然痛苦地翻滚起来,就像被火焰烧灼一般,翻腾了一阵,居然有不少停止了动作,显然已经死去了,秦麦的心霍地紧紧收缩,随即生出了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蛇群包围了蟾蜍群良久却并没有急着攻击,原来这蟾蜍的毒液竟然如此厉害霸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特别的品种?
蟾蜍其实是蛙类的一种,虽然模样丑陋,体态臃肿不善跳跃,其药用价值却是极高,秦麦精擅中医之道,自然对这一点十分了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有记载说:“蟾衣乃其蓄足五脏六腑之精气,吸纳天地阴阳之华宝,如若获之一,一切恶疾,未有不愈。”蟾衣也就是蟾蜍的蜕皮,中医认为蟾衣能解毒消肿、止痛、辟污秽,现代医学研究表明,蟾衣甚至对癌症、白血病也有奇效。
然而世人虽然知道蟾蜍蜕皮,却极少有人能拾到蟾衣,就连号称医圣的张仲景也曾称奇不已:“蟾皆拾,衣不现,奇也!”
秦麦脑袋里胡思乱想着,眼睛却没有须臾放松,蛇群在混乱了一阵后,稍稍退后了一些距离,与蟾蜍群重新对峙起来。
铁莘不愧是秦麦的好兄弟,秦麦还在暗自惊诧,铁莘已经脱口叫嚷起来:“干咧!这怎么可能!这癞蛤蟆的毒难道比毒蛇还厉害?”
陈教授也摇头道:“我从来听说过,更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蟾蜍!”
白拉在这一幕发生后,脸色也变得无比郑重,“这不是蟾蜍。”
“不是蟾蜍?”铁莘咧着大嘴,讥讽地睨视着白拉,捏着嗓子道:“嚯!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万毒之王莽牯朱蛤”
莽牯朱蛤是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的一只身具奇毒的怪物,形似蟾蜍,长不逾两寸,全身殷红胜血,眼睛却闪闪发出金光,“嘴一张,颈下薄皮震荡,其江昂之巨吼声如牛鸣,其所喷之淡淡红雾含有剧毒”,只是小说内容全是虚构,所谓的“万毒之王”莽牯朱蛤也自然不会真的存在,铁莘的视力不如秦麦那么锐利,从上面望下去只能看出那群动物的形状大概,再者这奇特动物的叫声的确与蟾蜍极为相似,于是认定了那被包围的动物肯定是某种少见的蟾蜍无疑。
他对白拉的观感恶劣之极,这时候忍不住出言讽刺,就算从来没有听说过莽牯朱蛤的唐离也听得出来铁莘话中的嘲讽意味。
秦麦一巴掌拍在铁莘的后脑勺,沉声呵斥道:“怎么说话呢!白拉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有她的理由,你给我闭嘴!”
秦麦在看清楚那只巨蟾怪异的模样后就觉得这东西与蟾蜍虽然形似却绝不是人们惯常印象中的蟾蜍,或许是同科的变异,或许是某种尚未被发现的生物,白拉平静却笃定的话让他意识到白拉对这种生物应该所有了解,不好意思地朝白拉道:“铁子说话难听,你可别在意,我替他向你赔礼道歉。”
铁莘并不服气,却不敢再说话,只能翻了个白眼,腹诽几句。
白拉的视线没有离开下方微微摇头,“没什么。”
秦麦仔细观察了一眼白拉的神色,确定她真的没有因为铁莘的冷嘲热讽而气恼,等了好一会儿白拉却没了下文,陈教授的年纪虽然大了,可好奇心却比秦麦更加强烈,最先忍耐不住,好奇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他指着被托在无数只小蟾蜍背上的那只巨蟾望向白拉。
其他人眼睛仍旧盯着谷底的情况,耳朵却竖了起来,白拉抿了抿嘴唇,忽地抬眼望向西北方幽深的天际,“传说魔鬼恰巴拉仁曾掠去辛饶祖师一女,并为他诞下后代,其中最小的女儿名为多惹仁吉,美貌却任性,常传播疾病肆虐藏北大地,她的坐骑叫做巴蟆,身披鳞甲、面生九角,能穿行于九重天地,声若震鼓,凡人只要被巴蟆看上一眼就会死亡,后来多惹仁吉爱上了辛饶祖师的弟子瓦格,示爱却遭到了瓦格的严厉拒绝,多惹仁吉伤心之下化为山峰,而失去了主人的巴蟆却不知所踪。”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白拉讲的竟然是一段神话传说,显然她认为传说中的巴蟆就是眼前这只体型巨大的蟾蜍,众人良久无语,但是说到底心里却是不相信白拉的说法,毕竟谷底的巨型蟾蜍真真切切地存在,无论陈教授还是唐离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又怎么会认同白拉的神怪之说呢?
秦麦却暗暗感到惊诧,此刻光线幽暗得如同傍晚将近,黑夜将临,天空竟然开始聚集乌云,他们虽然距离谷底垂直的距离只有不到百米,可以他过人的视力仍旧只是隐约看到那只巨蟾唇上生有一排十数根凸起的肉刺,他相信白拉是绝对看不清楚的,而那巨蟾的皮肤也的确与蟾蜍不同,普通的蟾蜍体表粗糙,生满了疙瘩,而这只则如同覆盖着厚厚的鳞片,确实极像白拉所说的那样:“身披鳞甲”。
他同样不相信谷底那只巨蟾真的是什么能穿行天地九界的巴蟆,可是这怪异的动物显然早有人曾见识过,所以才会出现在神话传说之中,他倒认为谷底聚集的很可能是某种特异的蟾蜍科类。
白拉却对别人是否相信自己的话毫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