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几个钱,也比老婆孩子少受点委屈。说实在话,我儿子说啥也不能再干这个穷警察了。”说着,马晓庐眼眶里竟涌出了泪水。
看着这个跟着自己玩过命的部下成了这般模样,曲江河有些吃惊。酒后吐真言,曲江河倒真希望对方说的是醉话。他用毛巾给对方擦了擦脸,拍拍对方的肩膀。“晓庐啊,可不能一受挫折就放弃,男子汉大丈夫要挺得住,我就不信这帮鱼鳖虾蟹能成了精。”
马晓庐慢慢地止住了哭泣,他盯住了自己老师的脸,醉眼蒙眬地端详了好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老师,我还得给你提点意见,不管你吵我骂我,我都得说。”
“你说吧,咋吞吞吐吐的?”
“这两天我到大船上去,几次碰到盛副董事长,每次她都问到你。我看得出来,她很敬佩你。这可是个有眼光的女人,上边当官儿的她认识多了,从没听说她佩服过谁。她说有时间来拜访你,我说那太好了,让曲老师给你上上课,她笑了,说上课就上课,保证比你学得好。”这马晓庐说起盛利娅,刚才的懊恼荡然无存。
“这位盛女士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船上的人都敬她三分。孟船生看来很在意她,可我看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没戏。你说,现在这种女人哪找哇?”
曲江河只顾喝酒,未置一词。
“我今儿斗胆给你提个大不敬的问题,我觉得你任何方面都值得我佩服,就是在个人生活上有些守旧,是个苦行僧,人家都说你是抱着死亡的婚姻不放,想给自己立贞节牌坊;还有的人说你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个虚伪的道学家、老夫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按老师的才华和能力,用不着学生操这份心,现在社会上的调侃说,官场商场失意,情场要有知己。这话未免太俗气,可我觉得老师不应当自鸣清高,整天把自己锁在铁屋子里,连对自己仰慕的女人也不敢见,把男女之间正常的交往都看成是拉你下水的阴谋。”
曲江河眼睛眯起来静听着,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替人当说客!”
马晓庐毫不回避,“你是不是怕见人家,怕人家给你设美人计骗你入局?你也太敏感了,不是所有的漂亮女人都一定水性杨花,都去傍大款和黑社会为伍,人家是将军的女儿,是本分的演员,靠自己劳动吃饭的服装设计师,还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女子。在法庭上,人家就敢挺身而出为你打抱不平,你呢?竟连面也不敢见人家呢!”
“谁说我不敢见?”曲江河的话脱口而出,但立刻感到后悔。
此时有敲门声,马晓庐一听,高兴地拍响巴掌,大笑着开了门。
门开处是盛利娅,她仍穿着那身火红色外套,栗黄色的头发上沾着一层晶莹的雪花。她一边跺着长统皮靴上的积雪,一边微笑着伸出白皙的手来。
盛利娅坐下来大方地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干了。马晓庐不失时机也给曲江河倒满了一杯。
“我要和你喝一个致谢酒,除了要原谅我对你的误解,还要感谢你的仗义执言。”曲江河一饮而尽。
盛利娅倒上了酒,却把杯子停在唇边。“你要是真的感谢我,就不允许说官话,然后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吧,有问必答。”
“为什么怀疑我的真诚?”
“因为我是一个上过当的人,董事长阁下。”曲江河略带一些夸张地说。
“我必须纠正你,我叫维克多利亚,父姓盛,妈妈叫我维加,是胜利的意思,庆祝亚洲胜利之意。”
“好,维克多利亚,不,维加,盛,维加女士。”曲江河为表示重视,拿出手机记录了这个名字。同时,又不易觉察地向外键出了一条信息。
“先罚一杯。马所长,给你的老师斟酒。”盛利娅嗔怪着说,“你口是心非。心里其实在说,一个在巨轮集团大船上能够立足的女人,肯定是三教九流,黑白两道。你不要摇头,这个推理并不全错,可错误的是我对你的判断。”盛利娅又喝了一杯酒,竭力绷住了嘴,“如果你真的要改变我的判断,就再喝一大杯。”
曲江河又咕咚了一杯酒,挡住了对方端在唇边的酒。
“曲局长,不,江河,能让我这样称呼你吗?”盛利娅被感动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劝你不要再为难我们,巨轮是经市委确定的重点保护企业,是全省民营企业的船头,为市里新区的开发融入大量资金,做了很大贡献。退一步说,大船就是有点小毛病,你也是动不了它的。我说的这些完全是忠告。”
曲江河点头,斟满了酒和盛利娅碰响了酒杯。这个时候,马晓庐不知到哪里去了。
曲江河一边给盛利娅斟酒,一边真诚地说:“维加,我要和你再喝一杯信任酒,用一个哲人的话说,十分理智的友谊是人生的无价之宝。作为我的朋友,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伸出我的手……”
“谢谢。你不再怀疑我了吗?”
盛利娅又出现了那天略带忧伤和惶恐的眼神,曲江河顿觉得那双眼睛后面,有着更多他需要了解的东西。
“马丁·路德·金说过,因为有黑暗,才有真善美。漂亮的女人要在这个社会上赢得人格的尊重,具有真正的魅力,她就注定要比常人承受更多的苦难和辛酸。”
“谢谢你给我讲这些,可是,我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她开始咬着嘴唇,竭力控制着眼眶中转动的泪水。
“你有一种深深的不安全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相信你能把握好自己,你不要再怀疑,你的身后,还有我。可以告诉你,‘巨轮’可以鼎盛—时,但是偏离了航道,是谁也救不了它的,到头来只能和它一起沉没,一定要洁身自好,这是我对你真诚的祝愿。”
“江河,把我这杯心中的苦酒喝下去吧,我会告诉你,巨轮的内幕,还有……孟船生和他舅舅临死前发生的事……”
看盛利娅已经有些醉意,曲江河就把她扶在了座椅上,不料盛利娅已紧紧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再也不肯松手。
“江河,请你不要拒绝我。我不是那种女人,我把爱看得非常高尚,我和别人从来没有这种感情,你要相信我。”
“江河,我是一个弱者,还是一个淹得快死去的弱者,我希望你帮我救我……”盛利娅醉意已经袭上来,浑身软绵,眼神朦胧,像一树被风吹得左右摇曳的梨花。
“在海洋深处的孤岛上,海怪……大海怪、小海怪围着要抓住我吃掉我,它们撕掉了我的衣服……它们在残杀,血把水染红了,大海怪掉进了深渊,只露出了脚趾头……我怕,我太孤独了……你不来救我,我会被它们撕碎了吃掉,早晚要被吃掉的……”她的面部表情突然出现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浑身在剧烈地抖动。窗外,漆黑的夜幕衬着惨白的雪花在飞舞。
就在这时,窗口处发出了一两下咯咯吱吱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顺着排水管道攀爬,又像是屋顶的积雪被风吹落。
“你不要逼我好不好,到一定时候,我一定会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你,我一定会告诉你的。”盛利娅像是深陷在惊涛巨浪中,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块救命的舢板一样,死死抓住曲江河的臂膀,使他挣脱不开。
好不容易,曲江河把盛利娅扶到了自己的床前躺下,转身走到窗口,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四周一片寂静。
突然,房间的灯黑了,极目望去,四周也陷入一片黑暗,似乎是区域性的停电。
房门有一声响动。就在这一刹那,黑暗中的盛利娅已被胸中的酒精点燃了,她浑身酥软像漂浮在白云之中,朦胧中觉得溽热难耐。曲江河正在用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箍住了自己,而她仿佛置身大海,心甘情愿地迎合着、感受着那来自海洋深处的澎湃有力的冲击……
当雪花已经把派出所的院内铺成一片银白的时候,一个穿警服的身影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下楼梯的时候,他看到院中间立着一个黑黝黝的背影,警服大衣肩头已落着一寸厚的雪花,想必已在雪地里伫立良久。他想低头绕过去,那背影却突然扭转过来,后脚跟儿碰了一个响亮的立正,右臂抬起,敬了一个十分利索而规范的警礼。他登时有些窘迫,压低了帽檐,局促地和对方握了一下手……
这天,严鸽下了班就去了沧浪园。
沧浪园是市委常委们办公兼家居的住所,父亲在世时全家曾在这里居住过。“文革”中父亲遭受迫害,全家逃到金岛乳母家避难,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进过这座院落。
天气阴沉,雪花点点地飘下来了,袁书记正在把一盆菊花搬到门廊里。
“袁叔好!”袁庭燎曾是严鸽父亲的下属,严鸽从小就这样喊习惯了。
袁庭燎虽五十过半,但他面色红润,头发黑白分明,目光中透着自信和魄力。他招手引着严鸽穿过门廊,边告诉严鸽,由于沧海市黄金企业发展势头迅猛,产金量已跃居全国第四。最近,省委主要领导要来沧海做调研,要求严鸽务必注意做好稳定工作。
夫人夏令媛一边招呼严鸽入座,一边嗔怪袁庭燎,下了班孩子还没入座,就唠叨工作。
袁庭燎笑眯眯地看着严鸽,“看见你,我就想起你父亲,进城时就是公安局长,威风着哩。生下你那年,我是他的通讯员,有一次抱着你,还让你撒了我一身尿哩。”
一旁倒茶的夏令媛埋怨道,“鸽子已经是局长了,再别翻这些老皇历了。”然后转身朝严鸽笑吟吟地说:“鸽子,你知道吗,你的名字还是我们姐妹几个帮着你妈妈起的呢。”
夏令媛陷入回忆道:“上世纪六十年代,你母亲是第一期警校学员,被分配到了警鸽班。当时城区和金岛分局不通电话,就在市局组建了‘和平鸽班’。遇到紧急任务,就在鸽子腿上绑上密函,放飞到各个分局派出所,任务完了再到分局收回鸽笼。你母亲怀着孕,有一次急着往局里送鸽子,蹬三轮车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早产生下了你。我和儿个小姐妹轮流看护你母亲,那天晚上,就给你起了这个名字。”说到这里,夏令媛有些动情,转而关切地问道:“你们和乳母还来往吧?”
严鸽说:“不久前我和玉堂还去看了她,身体大不如以前,得了白内障,船生把她送到北京做手术去了。”
复令媛说:“当时你母亲生下你,连一滴奶也没有,你饿得哇哇直哭,瘦得只剩下一个大脑袋,多亏这个乳娘,当时她刚生下船生,奶水又好,一听说你是早产儿,心疼得不得了,二话没说就把奶头送到你的嘴里。一个月不到,把你奶得又白又胖,谁都说你是捡了条命!后来又赶上‘文革’,你父亲被打得奄奄一息,又是他们家收留了你爸爸,让他死里逃生啊。”说起往事,夏令媛唏嘘不已。
“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咱鸽子如今也长大了,当了局长了,子继父业,有出息哩。但是,可不能忘本,孟家老太太对咱可是有着两代救命之恩哪。”说话的当中,下午就预备的饺子已经端上,夏令媛又关切地问:“玉堂怎么样?可得让他注意身体,他是个拼命三郎。老袁老是夸他,说这样的干部真是选准了。我听说为了创建优美城市,天不亮就去检查卫生,亲自领着环卫工人治理脏乱差,解决了多少老大难问题,把全市的环境和建设搞得亮亮堂堂的,有口皆碑啊。”她说着给严鸽夹饺子,嘴里仍滔滔不绝。
“没有袁书记的支持,他哪能干到这个分儿上?”严鸽忙应答道。她有些奇怪,袁庭燎平日讨厌妻子的絮叨,可今天一直没干预。
袁庭燎从容地点上了一支烟,插进来道:“我可不是为了照顾你们小两口,主要是为加强沧海的公安工作。这几年,群众对社会治安怨声载道,可警察队伍却松松垮垮。这和沧海市目前在全省的地位太不相称了。”他略微停顿,把半截烟头熄灭在烟缸里,说话中有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
“关键是配好一把手,可沧海没有合适人选嘛,我提议请省厅派任,没想到和巫厅长不谋而合,都主张用我们鸽子。可在常委会上的看法就不尽一致了:一个是地方本位,认为不能老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起用本地干部可以调动一批人的积极性;还有一种观点更可笑,是男权主义,有人以为公安局长从来就是男人的角色,特别是在沧海,女人怕是震不住台。”
严鸽完全可以想见:当时在常委会上研究对她的任命时,袁书记是如何力排众议的。一种受到倚重的归属感油然而生,她开始向袁庭燎扼要汇报了上任后公安局的工作,同时说到了围绕金岛大船发生的问题和疑点,但是有关夏中天的事她却没有急于开口,她发现,身边的夏阿姨早就离了席。
“袁叔叔,我虽然干了多年公安,但回来当局长,心里还是不踏实。听说原来准备提曲江河做正职。老曲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从基层一步步上来,论经验肯定在我之上,就是个性强点儿。在省厅就听说他和市里领导关系不太融洽。要说,还是他来当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