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才人首先打破了沉默。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宋瑾瑜说:“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姐姐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刚进宫,才七八岁,什么都不会,所以总是受年长的姑姑们的教训,大的宫女也要欺负我们。每当这个时候,我和姐姐总是互相鼓励打气: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将不会再受人欺负。
“那时我们最大的心愿是:不再受罚,不用两个人挤在一张很小的床上,冬天能有厚实的被褥。
“后来姐姐喜欢上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上,当时三皇子是最不受重视的皇子,可是姐姐一点也不在意,她就是喜欢他而已。
“后来三皇子摇身一变,成了人人巴结讨好的太子,姐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用再过苦日子。姐姐并没有因此忘记我,没有忘记要同甘苦、共富贵的诺言,将我举荐给太子,一同服侍他。
“那个时候,是姐姐最快乐的时候,虽然没有名分,但太子爷却对姐姐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留给姐姐一份。
“可是,渐渐的,一切都变了,太子娶了太子妃,越来越忙,越来越少来我们的房里。姐姐为太子怀了第一个孩子,满心欢喜的以为太子爷会非常高兴,却不想,太子爷竟然赐给姐姐一碗堕胎药。姐姐拼死生下孩子,太子却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宋瑾瑜当然知道,那几年,自己与东方玠在冷宫里柔情蜜意。
“现在回想起来,若是没有遇见皇上,姐姐会不会过得开心一点。要么老死在宫中,要么出宫找个老实人过日子,都比现在好太多。”
宋瑾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蒋来睇是做过许多错事,但她对皇帝,却真是一心一意,只有爱之深,才会对他所宠幸的人恨之切。
宋瑾瑜只能无干痛痒的说一句:“节哀顺变。”
“用不着你同情,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总有一天,皇上也会厌倦你的。”肖才人恶狠狠的说。
东方玉被她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哭了。宋瑾瑜忙安慰他:“没事,没关系。”
肖才人木然的望着蒋来睇的灵位,仿佛与她无关。
第二天蒋来睇下葬,肖才人一直跟着她的棺木一直到宫门口,尔后昏倒在地,被侍女搀扶回宫。
蒋来睇难产而亡,照顾二皇子的责任顺理成章的落到了皇后曹妍儿的手上。一来蒋来睇从怀孕至生产,都是由皇后照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来皇后无子,二皇子没有母亲,正好由皇后抚育,两全其美。这主要是皇太妃的意思,东方玠却也没有理由反对,曹妍儿的确是抚育二皇子的最佳人选,总不能又交给宋瑾瑜吧。
宫中诸人无不对此恭贺皇后娘娘喜得麟儿,仿佛二皇子为曹妍儿亲生。曹妍儿亦是喜上眉梢,举手的足间散发出母性的光辉,二皇子因为早产身体羸弱,她照顾他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这一举动,受到了天下人的赞誉。
可是,有一人对此并不赞同,这个人便是肖才人。
自蒋来睇下葬之后,肖才人一直卧床不起,不愿见人,似乎要将自己与整个皇宫隔离起来。
突然有一天,肖才人盛装拜见曹妍儿,提出将二皇子交给她照顾的要求。
皇后自然不会交给她,她一个小小的才人,竟然敢来跟皇后要人,皇后大可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不过顾念其与蒋昭仪姐妹情深,悲伤过度,皇后并没有怪罪她,只是好言相劝,她现在的状态不宜照顾皇子,当务之急是将自己的身体养好,振作起来。最后,吩咐贴身侍女亲自将她送回宫去,并且让宫人不要将当日之事透露出去,以免肖才人遭皇太妃怪罪。
肖才人并不想息事宁人,皇后不愿意放人,她就闹到御前去。
肖才人对东方玠说,她之所以要争夺二皇子的抚养权,并不是为了争宠,而是蒋昭仪给她托梦了,说自己是被人蓄意谋害而死,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遭遇不测,所以将二皇子托付给她最能信任的肖才人。
言下之意,是皇后陷害蒋昭仪,为的是二皇子。
托梦之说,旁人无法证实,不过是肖才人的一面之辞,东方玠自然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认定皇后有罪。皇后贤良淑德,一直是后宫的表率,断不会如此。
东方玠只认定肖才人与蒋昭仪姐妹情深,蒋昭仪英年早逝,她便认为是遭人迫害,欲要替姐妹照料孩子。但是,她现今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
东方玠同样对其好言相劝,叫她回去好好休息,切莫荒废了身子。皇后向来是个妥帖之人,若她不放心二皇子,可时常去皇后宫里探望,相信皇后定不会拒绝。
还承诺晚上去她宫里探望她。
若是一般人,早就识相退下,偏偏肖才人不是识相之人。
她对东方玠说:“皇上不同意彻查姐姐的死因,妾身便长跪不起。“有点威胁的意味。
听惯了奉承的高位者恰恰最厌恶的就是威胁,东方玠不耐烦的说道:“你爱怎么样随便你,只是你不要打搅朕处理政务,要跪去外面跪吧。”
肖才人听命退出去,在养心殿门外跪下来。
等东方玠处理完政务,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他出来见肖才人虽然额上冒出豆大的汗,脸色苍白,却还是笔直腰杆跪在东方玠的面前,一副倔强的样子。
东方玠拂袖离开,去了皇后宫里。
他本来欲对曹妍儿说肖才人来找他之事,没想到曹妍儿率先开口,禀报东方玠肖才人前去找她,索要二皇子的抚养权。
东方玠问她有何想法。
曹妍儿说道:“肖才人与蒋昭仪向来亲近,想要替她照料二皇子亦是情有可原。可是肖才人因蒋昭仪过世悲伤过度,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恐怕无法将二皇子照料好。
“二皇子年幼丧母,着实可怜,臣妾虽然不曾生育孩子,可实在不忍心,想为孩子,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而已。若是皇上不放心臣妾,可将二皇子交由其他妃嫔照顾。”得体的语言中掩盖不住疲惫和委屈。
“皇后哪里的话,朕怎会不放心你。你放心,肖才人她尽管去闹,等她闹够了,就消停了。她说的那些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朕绝不会听信她的胡言乱语。”
“臣妾多谢皇上的信任。皇上,你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二皇子了吧,他最近又长大了许多。”
“是吗?朕要瞧瞧。”
曹妍儿召奶娘将二皇子抱过来,与刚出生时相比,长大了许多,可相比朝霞来说,还是瘦。
曹妍儿对东方玠说:“二皇子早产,又是难产,太医说要慢慢调养。”
“辛苦你了,你看你,憔悴了许多,照顾二皇子的同时,也不要忘记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
“臣妾底子好,不碍事。”
“你啊!”
第二天,东方玠早朝结束后回养心殿,肖才人还在,只是晕了过去,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
东方玠动了恻隐之心,怒吼道:“你们怎么当差的,看见才人晕倒了怎么没有把她送回宫。”
众人心想是皇上您当初交代不要理会的,怎么这回又成了我们奴才的过错了。
不过他们当然不敢顶嘴,嘴上说着皇上饶命,皇上恕罪之类的话,把肖才人送回宫去。又请了太医,问清楚肖才人的情况,才敢去养心殿复命。
皇帝得知肖才人只是跪久了,加上颗粒未进才致昏迷,并无大碍,才放心了一些,吩咐太医好好照料,自己并没有打算去看望她。
肖才人明明记得自己跪在养心殿前求皇帝追查蒋昭仪的死因,没想到睁开眼睡在自己的寝宫里。
她问:“我怎么回来了?皇上呢?”
侍女回答:“才人,是皇上差人送您回来的,还派了太医来为您看病呢。”
“这么说,皇上是相信我了,不行,我要见皇上,告诉他究竟是谁谋害姐姐。”说着往床下跳。
刚进门的宋瑾瑜看到她的动作:“肖才人,太医嘱咐你要静养,你怎么不好好爱惜自己,这样叫皇上怎么放心。”
“我就是要去见皇上。”
宋瑾瑜过去帮她把被子盖好,“才人不必心急,正是皇上差我过来的。”
“皇上要问我什么?”
“你先好好躺下再说吧。”
肖才人听命乖乖躺在床上,“宋婕妤现在可以说了吧。”
宋瑾瑜屏退左右,对肖才人说:“皇上要我过来劝劝你,好好养身体,不要胡思乱想。”
“皇上真的这样说?”
宋瑾瑜点头。
“不会,皇上不会这样不明事理。”肖才人摇着头说。
宋瑾瑜轻言细语:“不是皇上不明事理,是你言托梦之事过于虚幻,除非你找到确切的证据,否者,你诬赖皇后,罪该当诛,皇上没有治你的罪,已经算是莫大的仁慈。”
“证据?姐姐的死,她抢走姐姐的孩子,这还不是证据吗?”
宋瑾瑜摇头,“这不是证据,这只是你臆测。”
“我没有胡说,就是皇后她谋害姐姐。”
“肖才人,其实我是很愿意相信你的,可是,我相信与否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皇上和皇太妃相信。但是,你觉得皇上和皇太妃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辞吗?皇后是贤良淑德的皇后,你只是精神状态不佳的才人。你好好想想吧,继续这样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总会叫皇上相信我的。你也不是好东西,教唆皇上将玉儿交由你抚养。你们都是一个样,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要抢别人的儿子。”
“肖才人,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宋瑾瑜转身离开。
虽然受命来劝说肖才人,宋瑾瑜并没有打算真的说服她。她反而希望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都是怎么安排的呢?
☆、第四十三章 肖才人之死
宋瑾瑜从肖才人住处出来,心儿心直口快道:“主子;明明就是皇后谋害蒋昭仪;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趁着肖才人出头;将实情禀报给皇上?”
“实情?何为实情?皇上不相信肖才人;难道就会全心全意的相信我?肖才人是一面之词,难道李太医的推断;就是铁证如山?难道肖才人是悲伤过度,我就不会被说成嫉妒心作祟?心儿;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吗?若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切忌轻举妄动。”
“是;主子教训得是;心儿知错。”
宋瑾瑜微微一笑:“不过;这次,曹妍儿也休想轻易脱身。”
回宫时,东方玠早已经在无暇宫等她,因着她不在,便逗弄东方玉和东方朝霞。
三岁多的东方玉渐渐知事,宋瑾瑜便着人教他《三字经》等启蒙读物。东方玉天资聪颖,学了一段时间,便会背了。每次东方玠过来,宋瑾瑜总要叫东方玉背给他听。今天宋瑾瑜不在,东方玉却也自觉,奶声奶气的背诵着:“人之初,性本善……”
偏偏才开始学话的朝霞见哥哥背得有劲,也掺和进来,学着哥哥的样子摇头晃耳,还非要抢哥哥手上的书。东方玉向来疼惜妹妹,东方朝霞才学步不久,走路蹒跚,东方玉要伸出一只手来扶住妹妹,以防她摔倒,却也不想书被妹妹抢走,只能另一只手举着书本。东方朝霞无法体会哥哥的苦心,只是张牙舞爪的伸出手踮起脚抢而已,令东方玉十分无奈。
东方玠也不加干涉,反而觉得十分有趣。自家小时候跟自己的兄弟姐妹不曾这样过,让他们闹闹又何妨。
这时东方朝霞看见门外的宋瑾瑜,忙放开了哥哥,张开双臂,摇摇晃晃的向外跑去。东方玉见状,将刚刚还视若珍宝的《三字经》交给东方玠,牵着妹妹去找宋瑾瑜,两个人亲密得叫东方玠以为刚才的那一场争夺只是他的幻觉。
看见自己的两个宝贝,宋瑾瑜笑脸盈盈,快步走过去,一手抱着朝霞,一手牵着东方玉,朝东方玠走过去。
很多年以后,东方玠依旧不曾忘记这温馨的一幕。
他想:是不是民间的夫妻就是这般,夫妻和睦,没有怀疑和猜忌,哥哥保护妹妹,妹妹依赖哥哥,相互扶持。
宋瑾瑜不知道,自己并没有刻意经营的一个画面,会叫东方玠刻骨铭心。
那时,东方玠决心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这样难得美好。
宋瑾瑜对东方玠的所思所想浑然不觉,示意身边的两个小家伙说:“刚才他们两个定是闹腾不休,打扰了玠。”
东方玠笑着说:“正是他们两个陪我解闷,阿谨你教养了两个好孩子。”
东方玉献宝似的说:“母妃,刚才我给父皇背《三字经》了。”
东方朝霞接口:“三……三……紫……金……”
“好了,你们两个也闹够了,跟奶娘去玩吧。”叫奶娘将他们带下去,宋瑾瑜才来得及喝口热茶。
东方玠问她:“肖才人如何?”
宋瑾瑜摇头:“臣妾无能,劝服不了肖才人。”
“诶……”东方玠叹息。
宋瑾瑜宽慰道:“肖才人与蒋昭仪情深意重,对蒋昭仪之死一时无法接受罢了,大概过些时日就想通了,阿玠切莫伤神,过几日我再去看看她罢。”
“劳烦你了。”
“我恨不得为玠除忧解愁,只是我资质愚钝,什么都做不好,出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阿谨你有心,我心甚慰,他人的想法却不是你可轻易左右。”
“肖才人也着实可怜,我今日听说她与蒋昭仪自小相识,又一起伺候你