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就给我打回点米粥吧。”
A和B就走出去了。
宿舍里又剩下尹学军一个人了。他努力回想刚才A一个人进屋的情景,回想他的一举一动,越想越害怕——A分明回来过一次,他还走近了自己的蚊帐,把一瓶药放在了床头柜上,那不可能是幻觉!
门被推开了。
尹学军立即望过去,看见A轻轻走进来。尹学军不知底细,只有直直地盯着他。
“好没好点?”A一边说一边蹲下身,伸手在床下掏什么。
“好点了。”
“我取个东西。”A又说。
尹学军想问他:“刚才是不是你给了我一瓶药?”但是,他没敢。
A好像拿出了一只碗和一双筷子,然后退了出去。
尹学军盯着门板,使劲地想——这个A是不是幻觉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的身子再次飘起来时,门被敲响了。
宿舍里的学生都去吃饭了,楼道里静极了,那敲门声显得很清脆。
他轻飘飘地落到了床上,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是我。”
尹学军的头脑一下变得十分清醒了,就像窗户上不太透明的玻璃突然被打碎。他猛地坐起来,撩开蚊帐,说:“你找谁?”
“请问,尹学军在吗?”
“我就是。”他一边说一边下了地。他站起来时,感到一阵昏眩,差点摔倒。
门轻轻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孩走进来。
她头发直直的,穿着一件刺绣的白色旗袍,挺文气的样子。
他不敢肯定这个女孩是不是一个幻觉。他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打量了一下尹学军的脸,说:“你是……尹学军?”
“是。”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尹学军的头皮一下就炸了:“你是……”
“我是吴小美。”
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剪掉了蒙在脸上的长发,收回了吐出来的长舌,在苍白的脸上涂抹了血色,找上门来了!
她见尹学军不说话,又问:“你找我干什么?”
“我……曾经在三棵树上见过你的……名字,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你这个人……”
她低下头,似乎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说:“没有我这个人。”
“那你……怎么站在我对面?”尹学军颤巍巍地问道。
“我的尸骨都没了。如果我活着,你该叫我奶奶的。”说完,她突然笑起来,脸上也迅速爬满了皱纹,转眼就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老太太。
尹学军拼命地叫起来。
“嘭”一声,门被撞开了。
小小跑进来:“听说你发烧了?”
他盯着小小——另一个吴小美,冷冷地问:“你是谁?”
小小说:“什么?”
他双眼迷茫地说:“我出现幻觉了……你是谁!”
小小说:“我是小小,吴小美!”
尹学军不再说什么,爬起来,从她身旁走了下去。
她回过身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出去买衣服。”
“我陪你!”
“不!”他头也不回地说。
然后,他轻飘飘地走出了学校的大门,一直来到中心商场,在服装区转来转去,终于选中了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周末的晚上,小小步行从家里回学校。
这一夜,特别黑。
她经过一条黑暗的胡同,不禁想起了北山,想起了那棵树,想起了挂在上面的张开双臂的人……
突然,有人在后面张开双臂抱住了她,那力量不可抗拒。这个人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嘴,还没等她反抗,就昏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有风,很大很凉的风。
她能感觉到,身下是长长的草。她一下坐起来。
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这里是北山。旁边就是那棵树,它吊死过姚三文,吊死过尹学军……”
是葛冬!
小小傻住了:“你……”
黑暗中,葛冬继续在她耳旁说:“姚三文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那不是他自己买的,是我给他买的……”
小小惊惶地问:“你,你,你杀了他?”
葛冬说:“是啊,我勒死了他,又把他吊在了这棵树上。本来,那天我带你们来北山,想用石头砸死他,可是,没有成功。没想到,我编了一个故事,就让他的精神崩溃了,很好。他上吊的时候,也穿上了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保持了服装统一。今天,我又到中心商场,给你买来了同样的上衣和裤子,你要不要试一下,合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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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采风12
他不是爸爸
周继今年四岁半。
他是个男孩,虎头虎脑,长得很可爱。他在幼儿园中班。
这一天是休息日,爸爸带他到常青大街玩。
常青大街是A市有名的商业区,爸爸要给周继买一把玩具手枪。
这里是步行街,禁止各种车辆行驶,人很多,大家拥来挤去。
周继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他一路上都和爸爸喋喋不休。
“爸爸,你说,轮子是不是汽车的腿?”
“爸爸,天是小鸟的家,花是蜜蜂的家,对不对?”
“爸爸,你看路边的树就像一把把绿伞!”
爸爸不停地夸儿子有想象力,长大之后可以做诗人。
每一个孩子都是诗人。成年的诗人是被时光污染了的诗人。
走着走着,爸爸突然感到肚子有些疼。他看见路边有一个流动的公厕,就对周继说:“周继,爸爸去厕所,你在这里等爸爸,好吗?”
“好。”
爸爸有点不放心地说:“爸爸很快就出来,你站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记住了吗?”
“我知道。”
爸爸说完,快步走进了公厕。
只剩下周继了。
他在路边的花圃旁等了一会儿,目光透过人流晃动的身影,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漂亮的阿姨在赠送气球,那些气球飘动在半空中,赤橙黄绿青蓝紫,很好看——那是一个快餐店在招徕顾客。
周继认为爸爸拉肚子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出来,就朝那个阿姨跑过去了:“阿姨,给我一只气球,好吗?”
“好啊,你要什么颜色的?”
“我要……那只紫色的。”
其实,周继并不是最喜欢紫色,而是因为那紫色的气球只剩下一只了,它在众多颜色里就显得很独特。
阿姨把气球递给他,他说了声“谢谢”,立即跑回去。
他没想到,爸爸这么快就从公厕里出来了,正站在公厕外焦急地东张西望。
“爸爸,我在这儿!”
爸爸看见了他,快步走过来,大声说:“你这孩子,真不听话!告诉你不要动,你还到处乱跑,把爸爸吓死了!”
“我只是到那儿拿了一只气球。”
“人这么多,一闪身就会走散!”
“好了,爸爸,下次我不这样了。”
爸爸把周继一举,让他骑在自己的脖梗上,说:“这次,你跑不了喽!”
接着,父子俩走进了旁边一家很大的商场。
来到儿童玩具区,周继的眼睛都不够用了,跑到这里看看,又跑到那里摸摸,对哪个玩具都爱不释手。
“周继,爸爸今天只给你买枪。”爸爸严肃地说。
他只好恋恋不舍放弃了那么多花花绿绿的玩具,直奔手枪。
他挑了一只最大的手枪,可以发出“哒哒哒”响声又可以发光那种。
爸爸把钱交到周继的手里,陪着他到收款台交了钱,然后走出商场的门。
今天的太阳真好。
爸爸看了看表,说:“天还早,咱们干什么去呢?”
“我想去游乐场,坐卡丁车!”
“不,爸爸领你去郊外玩,好不好?”
这个建议显然是勾起了周继的好奇心,他兴奋地说:“太好啦!”
爸爸领着周继,坐上一辆和天一样蓝的出租车,就驶向了野外。
出了城,走了不远,他们就看到了一片宽阔的草地,爸爸让出租车停下来,领着周继下了车。
草刚刚长出来,嫩绿嫩绿的,有蜻蜒在草地飞舞。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流水的声音。
父子俩下了公路,走向草地。
“爸爸,小草是不能踩的。咱家小区里不是写着吗?”
“小区里的草不能踩,野外的草可以踩。”爸爸只能这样解释。
周继想了想,说:“是不是小区里的小草有妈妈,有人管,而野外的小草没有妈妈,没人管?”
“算是吧。”
“那是不是说,笼子里的小鸟不能打,因为它有主人,而天上的小鸟就可以打了?”
“哪儿的小鸟都不能打,我们要爱护小鸟!”然后,爸爸马上岔开了话题:“你在这里随便撒野吧,你跑到哪儿爸爸都不怕了,我可以看见你。”
周继拿着他那只崭新的手枪,高兴地冲向了草地里。他的枪在虚张声势地响着:“哒哒哒……”
周继跑着跑着,脚步突然慢下来。
前面没有蝴蝶。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重大的问题:爸爸下巴上的那颗黑痣怎么不见了?
他是个警惕性很高的孩子。 平时,爷爷经常告诉他,不要给陌生人开门,遇到坏人要打110等等。他一个人在家时,即使是爸爸想进门都要经过一番复杂的盘问:
“你是谁?”
“爸爸。”
虽然周继熟悉爸爸的声音,却依然不开门,他还要进一步确认:“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一个编辑。”
“你编辑的杂志叫什么?”
“《小木偶》。”
说完这些,他才会放爸爸进来……
周继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费力地回忆,确实没有看到爸爸下巴上的那颗痣!
难道爸爸到美容院把它挖掉了?
不对呀,早上爸爸领他出来时,那颗黑痣还在呀。
周继从早晨出门一点点朝后想,终于想起来——爸爸那颗痣就是从公厕出来之后不见的……
难道他不是爸爸?也许,爸爸并没有那么快就走出公厕,在他拿着气球跑回去的时候,真正的爸爸还在公厕里……
想到这里,周继的心“怦怦怦”跳起来,突然想哭。
终于,他转过身,朝回走去。爸爸还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爱意。
周继一点点走近他,双眼紧紧盯着他的下巴。终于,周继看清楚了,这个人的下巴上就是没有痣!
过去,爸爸曾经给周继讲过一个故事——有个孩子,他发觉爸爸不像爸爸,就使了一个计策,对那个人说:爸爸,明天我过生日,你可别忘了给我买生日蛋糕啊!——其实,他的生日早已经过去了……
周继停在了爸爸面前,仰着头说:“爸爸,咱们回常青街吧?”
“为什么?”
“明天我过生日啊!我刚想起来,你还没给我订蛋糕呢!”
爸爸看着周继的眼睛,笑吟吟地说:“忘不了,晚上我到咱家旁边那家蛋糕店给你订,订那种有音乐蜡烛的。”
周继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傻了。
他跟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爸爸问。
周继突然转身,撒腿就跑!
“周继!你怎么了?快回来!”
周继跑得更快了。
他相信,真正的爸爸正在常青街心急如焚地寻找他!可是,他却被一个可怕的东西骗走了!
身后没有声音了。
周继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这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
那个人趴在了地上,像游泳一样,朝他追来!
他的姿势是自由泳,双臂轮番朝后拨着土。他的胳膊比挖土机还有力,打进土里,挖出一条深沟,从身后扬出来,另一只胳膊又从前面打进土里……土和草叶翻飞。
他的脑袋在地面上朝上一拱一拱,好像在换气。
他的一双脚面击打着地面。
他的速度快极了,转眼就逼近了!
周继“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但是他没有停止奔跑。
就在那个人要抓到他脚腕子的时候,他跑上了公路,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周继一边拼命朝那辆出租车摆手,一边朝后看……
那个人已经停住了,慢慢爬了起来。
他的脸还是爸爸的脸,只是粘满了土。
他盯着周继,咬牙切齿,脸上的土不停地掉下来。他一字一顿地说:“小东西,我一定要抓住你的。”
然后,他像要沉入水底一样,猛吸一口气,慢慢陷进草地中——他的脚不见了,腿不见了,肚子不见了,脖子不见了,脑袋不见了……
最后,那个脑袋大的深洞自动填平,草地还是草地,完整无缺。……回到常青街,周继终于把爸爸找到了。
爸爸早就对他说过:如果你和爸爸走散了,就回到走散的地方等,一定要等,直到爸爸出现。他相信周继会这样做的。
周继扑到爸爸怀里又大哭起来。
无论周继怎么说,爸爸都不相信真的会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周继清清楚楚地记着那个人在地面上游泳的样子,他的速度跟草上的蛇一样快。
回到家之后,周继连续做噩梦——那个人在草地上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小东西,我一定要抓到你的。
他经常在梦中惊叫着醒来。
爸爸妈妈轻轻抚摸他的头,说:“不怕,不怕,没事的。”
我是谁
我是惟一知晓内情的人。
关于那个骗走周继的人,只有我,知道他的来历,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东西,知道他怎样改头换面,知道他为什么要猎捕周继,知道他抓到周继之后要干什么。
而且,我是惟一能对付他的人。
可是我想制服他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和他硬碰硬的话,胜负不定。
说起来你会觉得荒唐,所有这些都是我梦到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