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他三年,父亲是玩黑拳赛的……
这不就是在说方宁叔吗?
这么一来,倒可以解释得通了。
学院和方宁叔的渊源似乎不浅,把方宁叔假称为教自己学赛车的人,送到这个地方来,不仅可以顺利地帮自己把身份洗白,也是名正言顺。毕竟方宁叔在学院外混了这么多年,有个把人脉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人脉之便,把自己的身份洗白。
再说了,神学院的人,应该也没有这么大大咧咧的吧?
想通了这一点后,修基本可以确信,眼前的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是神学院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神学院的存在。
那人见修的脸色稍霁,就自来熟地一把勾住修的脖子,说:
“既然进了我的队,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叫郭品骥,是你的经理。你小子呢,在该把我当经理的时候当经理,在该把我当哥们儿的时候也要当哥们儿,懂不懂?”
不知道为什么,修听到郭品骥的声音,总觉得莫名耳熟,可是究竟曾在哪里听过又没有头绪,索性不做声了。
见修不说话,场面又冷了下来,那人并不介意,哈哈地笑着,冲着远方扬声喊道:
“老黑!过来!新队员来了!”
第七十七节 再见
修把自己的简单行李随便往房间的床上一放,坐在了床沿上,环视着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简陋的小房子,突然产生了一种恍惚感:
自己的一生,就是从一个房子里搬到另一个房子里去,刚开始是武诚家的小院子,后来是隔壁刘家老人的温馨小屋,再后来便是湿冷的桥洞,再后来则是方宁叔的训练仓库,后来,便到了神学院里,一呆那么多年,走出来之后,却又到了这个小屋子里。
修正在心底默默感叹,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人从门外探进脑袋来,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他是被车场的经理郭品骥指派带自己来住宿处的老黑,当修问及他的真名时,他也不说,大咧咧地一挥手,说:
“叫我老黑就行了。好记。一个名字而已,有啥的。”
修其实还有些怀疑这个老黑,觉得他是学院派来监视自己的人。
在他离开前,学院就规定,在毕业之后,任何时候不得除下身上的窃听器,而且会有专人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修从来没见过那所谓的“专人”到底长什么样,自然而然地便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就连这个新认识的老黑都不例外。
因此,他不接老黑的腔,只是看着他,看他想说些什么。
他也不在意修的冷脸,抓了抓头发,说:
“经理叫我带你出去转转。你是第一次来倥城吧?把周边的状况熟悉一下,对你有好处。怎么样?出去不出去?”
修本来也有这个打算,只不过是想一个人出去,但老黑既然已经提出来了,自己再拒绝,就略显得不近人情了,也难免会惹人怀疑。于是,他点了点头,并双手插兜,和老黑一起走了出去。
大概走出车场800米开外,老黑和修还是一句语言交流都没有。
修是觉得没有必要,而老黑是等着修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可是等了如此久,修居然还是一点儿具体的表示都没有。
老黑侧过脸。看着这个一看起来就极其刺头不好对付的小子。忍不住感怀起自己当年也是这样,如何如何的青春年少中二无知,想着想着便动了些真情,豪情满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
“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修抬眼环视了一圈周围稀稀拉拉的建筑物,面无表情地答:
“挺好的。”
这句话说了虽然和没说没什么区别,但是老黑还是受到了鼓舞:
这家伙好歹不是个哑巴嘛!
修还是没什么表情,跟在老黑后面一言不发。老黑本来也是个粗神经加自来熟,压根没注意到他冰山一样的低气压。一路上,他在没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讲了三个荤段子,把自己乐得东倒西歪,修却压根没听进去。
可老黑还没停下来的打算。转过头来问修:
“哎。我问你个问题啊。有个男人习惯在森林里裸睡。有一天,一只兔子到森林里去拔蘑菇,一边拔一边数‘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第二天,一只熊也到森林里去拔蘑菇,一边拔一边数‘1个、2个、3个、4个、5个、5个、6个、7个……’为什么?”
修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老黑先是狂笑了一阵,笑得修都有点儿莫名其妙,才听老黑断断续续地说出答案:
“因为……因为熊的力气比兔子大啊!”
“……”
老黑笑得快岔气了,却没听到修那边传来一点笑声,老黑抬起头,发现修的脸上连点笑的趋势都没有,要不是修还带着“你怎么了”的略有疑问的眼神,老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压根没听到自己讲的笑话。
老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圈,问:
“嘿,怎么了?傻了?”
修看着老黑的脸,很认真地问:
“什么意思?”
老黑:“……”
气氛迅速降至冰点。
为了缓解这一尴尬场面,他一拳锤到修的肩膀上,僵硬地调笑说:
“耍酷耍跑偏了喂,装什么纯情少男啊?”
这一句玩笑话过后,老黑却更加胸闷了,因为他发现修眯了眯眼睛,真的露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答案到底是什么意思的表情。
这家伙跟面瘫似的,情绪转变永远不会伴有面部肌肉的明显牵动,只能通过他眯眼睛的动作看出情绪的变化,而且还看不明白是什么情绪,生气、反感、高兴,都只把眼睛眯那么一下。
老黑不禁郁闷得要死,这是老板从哪儿搞来的极品怪胎啊?
看修还在思考,老黑就受不了了,俩人再这么冷场下去还怎么做兄弟啊,讲句话能胸闷半天,他拽着修就走,在附近乱转了一大圈,指着这家店说这儿的牛肉拉面做得特靠谱,又指给修看车队队员平时采购生活用品的大型地下超市,转了一条街之后,也就没什么逛头了。
车场本来就选在比较偏僻的城郊,周围也没什么繁华可言。老黑讲了一圈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廉价的劳动力,一路吐沫横飞地跟修谈古论今,生怕冷场,修的回应却只有几个单字“嗯”“哦”“好”“是”,听得老黑恨不得跳起来打爆他的脑袋。
他学过怎么说话吗?这算是什么狗屁不平等对话?
其实修也很累,他这辈子都没听过有人这么能说,自己这一个小时说的话抵得上之前三年加起来说的话的总和,高频率的聒噪吵得他耳朵疼。
从拐入一条比较萧索的街道后,修就发现道路两旁都是卖花圈、纸钱、寿衣、棺材的店铺,大概是因为这附近有公墓或是殡仪馆之类的。
他往四周望望,果然在不远处有一座蓝砖灰瓦,看上去肃穆异常的建筑。
老黑看修终于对某种特定的东西表现出那么一丁点儿的兴趣,险些激动得热泪盈眶。虽然仔细一看修盯着看的建筑物居然是座殡仪馆,觉得有点晦气。但还是跟修热络地介绍起来:
“那个是倥城的东城殡仪馆,跟咱车场差不多一公里远,我们几个兄弟去那儿转过,没啥意思。不过你想去看,我就带你去看?”
修略略一点头,说:
“嗯。”
老黑特意跟修走成一排,他也终于感觉到修有点古怪了。
他不想再让这个闷葫芦跟背后灵似的。一身低气压地尾随在自己后面。最恐怖的是,这家伙走路竟然没声音,跟漂浮着似的,太诡异了。
修也没什么反应。和老黑往殡仪馆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时间后,到了殡仪馆门口,修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身体两侧,他记得刘家老人告诉过他,要保持对死去的人的尊敬。
老黑看他的样子,除了觉得这家伙的关注点诡异,更认定这人简直就是一百年不遇的奇葩。他可不讲那些规矩忌讳什么的,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衔出一根烟。熟练地点燃吸起来,还顺手丢给了修一根。
修下意识先抬手接住,等看清楚那是什么后,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老黑就先不满了:
“你那什么表情啊?别告诉我你不吸烟。你是不是爷们儿?”
修拿着烟,想起了她在那幅书法后的留言:
“当碰上值得信任的人的时候,试着接受和相信。至少一辈子得有一两个值得相信的人。”
自己是不是该试着交一两个关系比较好的人?但要吸烟……
在他犹豫间,一拨人从殡仪馆里走了出来,都是一脸哀容一身黑衣。
看来,这里有一场葬礼刚刚结束。
老黑忍不住夹着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晦气!”
修没觉得有什么晦气的,谁还没死的时候。
修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手里捧着个漆红色的骨灰盒,骨灰盒前方嵌着张女人的遗照。
这人脸色苍白,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了一样,还不让周围的亲戚搀扶自己,自己摇摇摆摆地往外走,却又走不稳,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了。
这时,一双手托住了他的腋下,硬生生把他撑了起来。
那双手撑住他战栗不断的身体,他却还是木着双眼,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不停往下出溜。
那双手看起来渐渐没力气了,但还是强撑着把他慢慢地放在地上,让他不至于摔伤。
旁边的亲戚想上来帮忙,手的主人示意不要紧,仍扶着男人,让他慢慢地滑坐到地上。男人的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在稳稳坐到地上后,周围的家人簇拥过来,关心地问他怎么样。
而手的主人在把男人扶起来后,就退到了一旁,看起来和男人并不是熟人。
修的视线停留在那满脸茫然的男人脸上。
男人的样子,让他想起几年前的自己。
那种感情他明白,突然丧失掉已经熟悉的一部分,身体里的某个平衡就被打破了,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却总是感觉还在,就像幻肢痛,无法控制的情感残余在末梢神经疯狂奔走,痛苦过后就是一片真实的空空荡荡。
老黑的关注点却和修全然不同,他戳戳修,悄声提醒他:
“看,美女啊。”
老黑捅他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那个站在一边垂着眉眼,穿着黑色正装的女孩,也是刚才伸手扶住男人的、手的主人。
这一眼过后,他的脑中猛地一炸,视线再也收不回来了。
曾经无比熟悉的每个脸部细节,都严丝合缝地一一对应起来。
皮肤,嘴唇,颧骨,还有她的一双略微弯曲的桃花眼……是舒子伽……吧?
第七十八节 复活
是她。是舒子伽?
修此时第一个动作就是条件反射地把手里的香烟往老黑手里塞。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中学生躲在厕所抽烟却正赶上教导主任来检查,恨不得把手里的烟揉碎咽下去,完全不理会老黑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答应过她不再抽烟,不能让她看见……
舒子伽不是死了吗?学院明明……
不,那就是她。修敢说,自己认错谁都不会认错她。
异常的失重感让修站都站不稳,那些已经被封锁了三年的、已经蒙了尘的麻烦的情感呼地一声蜂拥入脑海,他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阴翳,放射状的触电感从上臂蔓延到指尖,左手臂麻得不能动弹,仿佛溺水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头和耳朵剧烈地疼痛起来,
老黑一看他这个摇摇欲坠的样子,跟刚才那个男人如出一辙,吓得一把扳住修,连声问:
“怎么了?你见鬼了?还是有熟人?那个死掉的女人是你的熟人?”
修完全听不到老黑的瞎猜,等过了数秒钟之后,老黑的问话声才延迟地传入他的脑海。
熟人……有熟人。他问谁?我吗?熟人,我看见谁了?对了,舒子伽……
周围所有的人的影像刹那在眼前模糊,只有手的主人,还有他熟悉的那张脸,她的一切的一切,迅速地在脑中构成一条完整的记忆链。
初次的见面,她坐在一个暗室里,一心求死。她说:我在等你杀我。我已经等了三个月了。
在接受她成为自己的搭档时,她猜到了自己不甘的心思,笑着对自己说:我想要讨好你。……我们是涸辙之鲋,只能相濡以沫。我和你,谁都没得再选。
在对抗赛里。因为失手杀了真正的舒子伽,她陷入了极度的崩溃中。而自己则出于一些自私的心思,明明知道杀了她可以让她得到解脱,可还是没能下手。
后来,她被送走了半年,回来之后就从左伊人变成了舒子伽,修记得清清楚楚。她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是:你还在。太好了……
接下来的几年,两个人的对话是日常、琐碎而温馨的,现在回想起来,她清浅的语调还回旋在他耳边:今天有馄饨。还热着呢……我把你的衣服洗了……来吃饭了……累吗?今天的书读了没?……快去洗澡啦脏死了……
越来越亲近,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喜欢。
修习惯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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