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秦麦随口一问,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能从阿远老人这里得到什么重要的讯息。
低头饮酒的老人的身体倏地一震,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端在手中的酒碗晃动着洒下了许多酒液,秦麦还以为老人被酒呛了气,连忙为老人抚背,唐离关切地问道:“老伯,您没事吧?喝口酥油茶顺顺气。”
老人用手捂住嘴巴,又咳嗽了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喘息道:“到底是老了,喝口酒都能呛着,我没事。”
白拉静静地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注视着老人,一抹精光自眼底一闪而逝。
“大峡谷里水急林密,许多地方都是悬崖峭壁,危险之极,你们为什么偏偏要自找苦吃呢?”老人的目光透过窗口投向繁星闪烁的夜空,他的气息还没有彻底平复,声音听起来涩哑抖动得厉害。
秦麦对这位阿远老人确实生出了几分好感,可毕竟是萍水相逢,自然不可能将此行的真正目的和盘托出,笑道:“考察大峡谷也是我们此次工作的重点之一,毕竟到目前为止国内尚无人对其进行过详尽的勘测,这对我们国家的地质地理已及水利工作实在是个不小的遗憾啊。”
唐离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秦麦,暗叹原来老实人说起谎话更加让人难分真假。
阿远老人此时已然彻底平复了下来,深深地注视了秦麦片刻,呵呵笑了起来,“我一个山野村夫哪里懂得什么地质水利的,只是在这江边生活得久了,多少听说了些关于大峡谷的传闻罢了。”
山风自半掩的窗口溜进房内,将油灯昏黄的火焰吹得摇曳不定,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在不断地呼气,时明时暗的光线像是给每个人都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朦胧间秦麦似乎在阿远老人的眼底看到了一抹瞬间即逝的嘲弄,他微熏的酒意倏忽惊散,浑身的寒毛陡地立了起来!凝神再看,阿远老人却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秦麦轻轻地按了按眼睛,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想来是这些天身心两方面都太过疲惫,再加上晚饭时喝了不少的酒,以至于居然出现了错觉,这玉米酒是阿远老人用土法酿制的,虽然初入口时并不如何凛冽,后劲却是颇足的。
“怎么?秦先生哪里不舒服吗?”阿远老人瞧见秦麦的动作,很关切地问道。
秦麦突突巨跳的心脏还没有彻底平静,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必定很难看,抬手抹了下额头,入手一片湿冷,他深吸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不碍事的,可能是有些着凉,这一带气温变化实在太大,上午还在冰天雪地里打滚呢,这下午就春暖花开了!”
阿远老人连连点头,“山顶积雪常年不融,谷里的草木四季长青,不是本地人确实一时里难以习惯。”老人为秦麦倒满酒,举杯邀饮,“这酒不单能御寒也可以祛湿,多喝几碗,好好睡上一觉明早就好了。”
唐离信以为真,只当秦麦真的伤了风寒,不由得着急起来,“我们好像没有带治疗伤风感冒的药。。。。。。”
秦麦呷了口酒,朝唐离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我,阿远老伯说的没错,多喝点酒发一场汗,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嗜酒了?大酒鬼!”唐离见秦麦一副漫不在意的模样,倒显得自己小题大作似的,有些气恼地白了他一眼,不悦地嘟囔道。
阿远老人哈哈一笑,冲着秦麦挤了下眼睛,低声笑道:“小老弟,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哇!”
秦麦的脸皮到底还是嫩些,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老人的调侃,傻笑两声转移了话题,“老伯,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大峡谷了,也曾多次听说峡谷里危机遍布,异常艰险,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唐离赌气似地不再打理酒桌上的两人,看起来好像与白拉依偎着假寐养神,其实竖着耳朵不放过二人所说的每一个字,大峡谷的长度近五百公里,地形十分复杂,若是一行人就这样茫然无绪地四处寻找,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阿远老人在这里生活了近半个世纪,说不定真的听说过什么呢。
“特别注意的地方。。。。。。”阿远老人沉吟了半晌,摇头苦笑,“说实话,步步危机啊!这些年我知道陆续有人进入过这山谷,或是半途而废,或是就此再没有返还,也不知道究竟是走出去了,还是。。。。。。”老人用一声叹息代替了最后的话。
“哦?”秦麦追问道:“您见过进入大峡谷的人吗?他们说没说过里面是什么情况啊?”
他问这个问题时完全是下意识地想要了解大峡谷内的准确状况,虽然在决定进入峡谷后,众人便尽量做好了应对一切危险的思想准备,但是这世上毕竟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就像泅水渡河,若是事先能知道河水的大概深度,总要好过一无所知。
秦麦没想到的是,他得到的答案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阿远老人点头道:“我到时见过几波人马,记得大概十多年前,也有一队从北京来的人——也说是什么考察,听说他们走到了白马狗熊就折了回来,再有。。。。。。”老人啧啧咂舌道:“那可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记得那时我刚到这里安身,就有好些人,对了,还有些蓝眼睛、高鼻梁的洋鬼子!他们说是要寻找什么沙姆巴哈——名字怪拗口的,也不知道记得对不对。”
秦麦迷茫地重复道:“沙姆巴哈?”他仿佛觉得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一时间却又回忆不起来具体的内容。
“难道是沙姆巴拉?”唐离失声脱口叫道。
沙姆巴拉!秦麦的身躯猛地僵直,仿佛被雷击中一般,脑海里嗡地一阵轰鸣,心头有个声音在翻来覆去地吼叫着:“沙姆巴拉!有人进入大峡谷寻找沙姆巴拉!”饶是他心智坚韧,此时也完全没有办法控制情绪,保持哪怕表面的平静。
阿远老人听到唐离的叫喊,眼睛立刻一亮,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沙姆巴拉。”
“你们还好吧?这个沙姆巴拉很有名吗?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年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啊,我认识的那些门巴人也都不晓得有这么个地方。”阿远老人皱眉望着震惊失神的秦麦与唐离狐疑地问道。
白拉轻轻地扯了下唐离的手臂,将她从惊骇里拉回到了现实,“沙姆巴拉是哪?”白拉轻声问道。
与沙姆巴拉这个名字紧紧相连的是一个曾经令全世界陷入灾难的人:希特勒,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曾经的隐秘也渐渐被披露。
第二次世界大战进行至后期,希特勒陷入失败的边缘,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两个看起来疯狂而荒诞的计划上:造神计划和扭转时空。
他笃信在西藏某处有一个名叫“沙姆巴拉”的地方,那里是地球的中轴,具有神奇的能力,只要找到沙姆巴拉,利用某种秘法就可以让时间倒转,他便可以改正那些影响战局的错误的决定,而且还能够利用神奇的沙姆巴拉制造出一支超越凡人的军队,因为凡是进入沙姆巴拉的人都可以获得神一样的能力。
据说,希特勒曾两次派遣心腹秘密进入西藏寻找沙姆巴拉。
这个传闻流传颇广,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谁会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甚至希特勒是否真的着力寻找过沙姆巴拉也不曾被证实。
秦麦当初在一本关于希特勒趣闻的杂志上看到这个传说时,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绝对不会想到多年前真的有人来西藏寻找过沙姆巴拉,四十四年或是四十五年前、外国人,难道真的是希特勒秘密派遣的队伍?
秦麦的心情很乱,他忽然间发现关于沙姆巴拉的传说与净土魏摩降仁何其相似?
“你们好像听说过这个沙姆。。。。。。巴拉?”阿远老人等了半天只看到秦麦失魂落魄,脸色瞬息数变,却始终不发一言,终于忍不住试探地追问了一句。
白拉很聪明,她问了一遍后没有得到解答便保持了沉默,因为她知道唐离与秦麦不回答那只有两种可能:不方便当着阿远老人说,再就是这个名字带给他们了极度的震骇,以至于一时间无法消化。
“嗯?什么?”秦麦惊醒过来,下意识望向唐离,正好与后者满眼不可思议地目光相遇。
阿远老人并没有因为秦麦的心不在焉而生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秦麦心念飞速转动,这时候如果再推脱说不知道沙姆巴拉谎话的痕迹就太明显了,何况这毕竟只是个传闻,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我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字。。。。。。”秦麦吞下了一大口酒,勉强压下了纷乱的心绪,点头道:“其实也只是听说,那是个荒诞不经的传说。”
接下来,秦麦故意用一种戏说的口吻三言两语地讲述了有关沙姆巴拉与希特勒的传闻。
最后,秦麦摊手苦笑道:“谁能想到真的会有人来寻找沙姆巴拉呢?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也无法考证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希特勒派出来的秘密部队,也或许只是些异想天开的人罢了。”
“造神。。。。。。扭转时空。。。。。。”白拉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秦麦知道白拉肯定也发现了沙姆巴拉与魏摩降仁传说的相似之处。
阿远老人无声地笑了笑,对秦麦的说法不置一词,反而用切肉的刀尖拨了下灯芯,使得光线一下子明亮了许多,阿远老人静默了半片刻后,扭头注视着秦麦,目光炯炯,让秦麦一下子就想到了猎鹰的眼睛,“我倒是也听说过一个关于白玛岗的传说。”老人淡淡地说道。
秦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墨脱,顺口问道:“什么传说?”
“传说白玛岗是金刚亥姆多及帕姆身体所化,她的肚脐化为通往香巴拉的密道,只要找到开启密道的钥匙,就可以前往那处极乐世界。”阿远老人的声音低沉舒缓,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向往。
秦麦一下子就想起了关于香巴拉的传说:“据说香巴拉与外面的世界是通过一条名为地之肚脐的秘密通道联系着。”
是巧合吗?香巴拉、魏摩降仁、沙姆巴拉,所有的线索最终竟然都指向了墨脱、指向了大峡谷?
唐离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老人话音刚落,她就急忙问道:“阿远老伯,那么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他们找到沙姆巴拉了吗?”
“呵呵,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后来我再没有见过他们,不过,战争的结果没有被改变。。。。。。”阿远老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老人的潜台词很明白:既然战争最终以希特勒失败告终,显然那些人并没有能通过沙姆巴拉改变时空或是造出一支无敌的军队,换句话说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找到沙姆巴拉。
唐离差点脱口而出说他们没有钥匙,幸亏她机敏,话冲到嘴边被她硬生生拦住。
作为一个科考人员,她的反应有点过于强烈了。
房间里沉静了下来,能听到窗外冷风掠过的声音,阿远老人打了个哈欠,叹道:“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呵呵,人一老啊精神头就不济事喽。”
秦麦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看了眼腕表,惊讶地道:“不知不觉竟然这么晚了,该休息了,明早还要赶路呢!”他望着唐离和白拉,二女都有些魂不守舍,秦麦意有所指地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了,我们稳扎稳打地前进,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阿远老人笑呵呵地当先向另一个房间走去,一条腿跨过了门槛却停了下来,回头道:“我想起来了,那些人领头的应该是个汉人,我听他们叫他。。。。。。唐、唐远山。”老人说完便举步走出了屋子。
唐离的身体猛烈地抖动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眼睛里射出惊骇欲绝的目光,秦麦听到唐远山三个字的时候就仿佛被点中了穴道般僵立当场,心脏瞬息停止了跳动。
倒是白拉听到这个名字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蹙眉喃喃自语道:“也姓唐。。。。。。”
唐远山,这个名字对秦麦而言很陌生,但是对于它所代表的那个人,秦麦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时每刻都无须臾忘记过。
他的身份很多:唐离的祖父、唐天华的父亲、苏富比拍卖行那位神秘的拍卖师、平旺老人,也是白拉的祖父。
原来他还是当日秘密入藏寻找沙姆巴拉特遣队的领导者!
这一夜对秦麦和唐离来讲,注定了无法入眠,两人心有灵犀地保持了沉默,并没有把唐远山的真实身份告诉白拉,尽管白拉已经从他们异常的反应中发现了古怪,他们不说,她便也不问。
黑暗里,秦麦一点点的睡意也没有,耳畔是此起彼伏的鼾声,窗外有风掠过时,草甸密林便会发出潮涌似的嗡鸣,小小的木屋也随之微微颤抖,那感觉就仿佛置身于一艘飘荡在无边大海中的小舟里,月残星落,天地间充斥着无尽的漆黑死死地挤压着秦麦,让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直到今晚,秦麦才发现那个他自以为已经真相大白的阴谋里竟然连着着一段更加骇人听闻却扑朔迷离的秘史,唐远山怎么会与希特勒联系到了一起?魏摩降仁与沙姆巴拉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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