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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
他说:“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她没有拒绝,慢慢抬起头,用白白的尖指撩开黑黑的长发,第一次与他端端正正地对视。
他的两条腿掠过一阵寒流。
有一个名人说:女人恋爱的时候手心是潮湿的。可是,焦蕊手心一片干燥。方程想,不是那个名人胡扯,就是他们的爱情胡扯。
又一次,方程带焦蕊去郊游。
两个人坐在一片草地上,焦蕊眯着眼睛遥望远天远地,一言不发。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短袖衫和一条大裙子,那裙子花红草绿,但一点不俗气,花得不能再花,俏得不能再俏,竟让人心服口服。她的一头黑色长发瀑泻而下。
方程说:“我想听你说点什么。”
她垂下头去。
他扳过她肩,说:“我想听你说点什么。”
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说:“很多人认为我有三颗心,你信吗?”
方程一下想到了一个字:“蕊”。
“我信。”
“其实我只有一颗心,不过破碎了很多次。”
说着,两滴泪从她的眼里流下来。
太阳很好,火辣辣的。她偎在他的怀里,擦了擦眼泪,说:“方程,你的衣服上有太阳味。”
他把鼻子凑近她的衣服嗅了嗅,竟然凉凉的:“我没闻到。”
她说:“我身上没有。”
他说:“我们都在同一颗太阳下坐着,你怎么没有?”
她笑了笑,说:“太阳是你的,是你们的。”
他忽然感到,她的身上肯定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上帝制造出一个太完美的东西,总是要附加一种不可救药的缺陷。
这时,飞过来两只白蝴蝶,一高一低。
最可悲的是蝴蝶,它们终日双双对对在花草间嬉戏,人们以为它们空灵的生命只剩下了爱情,其实,它们是一个追一个,而且永远追不上,直到死。
最可憎的是鸳鸯,它们游波戏水,朝朝暮暮守在一起,显得恩爱又忠贞,其实它们的配偶关系最不固定,不停在更换,仅仅是保持一雄一雌而已,比人类好不了多少。
最可敬的是天鹅,它们并非时刻形影不离,但假如有一只死去,另一只绝不会去寻觅新欢,而是在水畔日夜哀鸣,死而后已……
蝴蝶的身子无比轻薄,那预示了一种命运的凄惶。
鸳鸯的身子无比花哨,那披露了一种生活的轻佻。
天鹅的身子无比圣洁,那表明了一种情感的高贵。
焦蕊坐直了身子,说:“你喜欢蝴蝶吗?”
方程说:“喜欢。”
焦蕊说:“我喜欢蜘蛛。”
六、黑暗中的人
方程和焦蕊离开之后,草地上出现了一个大眼睛女孩,她摸索着朝前走。
微风令人心醉。
远处是一个美丽的农村。红砖房,金黄的柴垛,鸡鸭鹅的叫声,歪歪斜斜的炊烟。
这个女孩就是花梅子。她的脸白白嫩嫩,涂任何脂粉,都会损害那皮肤的晶莹。她的嘴唇像草莓一样饱满而红润,那是任何一种唇膏都无法效仿的自然色。
走着走着,花梅子一下撞到了什么上,她停下来,不安地问:“有人吗?”
果然是个人,他说:“小姑娘,你需要帮助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告诉我,路在哪儿?”
他说:“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吧。”
她说:“我回村子。我自己能走的,你告诉我路在哪儿就行了。”
他说:“附近有池塘,很危险。没关系,我反正没事干。”
她说:“那谢谢你了。”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朝前走。她刚刚碰到他的手时,感觉那不像一只手,而是像……那不像手的手似乎有所察觉,迅速分出了五指,有了热度。
“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吗?”她有点警觉地问。
“不,我是丰镇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个画家,来这里写生。你是哪里人?”
“我也是丰镇人。真巧,我也喜欢画画。我最喜欢高更的作品。”
“我也喜欢他。他早年当过海员和股piao经纪人,后来和一个丹麦女子结婚了,他死于一九零三年——前面就是村子了,你住在哪一家?”
“村头第一家,门口有一棵樱桃树。”
“噢,我看见了。”
“那是我姑姑家。”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东西的?”
“三个月前。”
——那段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方程突然就变心了。花梅子一次次找他,他一次次躲她,后来干脆不回公寓了。她又一次次给他打电话,他把手机也关了……
正应了周德东那句话:男人的感情是水,你越想攥紧它,它滴漏得越快。
她只能每天晚上守在收音机前,听他讲故事,一边听一边哭。
她哭了一个星期,这天晚上,她的眼前突然一黑,就没有任何光亮了。家人急坏了,带着她去了北京,还是没治好。最后她在杂志社辞了职,一个人来到了乡下……
那个黑暗中的人听她讲完,叹了一口气,问:“后来呢?”
“无非是一笔感情债,他借了,我还了,我们的故事讲完了。”说到这里,花梅子擦了擦泪,暗暗恨自己没出息,对一个陌生人哭什么呀?
“你多大?我该叫你哥哥还是什么?”
“我比你大六岁。”
“你知道我多大吗?”
“你二十二岁。”
“你怎么知道?”
“猜的。”
花梅子有点惊讶,方程也比她大六岁。
那个人停下来,松开了她的手,说:“前面就到了,你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谢谢……”
说完,花梅子摸索着走进村子去。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个人一直在背后看着她。
此后,花梅子经常去那片草地,经常遇见那个画家。春天刚刚绿起来。
听他的声音,花梅子总感觉他是一个老年人,但是她不敢说。
每次他送花梅子回家,都会在离村子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她自己走回去……花梅子曾想让姑姑看一看这个黑暗中的人,证实一下他的年龄和长相,但是他从不进村。
一次,花梅子对他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要是能看到你就好了。”
那个人静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一定能的。”
花梅子认为这是一句安慰的话,苦笑了一下,并没在意。没想到,他接着说:“这个村子四周有一种草,叫哭草。它之所以叫哭草,是因为它自己能生出露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一个偏方:每天早上五点半,太阳刚刚露头,用哭草的泪擦盲人的眼睛,擦七七四十九天,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复明。千万不能间断,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花梅子觉得这个偏方已经与医术无关,而透着巫术的味道。
“你想不想试试?”那个人在黑暗中问她。
“想。”花梅子说。
“我帮你采哭草,擦眼睛。”
花梅子的心涌上一股暖流。她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她的光明使者。
从此,花梅子天天早上五点半来到草地上,接受那个人的治疗。
她一天天变得快乐起来,好像光明真的一天天向她走近了——尽管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终于快到七七四十九天了。
这天早上,他为她擦完眼睛后,突然问:“你想不想到更远的地方去玩?”
她不假思索地说:“想。”
“走,我领你去。”
他就拉着她,朝更远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他突然一反常态,没说一句话,拉着她一直朝前走。花梅子感到他的手又不像手了。
渐渐的,花梅子听不见村里孩子们的叫喊声了,四周很寂静,风更大起来。她有点害怕了:“我们去哪里呀?”
他仍然不说话,只是把她抓得更紧了。
走着走着,花梅子突然失重,掉到了一个很深的地方,疼得她差点昏过去。那好像是个陷阱,又阴又冷。他是跟她一起掉下来的。
“这是哪儿?”她惊惶地问。
“是坟墓。”
花梅子打了个冷战,颤颤地问:“你是谁?”
他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我也是一个瞎子。”
七、桃之夭夭
焦蕊出去旅游了,她喜欢独来独往。
花梅子不知去哪里了,不再纠缠方程。晚上,方程打算去酒吧转转,运气好的话,就钓回一个女孩来。
走在街上,他想,要是迎面出现一个孤单的女孩多好,最好像焦蕊一样,也长着两个酒窝……
哎,他正想着,迎面果然走过来一个女孩,而且长着酒窝!
方程激动不已,又想,如果她朝自己笑一下多好……
走近之后,那女孩果然朝他笑了一下,含情脉脉的。
方程是一个矜持的男人,他不想主动勾引哪个女孩。他想,如果她主动走过来说,我们一起喝酒去吧?那多好!
哎,那女孩果然停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天气真好,我们一起喝酒去吧!”(瞧,和我们的方程先生预想的只多了一句!)
方程有一点点慌乱,不过他马上说:“当然可以。拐过街角有一家酒吧,我们去那里吧。”
女孩说:“好啊。”
酒吧里很暗,音乐惺忪,迷离,性感。
方程想,假如这个时候,她主动依偎到自己的怀里来……那就美满啦!
哎,他刚想到这里,那女孩就轻轻斜过身子,把头偎在了他的胸前。他的心猛跳起来——不是紧张,是冲动。
他摸她的手,她摸他的手,幸福死了。
不过,方程也想到了,这个女孩可能只是想喝酒了,随便找个男人请客,占点小便宜。假如埋单的时候,她主动付钱……那就说明她对他真是一见钟情了。
哎,果然,埋单时,那个女孩诚心诚意把他的钱挡住,她付了钱。
方程知道:今天自己撞上桃花运了!
他意犹未尽,又想,假如她说:到我家去吧,我一个人住……那就美梦成真啦。
哎,果然,她情意绵绵地说:“到我家去吧……”(瞧,比方程预想的只少一句!)
方程不太信任地问:“萍水相逢,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他想,假如她说,是你的眼睛打动了我,你的眼睛很忧伤……那么就可以断定她是真正爱上自己了!而且可以推断出,她决不是一个浅薄的女孩,她能通过一个陌生人的眼睛看穿他的灵魂。
哎哎,果然,她说:“是你的眼睛打动了我,你的眼睛很快乐……”(瞧瞧,和方程先生预想的只差一个词!)
出了酒吧,方程想,假如这时正巧开来一辆雪白的出租车,那多好。
哎,果然,就开来了一辆雪白的出租车。两个人坐上去,来到了女孩的住所。
她住在四楼。
房间里有点乱,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墙角有一把断了弦的吉他,落满了灰。墙上有一副画,是高更的作品,他画的是自己,他十分诡秘地盯着方程。房顶挂着一只毛烘烘的蜘蛛,它有很多眼珠,都隐藏在毛毛里,也怪异地盯着方程。
房间里还有一股男人臭袜子的味道,这让方程有点扫兴,又一想,遇到这等好事还挑什么呢?
她似乎察觉了什么,用空气清新剂喷了喷,然后说:“你等着,我去买啤酒,我们接着喝。”然后,她嫣然一笑出了门。
方程陡然想起,他没有随身携带安全套(那薄薄的透明的小东西,是女人贞洁的最后一层保护了)。又一想,也许她会准备的……
门响了,她回来了。
方程想,假如她买的是“海洋”啤酒就好了。
哎,她果然买的是“海洋”啤酒!方程的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他和她举杯共饮,很快就醉了。那女孩却脸不变色心不跳。
方程想,该开始了吧?
哎哎,果然就开始了——那女孩依偎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把他的腰带抽出来,扔到地上,开始抚摸他那雄赳赳气昂昂的东西……
他想,假如这时候她说——你的身体真棒……那就最合他的心意了。
哎哎哎,那女孩果然说:“你的身体真棒……”
瞧瞧瞧,一字不差!——只是声音和方程预想的不太一样——他听见的是一个粗粗的男人的声音。
方程撒腿就跑!
他冲出门,顺楼梯奔下楼。那楼梯又黑又脏,就像那粗粗的声音。
他想,自己的裤子该掉了……
哎哎哎,刚想到这里,他的裤子果然就掉了!他弯腰拎起来,接着跑。
他冲出楼,想,那个不男不女的人一定在窗子里看他。
他抬头,哎哎哎,那个人果然在窗子里看他,脸色苍白,看不出喜庆还是悲伤。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里,方程睡着睡着突然醒了。
窗外打雷闪电,下雨了。
他慢慢坐起来,朝门口走去。他心里想,这是半夜,又下着雨,我不能走出去。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
走到门口,他还木木地照了照镜子,他看见自己的脸很白,嘴很红,顿时心像被挖空了一样。
推开门,他直挺挺地走了出去。
这是梦游吗?梦游的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在梦游。事实上,他的大脑很可能是装在了另一具躯体里,那个躯体不受他的大脑支配,那个躯体不可抗拒。
黑暗的大街上没有人,雨花遍地。他很快被淋透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终于来到一座黑糊糊的楼房前。他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家,我不能走进去。
可是,那两条腿还是把他送进了楼门。他慢慢地朝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