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家时,便开电视给他看,好让他吸收知识。
对网络,他反而没有什么兴趣。
“好不容易才离开那世界,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回去?”他答。
宁志健机械人愈来愈不像个机械人,他就像个给困在机械人肉身里的人,像被下咒变成青蛙的王子。
——这想法真老套啊!
——不过,谁敢说自己是宅女?其实我在家里养了个小情人!不一样的小情人,而且没有人知道。
她才不会向别人炫耀。她要把这个小情人独占,绝不和别人分享。
男生爱玩的《美少女梦工厂》,她也喜欢,不同在于现在她玩的是男版,而且不是计算机上跑那么抽象那么虚无,而是有个实实在在的机械人。
不过,也正由于是机械人,所以才会被人偷去,至今仍下落不明。
看到本来让机械人休息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一切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她不禁流下泪来。
她拭去泪水后,从冰箱取出冰绿茶,喝了一口,让冰凉感从口腔滑过喉咙直接冲进胃里。
——怎么冷得这么要紧?
她觉得自己不是喝绿茶,而是吞剑,而且穿肠破肚。
“自民党派系斗争加剧,首相可能解散国会——”
“全国拉面大赛,仙台县代表胜出成拉面王——”
“三个月不见蓝鳍吞拿,专家表示可能已经绝种——”
“sF星云赏结果公布,本届得主为旅日华人科幻小说作家谭——”
电视上播的新闻节目,她一句也听不入耳。
——别想太多了。明天,又要开始新的模特儿工作。
不像黑泽武到了香港来记面家做精神修行,上了国际新闻,除了提高知名度之余,更提高了自己的级别,把其余一众日本模特儿压下去,天照自己这个“幕后黑手”仍然半红不黑,事业上毫无寸进。
再这样下去,几年后,她就要在模特儿公司转做清洁工了。
没有了浪漫的爱情滋润,一切现实的苦况就放大了好多好多倍。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像黑武士般大红大紫?还是根本不会?
她喝了面豉汤后,收拾吃剩一半的便当,丢到垃圾桶里。
她知道很多游民连肚子也吃不饱,三更半夜去便利店捡过期食物充饥。可是,自己就是没有胃口。
包扎好垃圾袋,拿到外头扔掉。
——什么时候科技才可以去到连倒垃圾也可自动化的地步?
——纵横网络世界闯荡江湖的黑客,居然在现实世界被区区一个小偷击倒,败得一塌糊涂,而且连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只好都怪自己不小心。
——今天做什么事都很差劲,完全没有平时的水平。
她仔细凝视镜中的自己。愈看,愈深入,愈像看到内心的自己。
——宁志健,就当是自己做过最美丽的一场梦好了。
——现在去睡一觉,醒来后,就当发生过的事是一场梦好了。
——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模特儿的工作在等着自己完成,工作日程表已排得满满了。就在她准备卸妆恢复素颜早早上床就寝时,门铃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难道有人捡到机械人,路不拾遗,送回来吗?
——不可能。怎可能做这种春秋大梦?
她马上看电视。
镜头瞄着公寓大楼的大门口,是个穿制服的男人,好像是警察,而且望向镜头。
——可是自己根本没有报警,警察怎会找上门来?
警察又再按铃,像催命似的。
天照没有马上开门,只问:“什么事?”
“派出所。”
“我看到。我只是不知道你怎会摸上门来。”
“听说你不见了个机械人模型。”
“谁说的?”
“餐厅店长,他说你心急如焚,于是代你报警。”
——看来那模特儿似的店长对我有好感,所以悄悄帮忙。
——可是,我有留下联络电话和地址给经理吗?
没有!她当时走得匆忙,结了账后就冲出大门口,朝地铁站急行……
不过,她的联络电话可以从会员数据库里找出来。她好像已晋升为白金会员,就是十送一加升级那种。
她稍稍放下戒心后问警察:“那你们找到了吗?”
“还没有。我要给你做点简单的笔录后,才可以开始调查工作。我可以上来吗?”警察的口气听来有点不耐烦。
“你可以明天再来吗?我很困,明天要上早班。”天照答。这不是借口,而是实情。
警方根本帮不了她什么。他们不可能花那么大力气去给她找一个寻常的机械人模型,她也不可能透露实情。
“我只要做简单的笔录,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做完了就离开,你也可以睡大觉。”警察语气诚恳。
闭路电视里的他在摩拳擦掌。
天气很凉快,凉快得,有点冷。
天照转念又想,警方未必帮不到自己。更何况,对方好意上门,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推却。
本来想到自己一个女子住,不应该随便答应陌生人。然而,想到对方是警察,警局也会有出勤纪录,便放下疑虑,叫对方上来,打开家门。
她所有黑客秘密都在睡房兼工作室里,只要不让对方进去就可以了。
她刚去掉电视的音量,警察已经爬了两层楼的楼梯上来。天照让他进入公寓后,才发现他是个非常年轻的警察。
年轻得……如果染上金发,就和柏青哥店里流连的哥儿没有两样。
天照不奇怪,盗窃这种小案,交给这种没有经验的菜鸟就可以了,反正,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不外是查询和记录,现场并没有尸体,不需要封锁现场,也不必留意现场细节来收集蛛丝马迹帮助破案。
他用职业本能,像猎犬般以一双眼睛搜寻房内的陈设,但不算过分。
接下来跟她交换的对话,大致上和她跟餐厅店长交换的没有多大出入。唯一的分别,就是他问了她的一些个人数据,并实时输入手机里,大概是输入警方的数据库里。再加上机械人模型的一些基本数据,向她索取了机械人照片后,就完成了所谓的笔录。
对方仔细看照片后问:“有没有特别记认?像签名或者编号之类的。”
“没有。”天照反问:“你看过餐厅闭路电视的录像吗?他们说只有警方才有权叫他们开机。”
“是吗?我们还没看。”
“你们也许可以在录像片段上看到偷我机械人模型的到底是什么人。”
“好,我明天一早就过去看。”警察点头。
“还有疑问吗?”天照问。对有个男人在家里,她始终有点不自在。
“没有了。”
“我要睡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工作。”
“那我告退,打扰了。”
警察退到玄关,临别前又道:“谢谢你合作,这样一来,到你明天回到模特儿公司时,我就开始调查。也许到你下班时,你的机械人模型就已经在家等你了。”
“等等。”天照突然很快道。
“什么事?”警察稍稍犹疑。
“请你们快点给我把机械人模型找回来吧!”天照向前微微鞠躬。
“我们一定会尽力为市民服务。你要补充的就是这一句?”对方不禁笑道。天照半晌后才道:“对,就是这一句。”
在警察点头告别时,大厅的灯突然熄掉。
现场环境还没达到一片漆黑的情况,毕竟电视没关,而且屋外也有光线射进来,让他勉强看到各种对象的轮廓,但还没完全适应过来。
——她果然不是善男信女。
一个黑影向他逼近,一支长棍同时从天而降,朝他的头顶击来,来势甚猛。他手上的长棍很快脱手。他没准备要和这女子打夜战,更没想到会处于挨打惨况。
棒头再次笔直来袭,向他胸口重重一捅。那道痛楚叫他后悔怎么不加个护甲在身。他本来料对方一个女子,不过是个模特儿,弱不禁风,没什么大不了。
长棍抽退后,再高高举起,一劈而下。本来以他的身手,可以轻易避开这一击。然而,天照的家实在太小,他身处的玄关处更是小得可怜,叫他连退避的空间也没有。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想既然避无可避,只好硬接。伸出去的右手来不及缩回,左手本能举起用手肘一挡,当下便先是一麻,再来才是痛。
——你这女子怎么会这么大力?!
他有所不知的是,天照为了保持身材和改善线条,几乎每天都花一个小时做健身运动。日子有功,力气也比一般女子大得多。
他更不知道,刚才对话时,天照已隐隐发现他的话有点不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做模特儿工作?她对外填表格时为免麻烦,一直都在职业一栏申报只是OL(Office lady,办公室女职员)。
也许是店长告诉他的。
她只能从大门旁边的全身镜看到,这个自称警察的人站在大门前,向她说临别前的话时,左手正从外套后抽出一条一英尺多长的长棍。
——对方不可能不知道有这镜子存在。
——又或者,他以为她不过是个模特儿,顶着一副漂亮的脸蛋,除了会打扮以外,就只会和男模特儿上床。
——太小看我了。我和其他模特儿不一样。
她虽然不知道那长棍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这“警察”——就算真是警察的话——也肯定不是好东西。
她环顾客厅一周,在餐桌旁发现早前拍广告时的主角:迷你吸尘机。
对,它才是主角,自己这模特儿只是配角。
不过,拍完广告后,客户送了主角给她。一如家里大部分电器,替她省了不少钱。
她嫌吸尘机太大,所以将它拆开了放在家里不同的地方,像分尸似的。长长的金属吸尘管不好找地方放,只好暂时放在客厅餐桌旁,也因此方便她信手取来用。
如今发现来者不善后,她先关掉全屋的灯,再把吸尘机金属吸尘管当作武器用——超出客户原本的设计用途。
这恐怕是连电视剧也不敢用的滑稽情节,只有在漫画或动画里才会见到,没想到,自己就在家实地示范了一次。
这一击,她自问用尽了全身力量。
她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一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你也许没有第二次机会攻击对方,因此必须一击即中。
——对,就像用拖鞋拍蟑螂一样。她的大胆程度,很多男人也比不上。
她确是一击即中,再把棒头向前一刺,对方中招后,竟意图反客为主把吸尘管抢过去。幸好这吸尘管有防滑设计,而且把手还在天照那一边,吸尘管仍然紧紧被天照握在手上。
天照乘对方抓不着吸尘管时,借力把向上反弹的吸尘管高高举起,再重重朝前往下发动第二波攻击。
对方早有准备,但天照这次把吸气管举起更高,摆出像剑道那样的姿势,因此挥下去的力道更大、更狠。
对方挣扎时发出一声怪叫,但无阻天照发动另一波攻击。
如果他真是警察的话,天照就犯了很严重的袭警罪。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他不是警察,又怎么会知道我不见了机械人模型,然后更能找上门来?
——难道,那餐厅店长有古怪?一切都是他自编自导自演?是他装热心来套取我的口风,又放风声叫人上门来找我?
天照脑里闪出无数问题,彼此纠结,没有答案。
此时,她又听到背景音乐。
在电子游戏或电影里,音乐会随剧情而有所变化,在紧张或高潮时,音乐也会紧张起来。
在刚才的动作场面里,家里的背景音乐一直保持柔和,她却什么也听不到,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如此柔和叫人感到舒服的背景音乐下,家里居然发生这辈子前所未有的暴力事件。反差之大,叫她想起一些暴力电影,像库布里克的《发条橙》。她看了开头几分钟已受不了。
——这么暴力的场景,用这么柔和的音乐,简直是亵渎。
没想到,自己如今竟身历其境。
她重新开灯,让客厅恢复光明。
男人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不细看他的脸,只留意身躯,原来块头还蛮大,肌肉很厚,看来常上健身房。
家里没受多少破坏,毕竟,打斗场面只限在玄关里,而且速战速决。
她紧握吸尘管的手仍然颤抖不已,不敢走近,在一米外注视对方。
她想起电影里的大坏蛋常装死,等英雄主角走近时才发难。
——不要犯这个错误。
她举起吸尘管,狠狠朝他的身躯敲下去,不顾他发出怪叫。
一敲再敲。
敲到后来,几乎是把日间机械人被偷去的怒气尽情发泄出来。
——偷走我的机械人!
——害我跑了一整天!担心了一整天!
——现在又跑上我家来暗算我!
地上那人,被吸尘管敲了十几下后,虽还不至于不似人形,但已气若游丝。
就在此时,突然有东西从窗外掉进屋里,落地时撞倒很多东西。
她回身看。
——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
不过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